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那户主人名叫秦亮,长得虎背熊腰,又身手不凡。他膝下有儿女三双。小儿秦方长她六岁,与她关系最好,他们时常一起读书,一起习武。
在睦州的最后八年间,她眼中见到的除了死人伤者还是死人伤者。睦州的溪河被染成了鲜红,睦州的紫藤也不再绽放。睦州百姓方腊起义后,秦方便参加了起义军。开始的时候民心所向,一仗一仗打得挺漂亮,一度占领了江南五十多个县,但今年三月起,一仗一仗的失败,最终方腊等人在青溪被抓,随后押送至京城。那时,秦方带着施悦纱正在徽州寻求支援军,他一听到方腊被抓的消息后,立刻赶往京城。临走时,他告诉施悦纱,此去京城危险,他不能带她,但待睦州的紫藤花重新盛开之时,他一定会回来娶她。可惜,秦方年少气盛,有勇无谋,在劫狱时当场被抓,随后被打入死牢。
当下,流珠眼明手快,一把扶住欲摔倒下去的施悦纱道:“姑娘,你要振作!”
泪哗啦哗啦地从施悦纱的眼角处流了下来,它如两条清溪浸湿了面纱。她不言,只一把摘下面纱,随后放开流珠搀扶她的手,向着前方走去。
前方的道路虽在月光之下清晰可见,但此刻在施悦纱的眼中却恍若茫茫大海无边无际。突然,她觉得自己如一只折翅的鸟儿,不知如何展翅,又如一叶扁舟,不知驶向何方。
第一百一十四章 故人来(上)
昏暗的烛光下,施悦纱面对一篮干枯的紫藤花,无聊地将一片一片花瓣剥落,放入火中,噼里啪啦的一阵响声后,端秀的花瓣瞬间消失,只留下黑乎乎的一堆残渣,窗外的阵风吹来,残渣四散飘落,桌上、地上、甚至散入柳巷。.
那晚,施悦纱找过李妈妈。她直截了当的告诉李妈妈,她要离开凤翔居。李妈妈一改往日的和颜悦色,扬言,如果她想离开凤翔居,必须交出一千贯铜钱的赎身费,否则她今生今世都是凤翔居的人。这是青楼的规矩:进得容易,出得艰难。那一刻,施悦纱才知道青楼如同皇宫,一旦进入便难脱身,只是后宫的宫女还有飞上枝头的希望,而青楼的她们只能是永不见阳光的幽魂。
流珠站在柳巷,望着飘落的黑屑,默默地闭下双眼。
一个时辰前,施悦纱从李妈妈处出来后,本打算收拾行李擅自离开凤翔居,却遭到流珠阻拦。流珠说,秦方的死并非堂主失信,她自会查个究竟,但姑娘既然答应加盟复景堂,就要信守诺言。在流珠的一翻劝说下,施悦纱勉强答应继续留在凤翔居居。
卯时一过,凤翔居热闹起来。打扫、洗衣、挑水这些零碎的杂活都是八、九岁姑娘的事。到了辰时,玉翠、玉娇两位姑娘一番梳妆打扮后,下楼上了两顶花轿。这花轿是京城米商罗老爷府上的,昨晚上,他们家的二公子就提前向李妈妈预约玉娇与玉翠,说是近日荷香四溢,请两位姑娘陪同泛湖观荷。
巳时,凤翔居门口来了一群身着盔甲的士兵。他们一个个似凶神恶煞,连招呼也不打一声,直冲凤翔居。李妈妈见来者不善,正要拿她和李师师的关系前去阻拦,却见那几个官爷大呼小叫着凤菲的名字直冲二楼。
凤菲听有人叫她,以为是客人想她想疯了,就漫不经心地打开门,身倚着门面,淡漠地瞅了他们一眼,随后轻飘飘地说:“从今儿起,凤菲不再接待普通客人,你们回去吧。”话音刚落,那几个士兵咚咚咚地冲了过来,其中两个不由分说,将凤菲双手反剪,押着她就走。
“你们是谁手下的人?我是凤菲,你们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来抓我!”凤菲大叫。士兵们不言不答,只一个劲地推着凤菲下楼而去。“放开我!若是让本姑娘知道你们是谁的手下,本姑娘一定饶不了你们!”凤菲还在挣扎,但她毕竟是女流之辈,再倔拗也是枉然。
李妈妈见凤菲被抓,回想起昨晚施悦纱与她所定之计,心中已是猜到几分缘由。但她无言可语,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手调教出的凤菲在一声声悲切却又傲慢的吼叫中被带出了凤翔居。
这天,施悦纱天蒙蒙亮就离开了凤翔居。她去了哪里,凤翔居内无人知晓,但李妈妈相信她在太阳落山前一定回来。果然,天边的余晖才刚刚散去,施悦纱就满身酒气回来了。而后,一大早被抓走的凤菲也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凤翔居。但见她头发散乱,衣衫不整,走起路来歪歪扭扭,如喝得弥天大醉一般。若不是她臂上那款价值连城的翡翠镯子,路人真会疑她是乞丐。进了凤翔居,她和施悦纱一样,二话不说,直冲自己的房间赭。
李妈妈本想多问两句,但热嘴贴冷屁股的滋味不好受,也就没多问多说,只让其他的姑娘准备准备,好生伺候今天来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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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故人来(下)
