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捧端沉甸甸的铜盘,施悦纱喜极而泣,弯腰感谢道:“各位乡亲父老,施悦纱代守城的将士谢谢大家了。”眸光一转:“我知道大家痛恨恶官弃百姓于不顾,逃往江南,亦知道这些是大家的血汗钱。今日,施悦纱向大家保证,待金军退兵,定让朝廷给大家一个交代。”
落音的瞬息,汴河大街上骤然爆发出少有的热烈掌声。多年前,这里也曾如此哄闹炙烈,但那只是臣子安排给皇上看的闹剧,以此证明宋国百姓安居乐业。
叮当叮当铜板落盘声依在继续。锦瑟、韩恬见施悦纱一人忙不过来亦跑去帮忙。短短一个时辰就有十来个铜盆装得满满。
西下的红日映照在一个个光亮的铜板上折射出异样莹莹的光芒,扎一眼,若星光闪烁。
这次集款大获全胜,韩恬百口难言心中的感激,拍胸保证:“定与汴京共存亡。”
百姓愈发的热切高昂。更多的钱币、首饰投入铜盘,更有几个年轻小伙子愿加入同盟军共同抗金。
恰在此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徐徐从施悦纱身后传来:“柳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施悦纱悚然一惊,转眸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普通麻布衣裳的少妇站在跟前。脸孔生得明媚温婉,只因没有好好修饰,略有颓败的桃夭之感。
施悦纱记忆全失,并不识来人,只盈盈行了个礼问:“姑娘为何唤我柳姐姐?过去你认识我?”
姑娘低眉诧然,“你、你……”
“她叫施悦纱。”锦瑟匆匆赶了过来。
“施悦纱怎么……”
“施姑娘发生意外失忆了。”
“失忆?!”琥珀张口结舌,微微发懵。良久方问:“好端端地怎么失忆?”
锦瑟编了一通施悦纱被完颜宗汉利用,后来中毒,又被幽素庵尼姑元贞所救之事。说到中毒,锦瑟睇一眼慕容蝶密密闪烁累累光芒的眼眸。
当初,慕容蝶毒杀施悦纱是为助锦瑟一臂之力,亦报横刀夺爱之仇。但比之国家的生死存亡,个人恩怨好比诺大皇宫中的一只蚂蚁微不足道。眼见施悦纱为了国家的存亡四下奔波,所有的仇恨顷刻间犹如水汽挥发在凛凛发寒的空气中。
“我们宣和三年的争花魁娘子就只差端木堇了。”慕容蝶嘴角凝上一缕淡薄如雾的微笑。
“原来是琥珀!”施悦纱兴奋,拉着琥珀的手道:“我们应该好久没见了。快说说你的近况?还有“柳”姑娘……”
““柳”姑娘是……”琥珀才开口,锦瑟忙道:“琥珀妹妹要不要与我们一同抗金?”
琥珀怔了一怔,手一抖挣开施悦纱的拉手。
“怎么了?”
琥珀的目光如月光般微微流转:“我……”抬手指了指人群中一个年过不惑的男人,“他是我丈夫。我与他住在山里,不闻世事了。”
锦瑟接语:“琥珀妹妹有了归宿,我们也不强人。”
琥珀点点头,悠悠看着施悦纱:“记得姐姐曾经说我是蔷薇,我真是蔷薇。若非经历,我不会晓得刻意地去争做牡丹只是徒劳。”道毕,转身离去。
远远好像看见一个年过不惑身着寒酸的男子挽过琥珀,携手远去。
牡丹雍容华贵,蔷薇娇小玲珑。琥珀自比蔷薇,自是暗喻愿像蔷薇一样去追求简单纯洁的生活。纵然,曾经为了争做牡丹费尽心机,但一场绮梦醒来,发现蔷薇亦是蔷薇。
清冷的月光下,有小小茂盛的红花蜿蜒在枝头,乍一眼,犹如朵朵蔷薇正舒卷瑰丽的瓣边,闪避倦倦风尘。琥珀的心,施悦纱仿佛明白了。她不愿意再踏入是非,尔虞我诈、提心吊胆地与贪官污吏斗,与金人斗,只愿做一朵野蔷薇绽放在某个偏僻荒凉的山头平安此生。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一语惊人心(上)
守城的将士得悉柳巷的青楼女子为了筹集他们的口粮大力号召百姓捐钱出力,大为感动。为了不辜负百姓的期望,亦为守住自己的国家,将士们在李将军的指导下,日夜奋战、以一敌众。几仗下来,大败金军。此时,民间亦有起义军自发抗金。一时,战争形势对金军十分不利。懒
清明时节雨纷纷。许是今年战鼓雷雷,死伤不计其数,老天伤情的眼泪比之往昔亦愈发的多,淅淅沥沥如牛毛一般散落在辉映于葱翠树木中的如锦繁花间、古意盎然的亭台楼阁上。
自那日号召百姓捐助的事后,施悦纱与慕容蝶的关系改善很多。慕容蝶还主动邀请施悦纱入住盘丝小筑。因为锦瑟早前就跟慕容蝶提及施悦纱因剧毒失忆之事,为避免施悦纱恢复记忆后有心报仇,慕容蝶只字不提当年。
那日再见琥珀,施悦纱对琥珀称她“柳”姓之事一直记忆犹新。韩恬第一次冒失,施悦纱没当一回事。琥珀再次误认,令施悦纱起了疑心。一段时间里,她有询问慕容蝶,柳巷可曾有过长相类她的柳姓女子。慕容蝶虽听锦瑟提及过施悦纱在上京更名柳蔓清,但为防杀机,只摇头否认。韩恬在外作战,施悦纱又没办法遇上。“柳”姓之事终暂告段落。
这日清早,雨下得特别大,哗哗如柱、飞泻直下。窗外白若飞雪的蜘蛛花被大雨淋得凋萎落尽。虫
施悦纱站在书案边,手提湖笔,细细凝望千丝万缕细密水帘下的一地惨花疏影。瞬息,心有一丝感念,情不自禁地念道:“高阁客竟去,小园花乱飞。参次连曲陌,迢递送余辉。肠断未忍扫,眼穿仍欲归。芳心向春尽,所得是沾衣。”
一夜春风,花团似锦,但一场春雨,繁花散尽,只留下几缕渐老的春光让人伤感。女人似花,国家亦似花。当今的汴梁就像一场急骤春雨下萧索冷凉的萎谢,令人无尽的感概。
“妹妹又在吟诗作画了?”正思,门口传来慕容蝶冷然的笑声。施悦纱转过身,神情略显黯淡道:“慕容姐姐来得正好。你帮我看看这幅《小筑一景》画得如何?”
