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虫
  昭斓一如往昔时时兜转在完颜宗汉的身边问寒问暖。完颜宗汉对昭斓虽只当妹妹,但比起往日似乎亲密一点。偶尔还私下外出。蔓清瞧着心下泛酸。
  一日响午,蔓清与昭斓正准备食午膳,见宗汉下朝较早,忙让下人多准备一份碗筷。
  在北方时日久了,蔓清渐渐习惯起顿顿食牛、羊肉,喝马奶酒。席间,她见昭斓时时深情款款地睨望宗汉,心中不由醋味绵生,多喝了两杯。微借酒意随意道:“过两日又是一年一度的春猎节。如今五哥、大哥不在,完颜哥哥可是当之无愧的金国第一勇士。”
  蔓清的话倒是没触动完颜宗汉,反令一旁的昭斓心头滋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想起两年前完颜宗汉威武英勇地从虎口下救下自己,不由娇怯地低下头。片刻颔首道:“大哥好生手,连猛虎都望而生畏。金国勇士必不在话下。”说话的时候,昭斓时不时地眸视宗汉。秋水盈盈的眸子里流露出令人动心的娇羞之色。宗汉面对昭斓的脉脉娇容似是不知所措,视一眼,硬挤出僵僵的笑道:“昭斓妹妹过奖了。武林高手如云。我的那些本事在中原根本算不上什么。”
  “不是啊!中原那些人的武功也不过如此。”昭斓速一个反驳。语毕,又微微不安地低下头,咬一咬嘴唇。
  蔓清不曾注意昭斓,见宗汉的眸中突然精光一轮,心想他们在中原那么长时日,必是日久生情。便道:“完颜哥哥可是喜欢楚楚动人的昭斓妹妹?”
  完颜宗汉有一丝的疑虑,开口的一个“不”字在昭斓一个怯生生的眼神下顿是吞了下去。
  蔓清心灰意冷,勉强抹一弯笑,道:“既然王爷喜欢昭斓,就早点娶她过门。免得伤了人家姑娘的心。”边说,边让如冰取来黄历递给宗汉,故意催促道:“王爷快选选日子,找个好的黄道吉日。”
  昭斓含羞一笑,放下筷子,窘迫地把头低下,不敢凝睇完颜宗汉。那种神情恍若萌萌少女初见情郎时的不知所措,热烈而冷静。
  蔓清迟疑一笑,亦不视去宗汉,唯饮上一杯马奶酒。
  风吹过翠竹林,宛有丝竹之音悠然响起,悠长舒缓。满天粉红细碎的杏花若灼灼桃夭纷纷扬扬拂过石凳、石台,亦有数瓣飘进厅堂。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良久,完颜宗汉放下黄历,拉过昭斓的手。昭斓有一瞬不好意思的抽搐和惬意。
  “做我的妹妹不好吗?”完颜宗汉和颜问。
  “我……”昭斓猛一个抬头,深深吸一口气,仿佛是积聚了所有的勇气,放声道:“昭斓不要做妹妹。”
  闻声,蔓清的心底抹过一丝失落和难受。虽然昭斓的心,她两年前就懂。两年前也曾努力地撮合过他们。甚至昭斓来到宗汉身边也是她一时愧疚下的举动。但真正要两女共事一夫时,亦是心存百般芥蒂。
  抬头凝视宗汉。他的眸光是一种月色下的清淡,嘴边的笑若一丝淡薄的雾,沾满了重重心事,仿佛是一种身不由己的犹豫。
  完颜宗汉寻思片刻道:“我和你曾拜天缔结兄妹。怎么能说改就改。如果我断然纳你为妾,便是对上天的不敬。”随即,声音放轻,“逆天行事可是要遭天谴的。”
  那话分明是暗恋昭斓又不敢当面承认的掩饰。蔓清淡淡一笑,都没瞄一眼昭斓,直接道:“当年王爷在京城时不是挺风流了。现在怎么变得扭扭捏捏了。喜欢就是喜欢。想娶就娶。蔓清可不是斤斤计较的人。昭斓……”
  “柳姐姐别说了。昭斓配不上大哥。”一直闷声不吭的昭斓爆音而出。蔓清转眸视去。只见昭斓失望的波光中绞杂着一丝不易觉察的落魄和痛苦,好像有难言的隐秘久藏在心底。
  “昭斓,你……”蔓清恍然一惊,正欲寻问,一转眼,昭斓二话不说,当即放下碗筷,飞奔出厅堂。
  “昭斓!”蔓清急呼。想来,她曾经误说宗汉喜欢昭斓而伤过她一次,今日又是她心嫉破口而出婚嫁,一时感愧,亦跟奔出去。
  宗汉一手抓过蔓清,本欲解释他与昭斓之事,不想话未至口,阿布达急急冲来,下跪道:“汉王……”抬目见蔓清站在一旁出言又止。阿布达面色一度诡异,必是秘事相告。宗汉见状拽抓蔓清的手微微一松。蔓清一心在昭斓身上,遂也没注意阿布达,觉宗汉松手,忙推他一把,跑出厅堂。
  第一百六十三章 黯然失魂一剑心(上)
  上京春日的空气比之中原逊色好些,夹杂着塞北尘尘灰沙,但白音戈洛河两岸柔柳依依,鲜花怒放,盈盈馨香不断。
  寻着一身别致的汉服,蔓清在一棵柳树下找到伤心过度的昭斓。她一手扶着柳枝,面朝一潭烟波浩渺的池水。许是流水声太大,昭斓的啼哭声变得渺小而微薄,淹没在哗啦啦的水声中。懒
  蔓清轻轻走去,伸手抚去她的肩膀。昭斓微微一触,抬手抹一把泪,转过身。
  “柳姐姐!”她悲幽一呼,旋即又不知所措地背去蔓清。
  失望沮丧之色不比得知宗汉珍爱蔓清那日少上半分。
  蔓清取过一块方巾递去昭斓,见她不接,自作主张地擦拭昭斓的泪面。
  “我……”蔓清愈是关心,好像愈令昭斓心下难安。一时冲动拽过蔓清的手道:“柳姐姐,你不恨昭斓?”
