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入城市惊蛰初起
木兰花宋祁
东城渐觉风光好,彀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云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日月更替,时光荏苒,转眼间已是冬去春来,万物复苏,春意萌动,天地之间一片生发之机。所谓春种,夏作,秋收,冬藏。这一日已是农历惊蛰,正是农家整地播种之时。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玉亭山脚下玉亭庄的张老汉就已醒了。起身给家里的老黄牛添了点草料,这头老牛这段时间老是病病殃殃,没有精神,看来今年春耕是指不上它了,如今科税日重,今年还有的愁呢。见儿子一家还屋门紧闭,毫无动静,不禁摇摇头,还是年青人好啊,睡得香,人老了,想睡也睡不着了。
张老汉扛起一把锄头,掩住院门,向东朝自家田地走去,趁早饭之前,先去锄几行地。
走至村边,东边玉亭山上,一轮红日正喷薄而出,光茫万丈,照耀着山川大地,一片明媚灿烂。虽说天天看得到这种景象,张老汉还是禁不住心中赞叹,内心充满着一片敬畏之情。
抬头仰望着那轮红日,张老汉继续向东走去,渐渐的,他停下脚步,手搭凉棚,极力看去。
两个人影从红日之中飘然而下,山腰中雾气缭绕,这两人就如驾雾而来一般,转瞬间来至山脚。两人均是一身白衣,长袖飘飘,阳光从两人背后射出,宛如给他们镀了一层金边。
张老汉不禁看得呆了,待两人来到近前,见是一男一女,面貌秀美,身姿飘逸,不禁喃喃自语道:“神仙,神仙,一定是神仙。”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那女子有些讶异,说道:“神仙,谁是神仙,你腿痛吗,怎么倒在地上。”声音娇脆,若黄莺出谷。那男子则伸出手扶起张老汉,说道:“老人家,我们不是神仙,请快起来。”一股清香随着他的衣袖袭来,带着草木之气,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不是神仙,怎么会不是神仙?明明是从山上飞下来的。”张老汉有点不敢置信。
“请问老人家,这里是什么地方,近处可有市集城镇?”男子依旧脸带微笑,对张老问道。
“这里是玉亭庄,再向西有十里路左右,有一个竞风城。”张老汉道。
“多谢老人家。”说完,那个男子携起女子的手,两人沿着村路向西行去。
“真不是神仙?难道刚才眼花了?”张老汉犹自立在当地自言自语,目送着他们走远。突然想起,那个女子好像没有穿鞋,白玉般的双足随着裙摆的飘动隐约可见,双脚似乎没有沾到地面一般。张老汉一阵懊恼:“啊呀,一定是神仙,听说神仙就爱装成凡人的样子在人间走动,嗯,定是如此,神仙法力无边,只可惜刚才没求他们把自己家的老黄牛治治,唉,看来还是我没有仙缘哪,居然错失良机。”悔也无用,神仙早已不见影了。感情这张老汉将神仙当成兽医了。玉亭山,天机峰,多离奇古怪的一座山啊,从来没有人从山那边回来过,从那个黑黝黝的洞口钻进去的人都不知所踪了,就像十几年前那个远房表妺,带着她主人家那个粉装玉琢的小女娃,她们在他家里住了几天?好像只有五天,张老汉还记得很清楚,然后她们便被人追着,翻过了前面的几座小山,匆匆忙忙的逃进了天机峰下那个黑黝黝的洞口,便再也没有出来,他的老伴也在那场祸事中没了。如果刚才那两个人是神仙,那她们说不定就是遇仙了,那就好了。张老汉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心思已飘远了。