**一夜,又有多少达官贵人迷倒在石榴裙下,又有多少贯铜钱耗费在肉欲之中?欢声笑语弥漫着柳巷,弥散在汴河。直到第二天,一位清早起来洗衣的姑娘在河边发现一具浮尸后,柳巷才静寂了几天。.
这具尸体就是当今汴河最红的姑娘凤菲!那位洗衣的姑娘发现她时,她已面目全非。秀美的脸庞被汴河的水浸得浮胖不堪,凝脂般的肌肤上满是星星点点的伤痕。她为什么要死?为什么要选择汴河作为自己最终的归宿?柳巷里无人知晓,但她们知道凤菲一定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汴河的水轻轻淌过,凤菲身上的尸臭味也在水中缓缓散去。日出日落,凤菲曾经红遍汴河,可汴河的水却不因此对她留恋片刻居。
夕阳之下,施悦纱默默地蹲在汴河边。泪顺着脸颊而下,顺着流水而去。凤菲的离去如一把尖针刺得她似乎要窒息。她的耳力极好,可这会儿,李妈妈向她走来,她却毫无察觉。
李妈妈走近施悦纱,拍了拍她的肩膀,严厉地问:“施悦纱,你知道凤菲为什么要寻死吗?”
施悦纱不言。内心的痛苦早已是最好的答案。
李妈妈道:“杀死她的是她的自尊心。但毁她自尊心的却是你!”最后一个“你”字,李妈妈说得特别响亮,好像觉得不说出这个结果,她的内心不安不畅。“若不是你想出李代桃僵之计,假扮凤菲去童府献舞,凤菲根本不会被童府的人抓走。”
“不要说了!”施悦纱一声大叫,压抑在内心的苦楚一触即发。她用手捂住耳朵不想再听妈妈说下去。
“你吼什么?”李妈妈一把拉下施悦纱堵住耳朵的手道:“施悦纱,你听着,妈妈我不知道那天在童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无心为凤菲申冤。妈妈只要你好好听话,顶替凤菲现在的位置!”说完,李妈妈还推了施悦纱一把,郑重地问:“你听到了吗?赭”
尖锐的声音刺耳,内心的苦痛挣扎。“不!”施悦纱沉默了片刻,冒出这么一个字。她道:“凤菲因我而死,我再争夺京城名妓的地位。我施悦纱良心何在?凤菲死得瞑目吗?”
“瞑目?”李妈妈冷冷一笑,“你以为你不得京城名妓之位,她就去得瞑目了?呵呵!你不记得她被捞上水时那双眼睛了?它瞪得豆大,她在看什么?是汴河的水?还是柳巷的景?还是……”
“不要再说了!”施悦纱再次抬起双手捂住双耳大叫。泪水模糊了双眼,以致她分不清夕照下的汴河是何色彩。
流水潺潺而去。
李妈妈再次拍拍施悦纱的肩膀道:“悦纱,妈妈再重申一遍。现在你进了凤翔居,就是我李妈妈的人。要么你按着妈妈设想的路子走下去,要么你等着妈妈替你安排破苞。妈妈不逼你,这两条路,妈妈给你自己选择。”
李妈妈说完话便离开施悦纱向凤翔居姗姗而去。她面带诡异般的笑,似乎对施悦纱选择第一条路有十足的把握。
第一百一十六章 方氏姐妹(上)
红霞在黑幕的追赶下,最终跑去了远方。.
汴河的流水一刻不停地流淌。它不留恋凤菲,更不会同情施悦纱居。
好一会,静默的施悦纱猛地站起,走近汴河一步。水声就在耳边哗哗作响,她似乎可以听到河神的呼唤。他说,你心灵的污垢,汴河之水可以洗净,你内心的苦楚,汴河之水可以安抚。
她闭上双眼,站在汴河边缘,只要身子再往前去一点,所有的痛苦都可解脱。她可以去黄泉寻找秦方再续前缘,她可以跪在凤菲的面前乞求谅解,她还可以……但就在她的脚刚踏进河水时,一只手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放开我!我要去死!”施悦纱叫喊,挣扎。可那人用力一甩,施悦纱重重地摔倒在河边的一棵柳树旁。随后,啪的一掌打在她秀美的粉面上。那人道:“我这一掌是要打醒你。凤菲死得是冤,但如果你死了,流珠如何向堂主交代?我们责任重大,稍有闪失,死伤可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代价!”
“我……”施悦纱睁开双眼,望向一脸怒火的流珠,哽咽道:“我来柳巷短短两周未到,就已经……月娇楼被封,与我素不相识的曼陀生死未卜,就因为我偷去牢中看望秦方时,留给他的一支用于开锁的发簪。现在,凤菲姑娘……”想到凤菲的死,凤菲的惨样,她内心似炸崩一般伤痛。“是我害死了凤菲。”她大呼。
流珠面色凝重地站在施悦纱的身旁。
她自小无父无母,是堂主将她一手带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