  谁不希望丈夫一心一意在妻子身上?被昭斓说中心事,蔓清的心中淡淡有自怨自艾浅浅浮起,“我对你……”略略思虑,怔怔道:“爱意乃人之常情。你喜欢宗汉,我又能做什么?难道要阻止你的心吗?”
  “你不恨我乘你有身孕之时私自跟大哥去宋国?”
  蔓清不答,只随手折下一支柳条扔去池中。昭斓心下一沉:“柳姐姐还是恨的。”
  蔓清轻叹一声:“我若是恨早就赶你出去。说起来,宋国之行是因你思父心切。我们都是汉人,身在异国他乡何尝不挂念家乡的亲人。只可惜蔓清的亲人早已亡故在睦州。”话到睦州,蔓清的眼中仿若酝酿起苦涩的哀酒,入口滴滴腥涩。虫
  顷刻,昭斓有一瞬的感伤,就连脸颊的泪雾也变得朦胧模糊,随即硬硬咬一下嘴唇,慢慢吐出几个字:“可是昭斓恨自己。”
  “你恨什么?”蔓清怔了一怔。
  昭斓僵硬道:“我恨为什么两年前要去春猎节?为什么要喜欢大哥?为什么……”脸色微微泛白,话半,哽咽两声,抬手一把拽下数片翠绿的柳叶。
  蔓清的眉头不自觉地蹙起来,转瞬,拉过昭斓冰凉异常的手,惊奇问:“昭斓妹妹是有话要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不!”昭斓一个缓神,忙转身再次背去蔓清,“会发生什么事?昭斓不过是感叹自己的命苦。以前,昭斓不明爱为什么,只知道父亲养大了昭斓,昭斓必须要帮父亲还债。后来好不容易遇上心仪的大哥。但大哥……”顿一顿“大哥一心柳姐姐,姐姐真是福气。”说着,抽搐一下鼻子,勉强喘过一口方才的急气。
  蔓清心下一暖,但见昭斓的背影伤愁,缓缓安慰道:“妹妹也别伤心。或许是红娘的因缘线还未给妹妹系上。如今妹妹只是错认为宗汉就是妹妹喜欢的人。”
  “我……”
  昭斓有一丝难言的苦楚,只因隐藏地完好才不易察觉。蔓清慢慢叙去子衿与楚仲翰、赵焕以及耶律攸的故事。说到一年前的树下,子衿投怀在耶律攸胸口,道出从此逍遥自在,塞外牧马时,不禁感触。撇过头,抹一把泪。
  昭斓早听秦舞说过子衿在柳巷的风流事,遂对她印象一直不好,但今日听蔓清一说,又暗暗敬佩起子衿的胸襟。许久惋惜道:“柳姐姐恐怕也想像子衿与耶律公子那样过些神仙眷侣的日子。可惜,大哥不是耶律公子。”
  蔓清静静道:“我与子衿不同。我希望宋、金可以百年和好。更希望宗汉能为世态的和平多做些事。宗汉向皇帝提议善待亡国的契丹人,又不追究大哥暴毙之事,还送回宋国的领土。相信他的心是向着宋国的……”
  “他才没有……”昭斓一个急促,喷出几字,随即速抬手捂住嘴巴,慌慌张张地落目水天皆是一色的碧湖,窘然道:“我是说大哥的心只在姐姐身上,才没有放在国家治理上。”
  “昭斓,你这么说就不对了。”蔓清心底虽暗暗欣喜,但口上似有长剑射过,“宗汉是皇室的子孙。他如果一心在我,那我岂不是要负上迷惑君心的罪名。”
  “我不是……”
  蔓清微微一笑道:“宗汉是皇帝最得力的皇子。他的心自然放在国家大事上多些。再说,他自小学习宋国的礼仪文化,对我们大宋感情深厚。有他在皇帝身边劝言、出良策,我们两国必是百年友好。”
  “这……”昭斓微微一恍,才抬首又低了下去,半响方嘀咕一声:“也许吧。”
  顷刻,微风拂过,激得尘土飞起,朵朵花瓣零落。
  昭斓何以对汉人、女真人的友好如此不以为然?想来,蔓清心头不由一悚,蹙一蹙眉,问:“昭斓妹妹,你不希望宋、金百年和好?”
  “不、不。”昭斓速一转头,急道:“昭斓身为宋人,何以心不向自己的国家?”语气有一丝难以觉察的隐晦,仿佛是心中没底,一会儿,略欠一欠身道:“柳姐姐,昭斓多谢姐姐方才的成全。可惜人心不是流水,只要通好渠道,便能让它随心所欲地流淌。”瞬间,昭斓的面色仿佛被河岸边的繁荫遮去,只留下嘴角边的一弯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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