这两人正是云健与清宁。在那间元凌君与温嬷嬷沉睡着的石室中,他们发现了一卷轴,是一幅地图,画的正是两人所居之处地形。据图上所示,在天机峰下有一天然溶洞,洞内纵横交错,岔路极多,如果走对了,可直通山外,再翻过几座小山,便是玉亭村了。当年清宁与温嬷嬷正是误打误撞由溶洞中进入山中,而追踪之人则在溶洞内迷失了路径,葬身于此。
云健与清宁一商议,决定去山外看看。洞内男子衣裤鞋袜俱全,别的清宁可以凑和着穿,而鞋是无论如何也穿不上的,只好继续光脚。云健又把来时所带的几块碎银子也带上,看看能否买点食盐,纸张等物。天还没亮,两人便整装而发。正好在天亮之后,来到玉亭庄,差点被张老汉当成神仙兽医请去医牛。
果然,走不到十里,有一个城镇。此刻,城门已开,城内一条玉花石条铺就的宽敞马路正对城门,横贯东西,路旁商铺林立,中央则是县衙。城内街道规整,民居密布,井井有条。
进城没多远,一对年轻夫妻经营的一家鞋店,此时刚刚打开门板,夫妻两人正一边打情骂俏,一边收拾打扫,准备营业。
门帘一响,进来两人,没想到这么早会来客人,老板娘放下抹布,准备招呼客人。抬眼一看,见进来的是一对男女,一身白衣,刚走进门来,而随着他们走进门来的,是清晨的阳光,店堂里一下子明亮起来。有道是异性相吸,老板娘首先向男子看去,见他面如冠玉,双眉修长,转盼多情,语言若笑,身材修长,如玉树临风,禁不住目不转瞬。
云健叫了几声,可老板娘双眼迷离,只是盯着他,却不答话,于是微微一笑,不再说话,再看那边,老板的情形也差不多,只不过看的不是自己,而是清宁。
清宁却不大高兴,这个年轻女人紧盯着云健不放,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令清宁心里感觉有点不痛快,为什么不痛快,却又不大清楚。于是上前一步挡在云健身前,跟着叫道:“老板,老板,我们要买东西。”
老板娘回过神来,看向清宁,本来有些恼怒的眼神在看清清宁之后转为惊艳,清宁一头秀发用一条白色丝带系在脑后,作闺女装束,清丽出尘,让老板娘不免有些自惭形秽。转眼向还在发呆的老板一瞪,叫到:“当家的,没看来客人了吗,赶紧的伺候着。”
说完,脸上端出微笑,问道:“姑娘,请问您要买点什么?”
这一问,倒把清宁给问住了。清宁自从进得城来,见什么都新鲜,恨不得再多生几只眼睛才够用,根本没注意来到什么店铺,只是跟着云健,云健进来,她就跟进来,进来之后,又忙着对老板娘的觊觎眼神生气,却还真的没想过进这个店铺来做什么。
看到清宁无言以对,云健不禁心里好笑,已看出是老板娘当家,便微笑着对老板娘道:“老板娘,请帮忙给这位姑娘找几双鞋袜试试。”
“好嘞。两位客官请坐,当家的,赶紧给上茶。”
店铺内靠墙摆着一个小几,两把椅子,云健和清宁坐下后,老板端上两杯茶来,两只手微微颤抖,险些把茶给洒出来。
清宁见老板娘转到货架上去取东西,不再紧盯着云健,也就不再理她,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四处打量,见这家店铺分为里外两间,外间靠墙放着几排货架,上面摆着一双双鞋,各式各样,一个柜台做隔断,后面是绣花布帘,看不见里间。又去看那个年轻老板,见那人穿着一身灰布衣裳,头上挽着一个发髻,一双脚在地上蹭来蹭去,一双手使劲扭着自己的衣襟,不时偷偷瞄一眼云健和清宁。清宁见他这个样子感觉有趣,不禁咯的一声笑了出来,这个年青老板更是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清宁又去看帘子上绣着的喜鹊登枝,颜色鲜丽,姿态生动,觉得很好看。这时老板娘已挑了几双鞋过来,她见这两人气质不凡,想是有钱人,挑的鞋子都是精品。
“公子请稍候,姑娘,请随我来里间试鞋。”说着对云健一笑,当先转过柜台,掀起帘子,走了进去。