慕容蝶抬手取过宣纸,随便地扫一眼印在纸上的蛛花,挑眉道:“自古文人都以兰、竹入画。妹妹怎么画我小苑的蜘蛛花?”
施悦纱含笑问:“我还正想问姐姐,好好一个院子怎么种满了蜘蛛花?我听说蜘蛛花香气过腻,特别招引蜂蝶。姐姐就不怕被蜂蛰到?”
话音刚落,慕容蝶咬一咬下唇,拿纸的手紧紧一捏,上好的宣纸无端皱了皱皮。
“小心!小心!”施悦纱忙取过宣纸,“我都画了一个上午了。过会儿还要拿去市集上卖。”
“卖画?”慕容蝶不解道:“你明知百姓疾苦,还有心思作画赚百姓的钱?”
“误会!误会!”施悦纱解释道:“姐姐的盘丝小筑在京城名声显赫。我这副画必令有钱人争购。到时我再把赚到的钱分给穷苦的百姓。”
“好主意!”慕容蝶赞叹一声。但目及蛛花,心中似有道不尽的怨恨,脸色不由青白不定。
见状,施悦纱好奇问:“姐姐见蛛花心神不定,难道姐姐与此花有什么孽缘?”
慕容蝶轻巧一笑,一双美目直直逼去苑中的蛛花:“你知道为什么这方小苑取名盘丝小筑?”瞧着施悦纱怔在那里,慕容蝶悠悠叹一口气,冷漠道:“蜘蛛织网捕食,而我的小苑就像蛛网吸引我要的食物。男人都是贱骨头。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弃一个。我就要让他们为所弃的付出代价。”
“姐姐被人遗弃过?是谁?”
慕容蝶银牙紧咬,一缕冷光掠过施悦纱忡怔的脸庞,“还能有谁?当然是童贯的养子童璟。要我时百般宠爱,不要我时连自己的亲骨肉都能狠下杀心。”
“他杀过你的孩子?”
闻声,慕容蝶拿茶杯的手一抖,茶溅了一桌。“当然!”她冷冷的笑:“那贱女人把我未满一周岁的圆儿活活闷死在被褥里。童璟不但不为亲儿报仇,反而指责我不会带孩子。我不会成全那个贱女人。不会!绝对不会!”最后几个字的声音仿佛是从腔中喷射出来,让人不由毛骨悚然。
施悦纱一寒,不由自主问:“你杀了她?”
“杀?!”漂亮的眉目突然凝滞,就连端杯的手亦有颤抖。
很明显,她报了亲儿之仇。施悦纱一时难以接受慷慨解囊的慕容蝶居然是杀人凶手,吓得垂目不语。良久方问:“冤冤相报何时了。你杀了她,心就安了?”
仿佛是说中心事,慕容蝶仇恨的目光中掠过一丝深深的痛惜和悔恨。旋即,眸落苑中的蜘蛛花硬硬道:“我的心不安。可我的圆儿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听得出来,慕容蝶心中积聚的仇怨已经太深太深,否则她不会狠下毒手,亦不会在柳巷经营盘丝小筑gou引有妇之夫的心……
四周潇潇的水声震耳欲聋,若一块硕大的洁布抹去世间的污秽,可心中的污秽能抹去么?
再望苑中的蜘蛛花,绵白玉洁的花朵若染上了鲜血,乍一眼是窒息的红艳。
“你就打算一辈子待在盘丝小筑?”
慕容蝶有理道:“女人一生贪图无非一个情字,一生妄想不过一个贞字。可贞情难求,回过头来倒不如名、利来得干脆。我在这里有名、有利、有男人,还求什么?”
新宠旧爱,即便年少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待有了新欢,还不是及尔偕老,老使我怨。
责怪、痛恨,当一切过去,她的心境尽如此寂寥,于寂寥中惊起思子之恸。原来艳丽风光无限的她不过一个寂寞的哀妇。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一语惊人心(下)
“你们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