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六月的粉莲开得正盛,银光下一朵朵若赤金的如意,光彩照人、华丽夺目。施悦纱住的别院就紧邻一潭摘种粉莲的碧池。入院需有人摇舟过池。经人通报,慕容蝶方由一丫鬟引入远香阁。虫
此时,施悦纱正站在窗边,细闻清风拂来的靡靡甜香。见慕容蝶进来,忙拉她在方榻上坐下,微微责备:“这么多时日了。你就今天过来看我。亏我们曾经还是柳巷的姐妹。”
慕容蝶苍白的脸上浅浅浮起一抹清笑:“你现在是宋国的大贵人。见你一面还要通后门,我哪有那么方便?”
“什么贵人?不过是一个人质。”施悦纱解说道:“皇上也不知怎么了,一直把我软禁在这里。直到上周三才通知出发去金营的时日。”
慕容蝶轻轻地摇头,旋即屈身下跪。
施悦纱一怔,扶起慕容蝶:“姐姐有话好好说。不必多礼。”
“我想……”慕容蝶哀伤的容颜在月光下隐隐若现。她有难言之隐。
施悦纱猜得出慕容蝶的心思,正色问:“你要我不杀他?”
慕容蝶面色一凛,声音陡地透出冷凝:“你真要杀他?”
慕容蝶的心思,施悦纱心里是清楚的。只是,完颜宗汉做了那么多卑鄙的事如何能原谅。
紧紧咬牙,她喷出三个字:“对!要杀!”
闻言,慕容蝶脸上霎时半分血色也无。
施悦纱看了一眼慕容蝶发白的脸孔,用指甲的光面轻轻擦掉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他公然制造两国交战,杀我宋国数万汉人,此大仇不报我心何安?”略停一停,她叙叙绘声绘色地道了一些锦瑟跟她说起的完颜宗汉的罪行。
完颜宗汉心机重重,一心要霸占宋国大好河山。这些事慕容蝶也听锦瑟说过。尽管知道完颜宗汉并非善人,但让失去记忆的妻子亲手杀死丈夫实在太过残忍。听施悦纱说,她就是要利用完颜宗汉对她的情接近他,慕容蝶霎时心头一颤,不由自主道:“你不能杀死你的丈夫。”
施悦纱目色一悚,声音几乎疑惑:“完颜宗汉是我丈夫?我会嫁给他?!”
慕容蝶双唇紧抿一条缝,不答片语,只是苦笑。
施悦纱面上的惊色渐渐平伏下来,怔怔看着她,道:“你和锦瑟真是不一样。一个巴不得完颜宗汉早死,一个又想方设法地救他。你说我到底听谁的好?”
话音刚落,仿佛是心头被人重重一击,慕容蝶身体一软,整个人倾倒在地上。
见状,施悦纱一蹙,扶住慕容蝶,好声问:“刚刚我说了什么,你怎么如此大反应?”
慕容蝶失落忧郁的眸光瞬间变得清冷骇人,仿佛充满了无以言喻的仇恨和咒怨。这种急剧的变化令人不由害怕和惊惶,以致施悦纱一时答不上话。
慕容蝶缓一缓怒眸问:“是锦瑟怂恿你杀完颜宗汉?”瞧着施悦纱怔着不答,慕容蝶突地疯癫狂笑:“我真是傻。你失去记忆,若不是锦瑟告诉你完颜宗汉的事,你又怎么可能对他恨之入骨。亏我跟她还是十多年的朋友,想不到真正要杀他的人是锦瑟。”声音带着清冷锋利的疼痛感,像是有刀一道一道在心口横割。顿了顿,她直直凝视施悦纱:“施姑娘不是很想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叫你柳姑娘吗?其实柳姑娘就是施姑娘。”
一字一字若红印烙在胸口,痛得几乎无以自拔。
“我、我、我姓柳,那我怎么……”
“你不光姓柳,而且你的的确确就是完颜宗汉的妻子。”
这是施悦纱失忆以来,第一次被人告之真相。听闻这些不堪入耳的话语,沮丧和软弱到了极点。她无助地后退数步,脑子里一刻不停地转过无数个问题。锦瑟为什么要骗我?金人众多她为什么不惜一切地非要杀完颜宗汉?心念一转。战争是完颜宗汉亲手挑起,他不该死,还有谁比他更该死?可是……妻子毒杀丈夫,伦理不容?!
手脚缓缓僵硬起来——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慕容蝶骗我,我不可能嫁给过完颜宗汉!
满心满肺尽是绝望之极的伤心,就连远远飘来的喋喋荷香也变得萧疏冲鼻。顿然,她猛得狠狠一抓慕容蝶的衣领,嚎声问:“我真的嫁给了完颜宗汉?”
许是被施悦纱吓到,慕容蝶哆哆嗦嗦没出声。
“你骗我?我问锦瑟去。”
“问她!?”慕容蝶抽过一口气,定一定心:“她连你的命都可以要,区区隐瞒真相又算得了什么?”
“锦瑟要我的命?什么时候的事?”