云健拉着清宁的手,跟了进去,见这里间似乎专为女客试鞋用的,中间摆着一张八仙桌,两旁放着几把椅子,靠里放着一张榻。老板娘见云健也跟了进来,微微一怔,道:“公子请外面坐吧,我来给姑娘试穿就成了。”这里虽民风较为开放,不禁止女子出外抛头露面,买卖东西,但未婚女子的脚却也不能给男人随便看,她却没有注意清宁是光着脚的,这一双脚让云健看了快有一年了。
“不必麻烦老板娘了。”云健说完,让清宁坐在了椅子上,自己蹲下身子,拿了一双白袜给清宁套上,系好。又拿了一双白底绿花的绣花鞋给清宁试了一下,大小刚刚合适,又试了一双绣花鞋,一双鹿皮小靴,最后将先试的那双鞋给清宁穿好,站起身来,微笑着对清宁道:“这几双怎么样,可以吗?”其实云健早就想好了,进城来先给清宁买几双鞋,省得清宁无论春夏秋冬,总是光着一双小脚,虽说她自己早已习惯,但让云健总是忍不住觉得心疼,再说了,也免得路人侧目。
女孩子天生爱美,清宁将自己的小脚左摇右晃,看着上面绣着的几朵绿色小花,心里喜欢,不禁笑逐言开,笑得一张小脸也如花儿相似,带来了一室的春光明媚。云健转过头对老板娘道:“就这几双,麻烦老板娘给包一下,结帐。”
刚才看见云健修长白净的手指轻轻握着清宁纤细的脚踝,细心给她穿袜试鞋的时候,老板娘心里就不禁又是羡慕,又是有些嫉妒,自已的那个丈夫什么时候这么对自己好过,要貌没貌,要才没才,跟人家一比,简直是天上地下。又觉得有些诧异,这么美貌的一个少女怎么光着脚,未及多想,见云健微笑着看向自己,不禁又是一个闪神,连忙的拿起挑好的另外两双鞋,走到前厅。
这里通用的钱却是银币和铜币,一个大银币称为一块钱,可换十二个小银币,称为分,小银币又可换十二个铜币,这三双鞋共是三块零六分银币。见云健拿出的是一块银子,老板娘猜道:“两位是外乡人吧?”见云健点头,于是详详细细解释了一遍,又道:“再往西不远处有一金银店,可以兑换,两位尽可放心,姑娘脚上那双尽管先穿着,将这两双鞋先暂存于小店之内,待逛完街,兑了钱,再来取不迟,也省得拎着走,还怪累的。”老板娘如此热情,只怕云健再冲她笑得几笑,就是不要钱白给他们也行了。于是云健也不客气,道了一声谢,与清宁携手走了出去。
此地隶属于天和国境内,乃是一个边陲小城。此时天和国已建国二百余年,地域辽阔。所处之地与中原大陆隔有汪洋大海,海上又有一处天堑,表面上海水蔚蓝,波光荡荡,看不出来有何异常,但船只只要一靠近,就会波涛汹涌,自古以来,只有极少数人通过这处天堑。所以中原经常出海之人传言此处有一海岛,也是不实之说,其实此处幅员辽阔,有十数个国家建国于此。据说是千年前一群为避战乱而流落海外的中原人无意中闯入此地,当时此处荒芜人烟,这群人在此繁衍生息,到如今成此规模。这天和国乃此地第一大国,语言文字,风土人情等与中原相似,只是民风较为开放,颇具古意。
天和国正在鼎盛时期,国泰民安。清风城虽只是一小城,街道两旁也是商铺林立,货品齐全,应有尽有。日渐升高,人也渐渐多起来,云健和清宁携手而行。清宁早得云健嘱咐,要像常人一样慢慢行走,只是走起路来难免脚步轻飘,如弱柳拂风一般,平添了几分妩媚,但女子有此步态,倒也寻常。
清宁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人,如此多的新奇事物,不免什么都好奇,逢店必进,逢摊必看。见到男女老少各色人等也想细细打量一番。虽说她容貌秀丽,眼神清澈,一脸天真无邪,被看之人倒也不如何着恼,但如此毫无顾忌,盯着别人瞧,毕竟有些不够礼貌。更何况一些年轻男子,见一个美貌如仙的少女眼波流转,盯着自己上下打量,难免心猿意马起来。
云健则自来便是个招蜂引蝶之人,他长身玉立,面貌俊秀,举止温雅,世人罕有其匹。自十几岁以来就不知招惹了多少女子芳心暗许,他却一径的云淡风清,不为所动。这一路慢慢走来,难免又招惹了几个怀春少女在云健身旁徘徊往复,欲语还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