第19章
“明瑟楼!”惶措间,赵焕沉一沉脸,静思片刻。
清冷的月光落在他翩然的衣衫上,有剔透的光泽折出。乍一眼是诡异、幽冷的色彩。
童贯瞥一眼赵焕,又见侍卫拜跪不起,呵斥道:“你们一个个都愣着干么,快去抓刺客手。”话音一落,一群侍卫纷纷向东跑去。噗哧噗哧的脚步声震耳欲聋,简直把人的心都震烦起来。
待童贯一双犀利的眼眸转落赵焕,他忽似想到什么,忙道:“不用追了!让他去!”随即,侍卫纷纷退去。
童贯不明何意,诧然问:“王爷素来杀一儆百,不留活口,怎么今日不派人追杀刺客?”
赵焕淡然地挑一挑双眉:“刺客若是要杀本王,何必去明瑟楼。”顿一顿,嘴角露一抹暗笑,“明瑟楼别无它物,只有一把楚仲翰托童璟送来的香骨折扇。”
“就是那日曼陀手上的折扇?”
赵焕暗藏深机道:“想必她是冲着折扇而来,若是追她,倒是打草惊蛇。我们放长线吊大鱼,说不定能找到残留在江南的余党。”
“妙!妙!”童贯一个劲地点头,愈发笑得欢了。
第五十六章 喋血化扇缘(1)
那个蒙面刺客就是施悦纱。回柳巷的时候,她一个劲地冲去翠竹苑。当时,出来开门的燕儿见是个黑衣人,吃了一惊,幸得端木堇闻声赶来,认出那人是施悦纱,才赶快请进,随后,拉她去了房间。
屋内昏暗不明,只听嗤的一声声响,一支燃尽的红烛幽幽灭去。端木堇刚要续燃,施悦纱已迫不及待地从怀里掏出一把折扇,上气不接下气道:“端——木姑娘,我有——有——办法了。”
端木堇悠然点上一支红烛,并拉开一张椅子,让施悦纱坐下来慢慢说。
事不容缓,施悦纱哪里有心歇息。她急促道:“我这次要让大贼人抓小贼人。”边说着,她边打开折扇,“这把扇子是我从郓王爷府上偷来的,是李太白的亲笔题诗扇,不仅价值连城,而且郓王还视若珍宝。若郓王知道少了此扇,定会派人追查。我待会儿就把这扇子藏去高彦府上。”她取过一支红烛,故意凝照折扇,以致端木堇可以看得清楚些。
这扇正是那日端木堇遗失的家传之宝。
落目的瞬息,她面上凝滞起的表情复杂难言,好似刚刚堕入一场迷梦,又被人硬生生地从梦中叫醒。眼中布满的深深痛惜和忧伤,让人一触,不由无端平添害怕和惊恐。过片刻,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抚到扇面上,颓落道:“是它!真的是它!”那声音几乎沮丧之极,亦软弱之极。谁也猜不透这扇对她到底是喜是悲?
施悦纱晓得此扇背后的故事与她有关,但怕多言伤及情感,一时怔着说不上话,只伸手触一触她的衣角。
许是微有感觉,她的心绪平复些许。半响,静静道:“施姑娘,你把计划说下去。我听着。”
施悦纱压低声音道:“这扇关联重大。若是在高府人赃并获,他必定逃不了干系。到时姑娘只要一口咬定,高彦是为娶你偷扇。”
“这……”
施悦纱复道:“赵焕堂堂一个王爷,怎么能容忍别人偷他的东西。高彦虽是朝廷命官,但罪责肯定少不了。你尚未过门就给高彦闹事,去了岂不闹得天翻地覆?如此,难道他还敢娶你?”抬目见端木堇面无半丝表情,愈发道:“高彦这种人坏到根了,跟他不用存什么善心,耍点雕虫小技也是应该。端木姑娘,只要你同意了,我立刻把这扇藏去高府。”
“我……”
施悦纱此计虽好,但后果也不堪设想。高彦是何人?高俅的侄儿,童璟手下的大将。他会善罢干休?说不定,兰姨还要牵连遭难。但既然扇已被偷出,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
“端木姑娘,到底如何?”施悦纱急了,又催促一遍。可端木堇依是满腹踌躇。恰是难定分晓之际,门外传来兰姨的否决声。
端木堇忙起身扶过她,道:“兰姨,是堇儿的话声太大吵了你?”
兰姨摇一摇头:“是燕儿说你带了个蒙面人见屋,我不放心就过来瞧瞧。”随即,落眸施悦纱,忧心道:“施姑娘侠义救人,兰姨我自愧不如,只是这计策行不通。”
“为什么?”
兰姨嫌恶道:“高彦、高俅、童贯、童璟与郓王爷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他们一个鼻孔里出气,又岂会因一把扇子而定高彦的罪。弄得不巧还会再害堇儿一次。”转眸端木堇,痛心地抹一把泪痕的脸颊,“我看这扇……”眸光慢慢垂下,平坦地落在扇上。登时,她面白如纸,惊恐万分。身旁的端木堇见兰姨异样,连声急呼:“兰姨,这扇怎么了?”