慕容蝶一时口快,话说的多了点。
说起那次毒杀柳蔓清,她也有份,而她对柳蔓清的仇恨并不比锦瑟少上半分。
“你怎么不说话?锦瑟为什么要杀我?”施悦纱又问了一遍。
慕容蝶不想道出当年的真相,忙转身冲跑出去。
“你跑什么?快把话说清楚。”施悦纱追赶出去,一时没看清楚,一头撞上个男人。
第一百八十章 芙蓉池下爱怨结(下)
严大人晓得施悦纱出自风尘,担心她妩媚过人,迷惑个男子,助她逃离别院,遂别院伺候者清一色的姑娘。突然撞上男人,施悦纱一怔,用力一推道:“你是何人?深更半夜跑我别院做什么?你……”话未言完,不远处的慕容蝶已跪地俯身道:“郓王吉祥!”懒
恍若无人,郓王紧紧地揽住施悦纱。
“王爷放手!快放手!”施悦纱挣扎两下,但那双手愈发拥得紧,以致呼吸都有一瞬的急促。
“王爷,我……”施悦纱刚要提醒郓王认错了人,干裂的双唇已无尽地赌住了所有的话语。他吻得用力,仿佛是积聚许久的内热一簇爆发,令人感到的不是欢颜,而是粗糙的疼痛。
心似要爆炸。这一刻,施悦纱仿佛明白锦瑟企图谋杀她的根源。
“请王爷放尊重!”施悦纱狠狠一推。这次,施悦纱用力较大,郓王后退时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
他的眼中淡泛丝丝殷红,下巴上有短小发青的胡渣。乍一眼,不像万千宠于一身的王爷,反像名落孙山的落魄秀才。
施悦纱看着心痛,软一软语气问:“郓王不是去了江南避难,怎么跑来这里?”
郓王见施悦纱口气缓和,叹息道:“你一定认为我是弃百姓不顾的昏王,其实我的心在汴梁,是被父王硬叫去的。后来听说金国退兵开出毁我大宋的三大条款,就快马加鞭回京。”边说,边拍去身上的尘灰,缓缓站起。倦累的眼眸中掠过道道眷恋,仿佛是一种重逢的惊喜,亦有对未来的迷茫。虫
施悦纱晓得过去跟此人相熟,便听他细细讲了一段凤翔居的相遇。说到浅谈李商隐诗歌时,郓王猛得紧紧拉住施悦纱的手道:“隐儿,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今生今世我们不再分离。”
“隐儿?我叫柳隐儿?”
郓王一震,手微微一松。
施悦纱平一平心,乘机用力一甩手道:“民女是柳隐儿也好,是施悦纱也罢,都不会与郓王有任何关系。郓王应该去找郓王妃,而不是在此打搅民女。”
仿佛是触及心事,郓王抚了一把密扎的短胡,犹自幽冷的一笑,“锦瑟?!她也配本王去找?”见施悦纱诧然,止笑道:“若不是她,何来这场干戈?可惜,本王知晓得太晚,否则一定早就踢她出门。”
“锦瑟她……”施悦纱惊得脸色一变。但郓王没有给施悦纱说话的机会,狠狠视一眼池中的碧莲道:“这个女人,本王今生今世都不想再见。”声音异常响亮,就连树叶亦被震得呼噜噜地掉下些许。
慕容蝶一惶,咳嗽了两声。
“谁在那里?”郓王忽地转头,直直注视屈膝跪在一株丹桂树下的慕容蝶。片刻,缓过一口气,“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慕容蝶沉脸回道:“民女乃是劝说施姑娘不要去金营。”
闻声,施悦纱隐隐扬一扬嘴角,心下暗道:撒谎!她可以在郓王面前撒谎,为何不能在我面前撒谎?方才……正思,郓王抬一抬手,命慕容蝶起来。随即面色狰狞问:“你劝隐儿不要去金营,就不怕触怒锦瑟?”
慕容蝶从容道:“民女不怕。既然施姑娘与郓王天造一对,地造一双,而金国又是北方蛮夷之地,郓王怎能看着施姑娘在金营受人欺辱?”
这话说进了郓王的心田,脸颊上浅浅浮起一个倾心的笑。
施悦纱没有想到慕容蝶如此投其所好、拍马献媚,而锦瑟又居心不良,一时不知该信谁不信谁。心乱如麻,隐隐似有惊涛暗藏。
转眸郓王,只见他暂收笑容又问:“你和锦瑟不是朋友吗?你这么做不是欺友?”
慕容蝶面色沉静如水,一针见血道:“民女不敢欺友,只知情感之事不可强求。”仿佛是在自嘲,说话时,她的眼中有细微的神色变化,但面容犹带微笑,得体地隐藏起对楚仲翰爱恨交加的复杂心理。“而且”慕容蝶顿一顿:“施姑娘已经记忆全失。”
“怎么会这样?”话音刚落,郓王浑然不顾王爷的威严尖叫起来。
“是”慕容蝶急忙拜跪:“施姑娘中过毒,随后记忆全失。醒来只记得两个人名:施悦纱和秦方。”
“秦方?!”郓王绕有所思,旋即一声失魂落魄的长笑,“完颜宗汉,你看到了吧,你也没得到隐儿的心。”闻声,施悦纱心中骤然一凉。刚要寻问完颜宗汉与她过往的是是非非,却见郓王已面朝慕容蝶面色森冷道:“你说,到底是谁下此等毒手?”
慕容蝶凛了凛,俯首轻道一声:“民女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