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翻手为云覆手雨
郊野小店,帘外雨声沥沥,长草凄凄,帘内一灯如豆,忽暗忽明。坐在柜台后面,老板娘不时向角落桌子旁瞄上一眼,那个年轻人从黄昏时分来到她这个小酒馆,要了一壶烧酒,也不嫌酒味低劣,一杯接一杯的喝着,喝光了一壶,再要一壶,到此时已是喝了十来壶了。一个铁塔般的汉子立在门边,动也不动。她没见过几个如此俊俏的年青人,那如玉的面庞,挺括的鼻梁,润泽的双唇,一抿嘴便显露出来的酒涡,微眯的凤眼,以及眸光里那一丝化不开的沉郁,无一不吸引着她的视线。他控出酒壶最后几滴残液,轻声叫道:“再来一壶。”连声音都那么好听。
老板娘端着一壶果酒,走到那人的桌前,“这位公子,烧酒没了,要不我陪你喝杯果酒罢,算是我请你的。”随着话声,眼风也跟着递了过去
年青人斜着眼睛看着老板娘,笑容中已带了醉意,“没烧酒了,你这酒馆怎么开的,还想不想开了。”
未曾想到他笑眯眯的说出这么几句话,老板娘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半晌强笑道:“这位公子,您看您说的,酒馆不开,我喝西北风去。”
年轻人又笑道:“那赶紧找酒去,越烈越好,快去。”
这个年轻人就是云健,他与清宁一别之后,如今已是两日之后了。他先是去了北绥王府,,偌大的一座北绥王府在初露的晨光中静悄悄的伫立着,一个人影也无,两扇朱漆大门上贴着封条,水威已在前一天夜里被押往京城受审。云健与上官鱼又赶回宁王别苑,左雄已出去寻找他了,只余左威在别苑之内焦急的等待。一封云曄派人送来的加急信件正等着他的拆阅。
信上所写之事也从侧面印证了水清扬所言不假。
云健与清宁在别苑内住的这一个月,朝中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先是有人上书水威怠乎职守,西北方瑞丹、远楚两族兵匪频频扰乱天和国西北疆界,北绥王所率北绥军军纪不整,屡战屡败。又有人告水威强抢民女,霸人家财,致人死命,皇上将那日闯入宁王府欲行刺宁王的李昌也提走,着人仔细问过。便又有人将当年之事翻了出来,一些证据也陆续交到御史中丞蒙田手中。这其中自然大半都是水清扬在暗中操纵,他承袭了师傅的昭乐侯之位,本身又精明能干,十几年下来已是势力颇强,朝中自是有许多关节。
宁王前日也已卸去了辅政王之位,赋闲在家,这件事却是风弥远功劳甚大,他在朝中力证当年宁王偏听偏信,只采纳了水威的片面之辞,和几封难辨真假的通敌信件,便判定原北绥王水明通敌,使其含冤而亡,但也算是帮宁王摆脱指使水威之责。又联络了一帮大臣上书,称皇上早已亲政,辅政王也应卸任,还皇上大权,以完国体云云。皇上留中不发,却也并未斥责。宁王无法,这些年也确实心力交瘁,便借机上书告病。皇帝便借机准了,称其宁王操劳国事多年,实应好生休养云云,免了他的辅政之权。
右相花允忠却突然卧病不起,由左相风弥远代行职权,此时风弥远在天和国内,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云曄先前命杨先说服了江北郡的监御史刘项,郡慰张光还有几个县令联名上书,上陈郡首汪冲贪赃枉法、私吞赈灾粮款、滥加赋税一事,倒是也做成了,却已无损于风弥远分毫。
因水威曾招供说当年陷害水明之事乃宁王派人指使,又有一封盖着宁王印的书信也将于水威一同押往京城,此时宁王府已被人监视住了,不许人随便出府。
云曄让云健想办法阻止水威。
留下左威照料小栒子及曲柔,云健便带着上官鱼一路追赶,行到此处之时,天降大雨,只好淹留于这郊野小店之内,这两天云健心情郁闷,又见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下来,不免喝起酒来,此时已有五分醉意。
“我有好酒。”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上官鱼抬手挡隔,那人却如泥鳅一般,从他腋下钻进店来,笑道:“我这酒可是上好的,即有缘相逢,请兄台喝上一杯。”也不待招呼,一屁股坐在云健对面,从腰带上解下一个硕大的酒葫芦来。上官鱼盯了他一会,又转过头去,看向窗外。
云健斜着醉眼,见那人三十来岁年纪,其貌不扬,身上已淋得湿了,却丝毫不以为意。动作之间颇有几分爽朗之气,举起酒杯,道:“好,人生几何,正应对酒当歌。”
那人举着葫芦却不倒酒,撇嘴道:“如此小杯,岂能尽意,老板娘,拿两个碗来,如此烈酒,定要大碗才痛快。”
云健哈哈笑道:“兄台爽快,就来大碗。”
老板娘应命拿来两只碗,那人将酒倒满,一举碗,与云健碰了一下,一饮而尽。那酒色清澈,触鼻一股凛洌之气。饮下后,所过之处,便如着了火一般,直烧到腹内。不禁大声赞道:“好酒,果然够烈。”那人便又将酒倒满。
那人身材消瘦,但却酒量极宏,眨眼间两人均已喝了十来碗,那人的酒葫芦极大,能装约十几斤酒,很快酒已见底,云健酒意已有七八分,见那人却只是脸上微红,身上蒸起腾腾雾气,衣服渐渐已干,笑道:“兄台功夫不错,这酒更好,只可惜这么快又喝没了。”
那人笑道:“兄弟你酒量不错,如果还想喝,等我打完这场架,带你去我住处喝个痛快。”
云健奇道:“兄台在这大雨天的跑到这里就是为打架来着?”