第五十七章 喋血化扇缘(2)
仿佛是一阵风飘过兰姨的耳垂。她闻若未闻地执手取过扇子,前后翻阅了一阵,而后用坠入云雾,不明就里的声音,尖叫:“这扇哪里来的?”
兰姨素来稳重,今晚她如此冲动,分明此扇与她有关。
施悦纱静了静,道:“这扇是悦纱从郓王府偷来的。”
“郓王?!”她略一失色,抚摸扇面的手亦无助地垂下。随即,颓然跌倒在地。
端木堇搀扶住她,“这扇怎么了?”见兰姨面色煞白,复问:“难道兰姨识得此扇?”
她的手微微颤抖,仿佛扇子与她亦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尚未说话,眼泪已滚滚落下。她仔仔细细瞧了端木堇和施悦纱一回,方勉强道:“既然你们与兰姨、与这扇子有缘,那兰姨就告诉你们这扇缘。”举眸视去幽灭不定的烛火时,她略有几分伤神,好似很多年前也是这么个昏暗不明的夜晚得了这把扇子。她道:“照理这扇不应出自郓王,而是一位女娃。”
闻音,端木堇有一瞬的惊心,搀扶兰姨的手微一下滑,正好触摸上兰姨放于桌的冰凉手心。
手冷意味心冷。扇子许是她心中不解的一个冷结。
端木堇悠悠闭目,续听兰姨复道:“十七年前,我年方二八,正是这柳巷的当红名妓。那时,高俅时常逼我破身于他。高俅人虽长得美,但十足是个花花公子。我不贪图权贵,只愿找到有情郎,因此一再以各种理由拒绝。但人在柳巷,身不由己。”
“你失身那狗贼了?”
兰姨视一眼施悦纱,无助地点一点头:“妈妈收了他的重金,我一个弱女子,又岂能不从?只能委身伺候了他一夜。”
话到此,端木堇想起一个多月前的“破苞”仪式,痛惜、怨恨之极,一头扑向兰姨的怀抱。兰姨轻柔地抚过端木堇的丝发,“堇儿,柳巷里只有闻香之客。所以能离则离,永远不要回来。”顿一顿,凄然一笑,又道:“一次过后,高俅还时常来找我,想再逼我委身于他。我不从,便与他顶了几句。一气之下,高俅倒是不理我数日,寻欢她人了,我也落得个清静。”
“那妈妈不要求你接其他客人?”端木堇问。
兰姨道:“我身为名妓,又受高俅喜欢,一般士人不敢调情于我。”
一抹蒙昧疏离的月光透过香妃帘四散流泻,落在窗台的一盆有些颓败的幽兰上,倍增几分凄苦。好似幽兰也在嫌弃柳巷,嫌弃汴河。过半响,施悦纱见她们静默不语,发问道:“这一切与扇子有什么关系?”
话音刚落,兰姨苍白的脸上意外划过一道喜色。她道:“一日晚,我的房中休憩,突然冲进来一位侠士。他给了我这把扇子,并托我暂时保管。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谁,只觉得他的眼中有一股正气,便答应了。”
“这人是谁?这扇子?”
兰姨面朝施悦纱浅浅一笑,复道:“一次意外,我偶然听得这把扇子正是皇上派高俅、童贯四下寻找的李白真迹。其实,皇上还是端王时就对这扇起了兴趣。当时,这扇属方姓之人。高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居然大开杀戒,但老天不佑,最终没得此扇。”
第五十八章 喋血化扇缘(3)
施悦纱微感事情明朗些许,忙问:“那方姓之人可是方腊?难道交扇给你的是方腊?”
“不!”兰姨摇了摇头:“方姓人是谁,我倒不知。但交扇给我的那侠士并非方腊,而是秦亮。”
秦亮!
霎时,施悦纱一愣,诧然地盯瞧兰姨。
“你认识秦亮?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兰姨见施悦纱表情怪异。蓦然,难以抑制情绪般地抱住施悦纱,“他在哪里?哪里?”施悦纱略有惊愕,还没来得及回话,端木堇已一把搂住兰姨。她动了动嘴唇,正欲劝言,一旁的兰姨黯然地复问一遍方才的问题。
施悦纱舒一舒惊心,应答道:“悦纱六岁那年失去双亲,秦伯伯是悦纱的救命恩人。他早年参加起义,已是生亡。”最后两个字,她说得甚轻,但兰姨还是听到了。只见她眸中的等待和期望一分一分淡去,好像瞬息失去了一生中最珍惜最深爱的东西,亦好像长久的等待已化为一方灰烬。
端木堇见兰姨暴声痛哭,忙安慰道:“都是堇儿的错。若非堇儿执意参加花魁大赛,就不会被高彦看中,没有高彦求亲,也不至于有这把折扇,没有折扇,也就不会提及兰姨的伤心往事。兰姨,你快歇息去。我让施姑娘把扇子送回去,过三天,我嫁给高大人,此事也就了了罢。”
许是说到尽兴,兰姨不想“半途而废”。她一把甩开端木堇劝阻的手,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