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肃然,榛叶被塞外的凉风吹得漱漱落下。
  正是春夏,错季的萎落让蔓清突有一种难言的悔恨和隐痛。
  如宗汉所说,宋国已经走到朝代的尽头,而朝代的更替是时代发展的趋势。我何以不能顺应潮流?再如子衿曾说,自古女子只是政治的牺牲品。我何以一意孤行去趟浑水?离开深爱我的丈夫,还有倚萝……
  思及倚萝,蔓清心头一松,强烈的阻争信念有一缕动摇。虫
  她向上京的方向走去数步,可听闻远处呼啸而来的大队女真人马时,心念又是一转。
  女真人战无不胜。宋军会是他们的对手吗?我是一个宋人。难道能高枕无忧地待在金国,看着女真人如何欺压宋人,如何侵略宋国的国土?
  步伐渐渐缓下,旋即猛一转身。
  突然,身后传来叽里呱啦的女真语。蔓清不晓得他们说些什么,遂转头望去,见马上坐着阿布达,速然向南方奔跑。
  阿布达骑着烈马,自比蔓清的跑速要快,一会儿,已堵在蔓清的前面:“请王妃跟在下回去。”
  “我不回去!”
  “汉王有令,如果王妃不回去,在下一干人就不要回去。”
  蔓清不理睬,绕过阿布达就走。
  “王妃!”、“请王妃跟在下回城!”、“王……”
  “汉人不过是缩头乌龟。我们不要跟她罗嗦,挟持了回去。”不知是谁起哄,阿布达一悚,才转过头,就见三、四个女真人蜂拥而至蔓清。
  蔓清慌忙一招“天女散花”,避去一群人的拳打脚踢。
  “住手!住手!”阿布达慌忙急呼。但那些人如脱了缰绳的烈马不听使唤。
  蔓清的腿脚功夫虽是不错,可女真人身强马壮,舞刀弄剑更是出神入化。蔓清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三下两下就败下阵。女真人见蔓清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轻蔑地瞅一眼,朝阿布达道:“大哥,你看到了吧,就是要用点武力才能让汉人束手就擒。”
  闻声,蔓清一愤,冷冷逼视那说话的彪悍女真人。女真人傲慢地一扫,哇啦哇啦说一通女真语。随后,走来另两个女真人,一把抓起蔓清左右两手。
  “放开我!”蔓清咬紧牙,凶瞪阿布达。阿布达故意转过头,避视道:“带走!”
  “阿布达,我是王妃。你敢这样对待我!”
  阿布达顿了顿:“还不带走!”一声令下,就见几个人从马上取下绳索,将蔓清绑起来。
  “你——你们这群野蛮人。”蔓清边愤声咒骂,边挥臂推攘捆绑她的女真人。女真人力量奇大,任由蔓清如何挣扎,亦把她捆得严严实实。“蛮夷——”蔓清撕裂地怒吼,目光变得坚定而强韧。心底里,一个劲地呼说,一定要回宋国,一定要回宋国。“放开我!放开我!”蔓清用劲全身的力气欲挣脱捆绑,可绑得太紧,一挣身,臂膀上都流出丝丝血迹。
  女真人冷冷睨一眼蔓清,豪声一笑,伸手推一把硬是站立不动的蔓清。蔓清一个不稳,摔倒在地。
  “你们……”转头,蔓清倒抽一口冷气。他们对待王妃尚且如此,对待其他汉人,不知……厌恶的眼神骤然一闪。
  “起来!”一个女真人粗鲁地伸手拉起蔓清。蔓清不理睬,想了想,手指走在最前的阿布达,道:“要我回去也可以,不过我要你替我做一件事。”
  阿布达面无表情的神色瞬息有一丝喜光,“王妃有何吩咐?”
  蔓清转眸四周。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凶悍的表情。确切的说,是对汉人的仇视。
  手微微一簇拳,冷呼道:“我要你们金国皇帝的命。”
  落音的霎那,不懂汉语的女真人依是一副仇容,问了懂汉语的女真人后,一片惶恐惊悚。
  蔓清晓得阿布达忠心金国自不可能杀皇帝,但他同样忠心汉王亦不可能杀汉王的宠妻。要保全皇帝又不伤害王妃,唯有放她离开。
  见阿布达额头青筋根根暴起,蔓清故意挑衅道:“怎么你下不了手?若是下不了手,不如我替你下手?”
  阿布达一时凝滞,答不上来。其他女真人早已是怒不可揭,七嘴八舌、指手画脚地向阿布达说了一阵。见阿布达犹豫不决,纷纷拔出腰间的剑指向蔓清。瞬息腾腾的煞气弥漫在四周。这时,蔓清才知这次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一时恐慌起来。
  “你们……”脸色越来越灰暗,就连话音都开始颤动。
  “你们居然敢动汉王妃,真是胆大包天。”一声震撼的指责从山头传来。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不悟寻时暗销骨(下)
  闻声,女真人一怔,纷纷转头望去。只见一个面色麦黑的七尺男儿款款走来。他右手紧握一把柳叶剑,左手挽一位美貌少妇。路过阿布达时,暴怒地瞅一眼。女真人突见一个猛汉前来惹事,一时惊惶,愣愣瞪了他许久方叽里呱啦地说一通女真语。懒
  蔓清微微发懵。片刻,嫣然掀笑:“子衿!是你!”
