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片刻,握起蔓清的手道:“像大哥这番钟情的男子世上真是少见。以前,我恨你欺我骗我,但自那次你救下秦舞、宗雅,我已明白你的一片好心。那日,我出言不妥,害你入佛塔。你不要放在心上。”
  “昭斓……”蔓清有一丝难以隐藏的愧疚。昭斓是同出柳巷的姐妹,她何以因为宗汉与昭斓愈渐亲密的关系而心存芥蒂。“都是我的错!”蔓清感愧,放声一呼,随即紧紧拽住昭斓的手,一本正经问:“昭斓,你是不是很想嫁给宗汉?”
  瞬息,昭斓的眼中仿佛有淡淡的珠光隐隐流转,令人分不清她的心到底在想些什么。
  “如果你想做宗汉的女人,我可以帮你。”
  “我……”昭斓的脸孔不由一红。静默半响道:“汉王是昭斓的大哥。昭斓做他的妹妹便好。倒是柳姐姐……”
  “我……”蔓清放开紧握昭斓的手,反手指指自己,诧异问:“我怎么了?”
  昭斓恍若刚从梦中醒来,语无伦次地“哦”一声,背身道:“没什么。昭斓只希望姐姐与大哥相濡以沫,执手到老。”
  话语仿若春风一般吹过繁密的杏树,轻薄如绸的花瓣点点飘落。在上京的杏树下她与宗汉邂逅,亦在杏树下冰释前嫌。如今这半天的粉色,又要告诉她什么?
  凝睇昭斓远去的身影,蔓清的心此起彼伏。昭斓是真心爱上宗汉,亦是真心祝福我与宗汉。她不想伤害我,亦不想让宗汉心不甘情不愿地分割完整的心才断然拒绝嫁给宗汉。她这番宽容大度,我怎么曾经会像小人一样心疑她?提防她?害怕她夺走身边宝贵的东西?
  日色若明辉灿烂的金子照耀在漫天飞舞的轻盈洁白的柳絮上,乍一眼,似絮雪绵绵。三年前的雪日,她与秦舞、昭斓、子衿阔别大宋,三年后的今天只有被宗雅抛弃的昭斓依然陪她留在金国。昭斓只求日日见着宗汉,只求留在宗汉身边……片刻,眼角的泪若一曲清淡愁绵的箫曲悠远流淌。蔓清默然无声。良久,依是无法解开心中的郁结。
  第一百六十四章 黯然失魂一剑心(下)
  回汉王府,天色还没有暗下来。蔓清见下人们热火朝天地在府上张灯结彩,微微疑心,便问一个略会说汉文的小厮。可惜,那小厮只安排什么做什么,半响答不上蔓清的问话,唯告诉蔓清,冯姑娘回府后,像是去了王爷的书房。懒
  过几日是一年一度的春猎节。蔓清暗猜府上一番装新或许与节日有关,便也不再追问,唯找昭斓去了。
  书房在傲雪厅以北。过傲雪厅,蔓清有一瞬的顾虑。昭斓已经把心都给了她与宗汉,难道现在的她还在戒备昭斓。遂,缓一缓步伐,举目望去傲雪厅前的几株白梅。
  半年多前,就在这数株白梅前,秦舞以雪鸽陷害宗汉与耶律延禧关系密切。若非宗英及时相救,宗汉恐怕百口难辨。万一昭斓也如秦舞,明里以爱慕为名接近宗汉,暗里却是陷害,那该如何?
  一会儿,蔓清提脚,加快步伐。
  下人们都在忙门面装饰的事,遂府内倒不见几人的踪影。至书房,蔓清刚欲敲门进去,听里面一个男人呼一声“冯昭斓”,心下悬疑,便住手,躲去窗下偷听。
  那男人沉声道:“汉王,冯昭斓可是祸害。在下就是想不明白,汉王为什么要留着她的命。万一……”
  完颜宗汉抬一抬手,镇定道:“不会有万一。若是杀了昭斓,反而会引起清儿的怀疑。”
  蔓清心下一凛。霎时想起多日前昭斓闻锦瑟大惊失色之事。难道昭斓知道什么?宗汉在利用昭斓?锦瑟与宗汉又有什么秘密?顿时,疑云重重,思绪纷乱。闻那男人不痛不痒的一句“汉王可真是关心柳妃。”方缓过神。虫
  那男人续道:“秦方到底与柳妃什么关系?汉王要千辛万苦地替她找个死人。”
  完颜宗汉皱一皱眉,道:“秦方的死毕竟与本王有关。为清儿找回骨灰也算应该。”
  “可秦方不是什么大人物?汉王对付他做什么?”
