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要说下去。施姑娘与秦大哥有缘,亦与我有缘。我一定要说。”顿一顿,直直注视施悦纱,道:“秦亮走后半个月又回来找我。那晚,高俅亦来找我。当时,秦亮正在我房中,我只得将他藏于衣橱。高俅喝了酒,有点醉,大吐对我的相思之苦,并欲图对我再次不轨。我不从,与他大闹。可我区区女流,如何敌得过一个男人,三两下,我便被他压在身下。我大呼救命,这时秦亮猛然从衣橱中跳出,推开高俅就带着我从窗口跳下。”
“那高俅一心求扇讨得皇上开心,必定认得秦亮。”
兰姨道:“高俅是认得秦亮。但那晚,他喝醉了,再挨秦亮一掌,早已迷糊。我被秦亮带出柳巷后,便发誓天南地北追随他。可惜……”她悲幽一笑,“他早有妻儿,拒绝了我。”
“那后来……”
兰姨叹一口气,抬手倒一杯清茶,饮了一口,“当时,我铁定了心要追随秦大哥。遂在分别之际横出一计。”声音渐次的淡去,听得出来,后面发生的所有事情是她一生的郁结。她凄淡一笑,用微若细蚊的声音复道:“那晚,我在酒中下了迷药。第二日,秦大哥发现我跟他赤身lu体睡在一起,以为他昨晚喝醉了,对我做了不该做的事,只好对我终生负责了。”
静寂!静寂得似能听闻窗台的那盆幽兰亦在昏暗不明的光线中哭泣。
半响,施悦纱发问:“既然离开了柳巷,你又何必回来?”
兰姨幽怨地叹息:“风尘女子始终托不了骨子。即便是用圣水清洗,亦是洗不净往昔。”她紧紧抿一抿嘴唇,“他母亲不接纳我,他妻子嫌弃我,他的孩子更骂我是狐狸精。那时,我终于想通,强扭的瓜不甜,硬要得到不该得的东西,只能带来无限的痛苦。”顿一顿,黯然道:“后来,我告诉了他那晚真相。随后,他把扇子一扔,把我赶出了他家。”
第五十九章 喋血化扇缘(4)
哀伤的泪水中隐隐可见她的悔恨。仅仅一时之念,抱憾了终生。
她愈发凄苦:“在柳巷的那些岁月里,我一直都在等待他的原谅,等待他的眷顾,可惜一切只是徒劳。人一旦做错,也许就要用一辈子去偿还。甚至是……”说到这,她意外停了停,凝望起施悦纱,但仅仅一瞬,又哀叹起来:“不是。你不是她。”
“哪个她?”
手中的杯子在她死命的捏拽中隐有丝丝响声,仿佛是一种哭泣。片刻,她凄惶道:“与秦大哥那晚,我怀了孩子,是他的女儿。”她的语气平和,但一旁的端木堇却惊心起来。只见她的脸上浅浅浮起疑惑的神情,继而厉声尖叫问:“她女儿呢?她女儿叫什么名字?”
兰姨蹙一蹙眉,转眸端木堇,道:“我把她送人了。”随即,好似坠入万丈深渊,一字一字道:“我出身风流,不想孩儿长大后知道她的母亲是个妓女,就连同折扇把她托付给陆铁堂和罗红莲两人。”
什么?!
端木堇的喉头一紧,有些透不过气来。“陆铁堂”三个字生生将欲落泪的伤心酿成了欲哭无泪的痛心。
她抬一手指向兰姨,恨声道:“是你!是你!毁了我的一生。”转瞬又软语直呼:“你!你是堇儿的娘亲!”一会儿又不住地摇头,“不会的。一定弄错了。弄错了!”
突如其来的亲人顿令兰姨不知所措。她伸手去握端木堇的手,却在触及的一瞬,又被端木堇推去。
“堇儿,你后背左边是不是有一块梅花状的胎记?”
仿佛是说中心事,端木堇面色一凛,旋即张口结舌地望着兰姨,虚弱地道:“你是娘亲!你早就不要堇儿了。现在还认堇儿作什么?你知不知道小小的决定害得堇儿有多苦。”顿一顿,苦苦一笑,语无伦次起来:“原来堇儿的母亲只是娘亲安排的养母。陆伯母说我是孽种,也还真是说对了。有句话叫做有其父必有其女。现在这样是不是应念了?”
兰姨无语,唯憔悴地抬袖遮一遮脸面。
错!都是她的错!她一己为私,不想却是一个无言的轮回。
清泪从她哀伤的眼眸中直直滴落,点点滴滴是内疚,是悔恨,更是伤痛。
良久,她双膝下跪。触目,端木堇心下一痛,忙搀扶住她,失声唤道:“你是娘亲……你这样要增添堇儿的孽么?”