  子衿淡淡微笑,向蔓清点点头。
  女真人见蔓清与少妇相识,当下,大刀一挥,冲向他们。子衿在塞外的两年跟耶律攸学了一点拳脚功夫。抬手击了两拳,速速跑去替蔓清松绑。
  “子衿!真的是你!”
  两年了,她亦如往日,面容端庄,长长睫毛下的一双慧眼耀目分明。
  久别重逢,两人都有千言万语要叙,但见女真人冲来,蔓清忙拉开子衿。
  “这里金人太多,我们先走!!”子衿拉过蔓清就要走。蔓清顿了顿,撇眼见耶律攸一人独战数十个女真人。担心问:“耶律大哥一个人能行吗?”
  “放心吧!攸哥哥武功了得。对付几个金人根本不在话下。我们快走。”
  “可是……”
  “再不走,就来不及。”边说,子衿拉着蔓清跳上一匹宝马。策马长鞭而去。
  耶律攸是子衿的丈夫,子衿舍得耶律攸独战自心有把握。
  回头看着一人独战的耶律攸,心头无尽的感愧。当年要拆散他们的人是她,如今跑来救她于危难的是他们。虫
  塞北的仲春还是冷的,风吹在身上,浮起一层层的鸡皮疙瘩,好像她的心,尽管沐浴在阳光下,还是冷冷的,凉凉的。
  直到过了一个山墩,子衿才拉松马绳,让蔓清下马休息片刻。
  坐在凉石之上,两人目目相觑,万般感言涌上心头。
  蔓清露着愉悦安心的笑,可刚欲开口说话,子衿亦张口。
  “你先说!”
  子衿摆摆手,神色有一丝难言的愧疚,“蔓清,还是你先说。”
  “那好!”蔓清饮一口清水,含笑道:“人家说夫唱妇随,两年不见,你愈发像契丹人。”
  “我……”
  蔓清续笑道:“当日你不辞而别就是为了与耶律大哥远走高飞吧。看到你与耶律大哥两情相悦,我也放心了。总算没辜负兰姨的嘱托。”
  “我……那是……”子衿浅浅低下头,目色有一丝黯然。
  蔓清晓得子衿在忏悔那晚下药之事,便住口此事,换言问:“子衿,你与耶律大哥不是塞外牧马去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仿佛是有心事,子衿启口又住。沉默半响方答非所问道:“你也呼他耶律大哥?”蔓清微微一怔,子衿又道:“我没有想到楚公子、不、完颜公子居然有心攻宋。”
  蔓清脱口而出:“完颜宗汉真的企图要攻宋?”
  子衿悲伤道:“攻宋是谁的主意我并不知情。我只听外人说金国皇帝对完颜公子百依百顺。以你的个性,若是知晓此事,不是归宋通风报信,就是不苟活在金国。我担心你有意外,就与攸哥哥匆匆赶来。而且……”头渐次低下,目色愈发的深邃。
  “还有什么事?”
  “还有……”子衿吞吞吐吐道:“若是当日完颜公子与博姑娘……现在你就不会……”终是不忍说出她为救耶律攸,陷害博姑娘与完颜宗英的真相,顿一顿,感愧问:“蔓清,你恨我吗?”
  至此,蔓清终于明白完颜宗汉为娶她为妻,故意以放走耶律攸为条件让子衿一手操办完颜宗英与博姑娘的事。当日,完颜宗汉一心在她,子衿一心在耶律攸,何错之有?怪只怪世事弄人,情深太重。
  蔓清浅浅摇头道:“我深爱完颜宗汉。若非你,我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他。”爱之深,亦恨之深。说到“深爱”二字,心痛得几乎要嘶叫,眼泪汩汩地、默默地滑落下来,连绵成珠。
  攻宋到底是宗汉的提议还是女真人齐心之愿?心地蓦地一动,不会是他,他只是别无选择。
  “都是我不好!若是你终日住在那村里,就不至于有今日这番痛苦。”子衿伸手握住蔓清冰凉颤抖的手。
  “攻宋真是完颜宗汉的谋略?”
  子衿眼风稍稍一斜,撇着半空的红霞道:“不清楚!但我想应该不会是完颜公子的主意。”
  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自己心中的意愿,总是定心的。蔓清心头略略一松,和子衿聊起草原上的趣闻。子衿慢慢道起她与耶律攸一起帮耶律大石建立西辽之事。战争、奴役、饥荒、险情,一个个出生入死、惊心动魄的故事不由让蔓清伤痛、同情、怜惜,亦感慨、敬佩。反思她倒是养尊处优在宅院,不经风霜。
  月华如水,点点若碎银散洒在波澜不惊的池面上。凝望池水,两人不禁想起月下的汴河。河水绮艳如同流光,四处轻漾华美的柔波。
  柳巷的姑娘都有或悲伤、或欣喜、或惊心、或苦闷道不尽说不完的故事……
  不知过了多久,荒凉的山后传来擦擦擦的脚踩脆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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