  完颜宗汉似对秦方之死心有内疚,数年来无人可述,瞬息,有片刻的痴神,半响道:“秦方是宋朝叛乱分子之一。当日,他与方腊一伙纷纷被抓。本来本王与他并无瓜葛。但偏偏本王替太子物色上的端木堇被疑是秦方的同党被抓。万一端木堇真是秦方同伙,太子必然受牵连。所以就……”顿一顿,换一口气,缓缓道:“本王后来才知道真正与反贼同伙的人是清儿。”
  顷刻,窗下的蔓清在惊异之下面色难看得若要破裂。全身上下仿佛有锐利的尖针刺破细密光洁的皮肤直去五丈六腑。
  心底里她声嘶力竭地胡乱高吼:为什么?为什么是我的丈夫亲手杀死了秦大哥?为什么又是他送还大哥的尸骨?是惩罚?是对我背叛大哥的惩罚?转瞬,吃吃一笑,心念一转:秦大哥是自杀。宗汉不会杀他,一定不会杀他。一定是我听错了。听错了。
  一滴无声的泪滑落在手心,冰冰的,凉凉的。或许,那不是泪,是树叶上残留下的一滴甘露。
  蔓清再也无心偷听任何话语,遂慢慢退去数步。
  “是谁在外面?”许是蔓清退后时,声音偏大,惊动了书房里的完颜宗汉。他匆匆跑出,扫一眼四周。见那人是蔓清,心中不由掠过一丝惊恸,霎时手足无措。一双神采奕奕的妙目也若燃尽的余灰,失了灵气。
  蔓清亦是惊怵。心灵深处的那块通体透明、润洁光泽的心玉像蒙了一层灰炭,瞬息变得模糊不清。片刻,清冷一笑,压低嗓子问道:“汉王爷,秦大哥到底怎么死的?”
  完颜宗汉闭一闭目,直言不讳道:“是我害死了秦方。”
  “真的是你!”蔓清痛心一呼,随即下垂的手握一握拳头。
  完颜宗汉近走一步蔓清,命身旁的铁努儿递去一把剑。铁努儿不明何意,递剑的手微有颤抖。剑未送到,已拜跪在地:“汉王,你可不要为了个女的而误大事。”
  完颜宗汉沉一沉脸,目色凛冽道:“铁努儿,你敢违命?”
  “我……”铁努儿不敢违抗完颜宗汉,唯有将剑递去蔓清。
  “清儿,杀死秦大哥是我的错。你想怎么报仇,我都没有怨言。”完颜宗汉凛凛叙道。旋即安静地闭目。
  蔓清心头一恼。万般思绪接踵而来。
  秦方是我青梅竹马的大哥。他救过我,守护我,难道我眼睁睁看着他不明不白地被人杀害而无动于衷?仇人就在眼前,只要轻轻一剑便可替大哥报仇。只要刺去心脏,哪怕他武功再高亦无还手之力。
  蔓清抬一抬手,举剑走去完颜宗汉。但见宗汉凛然站着等死,必杀的心念顿是一晃。
  宗汉是我的丈夫,他爱护我,溺宠我,难道我真要亲手杀死丈夫?这是何等残酷?我杀了他,大哥能活吗?我的心会快乐?
  瞬息,蔓清有片刻的迟钝。
  屋外几株花树在一抹霞色的映照下若披了一层华美的窗纱,格外殷红。
  蔓清斜眼丹红,不禁想起彼岸花。彼此相守,彼此相知,却彼此两不相见。
  半响,叹一口气,冷冷吐出几个字:“为什么是你杀死了大哥?”
  宗汉不答,唯紧紧闭目。许是惊怵,额头上有冷冷热热细小的滴珠渗出。
  蔓清摇一摇头,举剑后退数步。“如果我不杀你,秦大哥如何瞑目?”话在口,心却在害怕。随即,亦闭上双眼,“大哥的仇必报。你是生是死,就让上天来决定。”萧萧的风声瞬间呼呼吹响在耳边,刮得两鬓的发丝前后摇荡。
  “柳妃,不……”
  “住口!铁努儿!”
  蔓清心里一慌,抿一抿嘴,速用力将剑向着完颜宗汉的方向一掷。旋即,背过身,捂住双目。簌簌的泪水无声地粘粘在手心,黏黏的,湿湿的,像极了曾经的那抹温情和爱意。思及过往的美好,满心是一种无以言及的伤怀。他可以原谅我与赵焕的事,一如往昔的疼爱我,我为什么不能原谅他,更何况大哥的死是为了救出被冤入狱的端木堇。
  心愈发的后悔刚才的一剑,愈发不希望看到剑尖落入宗汉的身躯。可是近在咫尺,剑不刺向宗汉,还会刺向哪里?
  终是不情愿地转过身,偷偷透过手掌间的缝隙望去。那一瞬间,蔓清的那双瞳孔仿佛是因经历了惊恐、沮丧、失望、悔恨一系列的情感,一时乌黑的瞳仁面对眼前的一幕失去了顿然的触觉。
  一双明澈的双眸从宗汉的脸庞慢慢移开,微微转向蔓清。她低咳两声,吃力地抬一抬手,含笑凝视蔓清。那笑灿烂,像一道划破浓雾临于满园春色之上的耀光,充满了无限的美妙。蔓清心头一痛,匆匆跑去蹲下,语无伦次道:“昭斓,怎么回事?那剑怎么会刺在你身上?”
  昭斓仰躺在宗汉的怀抱,伸手紧紧拽抓蔓清,仿佛是有言欲道,但口张片刻,终是侧头向宗汉怀中一靠,昏晕了去。
  那一剑不偏不倚正中心胸方向,只是不知道剑深如何?有没有伤及心脏?若是一剑中心,必死无疑。
  眼见昭斓生命垂危,蔓清心乱如麻,再也无意与宗汉纠缠秦方被害之事,慌慌张张地跟随赶去昭斓的住所。
  完颜宗汉很快遣人请来皇城最出名的郎中。经郎中一诊断,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跌到了最底谷。郎中说,剑虽未刺中心脏,但昭斓平日就身弱体虚,现在失血过多,能醒来已是上天的造化。若是五日内不醒,必是断气去了。
  蔓清焦急若焚地日日守在昭斓身边,寝食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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