兰姨一把搂过端木堇,沉重道:“今生今世不管你是否原谅娘,娘都会尽一切努力好好保护你。”
端木堇哀伤难耐,终是一头靠去兰姨的胸怀。
古树的叶影在窗纱上悠悠摇摆,好似一双隐秘的手在安抚一对久别重逢的母女。可惜,这双手太小太弱。它可以安抚人的心灵,却无法阻止一场灾难的开始。
第六十章 喋血化扇缘(5)
待烛火落下半截,柳巷里传来一阵吵闹。
兰姨晓得出了何事,二话不说,立刻拿着台上的折扇,冲跑出去。端木堇在门口叫了两声,亦跟随出去,可刚至柳巷,却已不见兰姨的踪影。这时,施悦纱心下一猜,安劝道:“兰姨定是解你三日后的出嫁之围去了。我们现在去郓王府。”
此时,郓王府的守卫比起下午森严了许多。施悦纱和端木堇费了诸多口舌,侍卫还是不放进。施悦纱只得带端木堇从偏门而入。施悦纱轻功了得,带着端木堇飞檐走壁自不在话下。端木堇见施悦纱武功高强,已猜出她入坠青楼定有大事。再思及方才施悦纱提到的秦伯伯起义之事,更疑施悦纱乃是反贼。但碍于找兰姨心切,才暂且搁下此事。
西馆里灯火通明,却只见两个朦胧的身影。施悦纱掰开馆顶两片青瓦,凝神一瞧,正是兰姨与郓王。
兰姨拜跪于地道:“郓王爷,这折扇是奴家所偷,王爷要责要罚就冲着奴家来。”
郓王不相信兰姨,唯阴阴一笑道:“兰芳娘久居翠竹苑,不问世事,又何以偷这把折扇?”
兰姨镇定道:“这把折扇本就与奴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今日奴家前来,倒也不是专程还扇,只想借此扇见一见王爷。”
“为何?”
“为了奴家的女儿。”
“你女儿是谁?”
兰姨拐弯道:“高彦高大人看上了奴家的女儿,三日后要来接人。奴家区区弱女,无法阻挡,只好深夜求见王爷,恳请王爷力劝高大人放手。”
她说得强硬,仿佛冒天下之大不韪。闻声,躲在屋顶的端木堇心头一凛,哭得伤心欲绝。她凑着施悦纱耳根,哽咽道:“施姑娘,你带我下去。娘千错万错也还是堇儿的娘。招惹高彦是堇儿的失误,堇儿不能让娘背负这个罪孽。”
施悦纱不依,只一手捂过她的嘴,道:“小声点。这是王府高手如云。若是被人发现,我们都插翅难飞。”端木堇动了动嘴,正欲言,却听郓王又问:“你女儿与本王有什么关系?本王为什么帮你?再说,嫁给高大人又有何不好?”
这次兰姨没有像刚才那样对答如流。她略一小顿,道:“奴家女儿与王爷是没有关系。但她是高俅的亲生女儿。”见赵焕惊诧,续道:“十七年前,奴家确与高大人有染,随后秘密生下一个女娃。高彦与奴家的女儿乃是兄妹。绝不能嫁娶。”
这是兰姨的权益之计。她要借赵焕和高俅的手帮端木堇一把。可惜,一时头脑发热的端木堇并未领悟这一点。乘施悦纱不注意,她冲动地拿一块瓦片向下砸去。随后,就闻一声“抓刺客!”,手无缚鸡之力的端木堇被抓了去。施悦纱轻功略高一筹,躲去一个暗角,逃过一劫。
第六十一章 喋血化扇缘(6)
很快,端木堇被押去了西馆。触目兰姨,她忿忿悲慨道:“娘,堇儿的命,堇儿认了。”随即,匍伏至赵焕脚下,跪求道:“王爷,娘多有得罪。王爷万不要责罚她。”
赵焕神色间颇有不屑,他背过身道:“既然兰芳娘送来折扇,那本王就不追究了。你们扇子留下,人就走吧。”
见状,端木堇当场谢过。可她才叩首,那边的兰姨又苦苦哀求起来:“王爷,我女儿真嫁不得高彦!您高抬贵手救救她。”
赵焕堂堂京城第一王爷,何以举臂帮一个不相干的青楼女子。他眼都没眨一下,直接呼来一位随从,命令他把端木堇和兰姨轰出去。兰姨看不得下人拉扯端木堇,忙推一把下人,随后,又抱过赵焕的脚,再重复了一遍哀求。赵焕不语,只睇一眼下人。那下人领会,飞速一个踹脚。兰姨当即翻身倒地。
“你为什么踢娘亲?”端木堇一急,抬目瞪一眼那下人,随后扶过兰姨,快语道:“王爷身份显赫。帮不得我们下等人的。待堇儿做了高夫人,就扬眉吐气了。”
兰姨像是并不在听。她抬起头孤寂一笑,而后狠狠目视赵焕手中的折扇。
就因为这把折扇,她陷害了秦亮,亦伤害了女儿的前半生。
闭目的瞬息,她的内心仿佛有一个念头闪过。一睁眼,蓦然冷冷一笑,“敢问郓王,到底是折扇重要还是亲情重要?”
赵焕一蹙,刚一转身,就见失去理智的兰姨奋力扑来。
难道她欲要挟本王?
念头一生,赵焕速从腰佩上拔出一把防身匕首,一剑刺去。就闻一声尖锐的“不要!”兰姨已躺卧在血泊之中。
仅仅一刻,空气中已汹涌起暗红色的血腥气息。这个时候,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哀伤。甚至是赵焕,也在落目兰姨的一瞬,失去理智地颤抖起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