那人笑道:“正是,我五年前与人约好今日子时在前面南风岭与人对决,来的早了点,正好听见兄弟要酒,好酒嘛,当然要与人共饮才有趣味,是以来与兄弟喝上几碗。”
“好,我即喝了兄台的酒,这架吗,也要去看上一看,给兄台你呐喊助威。”云健听他冒着大雨来践五年之约,真是个守信之人,不免起了好奇之心。
那人看了看天色,外面依旧雨幕沉沉,黑漆一片,“这破天,也分不清是什么时候,宁可早到些,别让人以为我说了不算,兄弟即要看,一起走便是。”
云健从怀中摸出银币,也不知是几块,扔在桌上,脚步稍显踉跄,与那人冒雨而去。
夜色如墨,伸手不见五指,天地之间只余雨水落下的哗哗之声,偶而一道闪电划过,映亮了半边天空。三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山顶攀去,云健见那人轻功不佳,便也未显示功力,随在那人身后慢慢行走,大雨一浇,酒意却已清醒了不少。
山顶上一般的黑如墨染,再也看不清有人无人。
那人上得山顶,便大声喊道:“燕雨,燕雨,你出来,你个家伙,走哪哪下雨。”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应道:“邹老三,你鬼叫什么,没想到你居然敢来,不怕输吗?”
那人原来名叫邹顺成,人称酒鬼,无酒不欢,五年前与燕雨一言不合,打将起来,却未分胜负,便定下五年之约,再决雌雄。
邹顺成笑道:“只怕输的会是你。你堂堂雨使,事务繁忙,只怕这几年没功夫练功吧。”
燕雨依旧冷冰冰道:“你这个酒鬼没在酒缸里淹死,已是万幸,我看你先认输了吧,免得出丑。”
“来,来,来,多说无异,咱们手底下见真章。”
只听呯乓声响,二人已斗在了一处。
云健与上官鱼远远站着,其实什么都瞧不见,一道闪电劈下,忽见前方黑黝黝一片,似有许多人。
邹顺成显然也看见,忽然格开燕雨,飞身退后,冷笑道:“燕兄,好大的阵势啊,莫非今日想取了邹某的头颅不成。”
“胡说八道,我若想取你性命,哪里用得着帮手,是要赶去参见新任教主的,顺道赴了你这无聊之约,你不也带了两个帮手来,也不见得是君子所为。”燕雨冷笑回道。
邹顺成哈哈一笑,“是我错怪你了,这位小兄弟是我刚刚碰上的,听说我们打架,来瞧瞧热闹,决不会出手,你放心好了,你们上官老儿死了吗?新教主又是谁?。”
“休得无礼,教主名讳是你能随便叫的吗?看招。”
俩人又打了起来,他们五年之前棋逢对手,此时居然还是难分仲伯,俩人居然从半夜一直打到天亮,胜负不分。此时雨却早已停了,云健连衣服都已干透,酒也早醒了,那二人还是斗之不休。
此时天光渐亮,山头上稀稀拉拉长了几株树,余下便是裸露的岩石,远处站了有一二百人,衣饰各异,男女皆有,静悄悄一言不发。
邹顺成那个大酒葫芦居然便是武器,燕雨则手持雨伞,两人兵器相撞,隐隐有金属之声,居然都是纯钢打就。邹顺成轻功不行,武功却不算弱,下盘极为扎实。斗了这半天,两人却均显得气定神闲,未露疲态。
盛夏之际,天气变得也快,刚才还是乌云密布,些时已是云开雾散,太阳从云缝中露出脸来。
上官鱼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迹,云健也有些肚饿,看他们打得难分难舍,招数之间却不甚精妙,比之自己所学大大不如,不免有些无趣,回转身正想下山找些吃的,远处忽然点点光斑闪烁,似金属反光之状。
正欲细看之时,嗖嗖声起,一片弩箭密如飞蝗一般向山顶射来。燕云邹顺成二人同时大叫:“有暗器,你这个无耻之徒。”一齐转身舞开兵器,挡住弩箭。云健却早已飞身而起,远远的落在一棵树上。
大部分弩箭来势只是朝燕雨而去,也有小部分射向他手下之人,其中有几人功力较差,中了弩箭,扑身倒地,余人继续招架,口中便大骂起来。
燕雨与邹顺成虽说功夫不弱,却架不住弩箭源源不绝,密如飞蝗,啊啊两声,一个手臂上中了一箭,一个腿上中了一箭,燕雨倒地不起,叫道:“小人,出来,躲起来放暗箭,算什么英雄好汉。”
长笑声中,一人缓缓踱上山来,头发眉毛极黑,面色极白,唇色极红,眸光中却有隐含翠绿。长相虽说颇为英俊,却带着一股邪气。
“雨使,中了箭了,唉呀,真是不好意思,这弩箭它也不长眼睛,怎么敢射在雨使的腿上。”
“风千叶,居然是你,你这是何意。”燕雨望着眼前之人,十分不解。
“啧啧,亏你还自称智谋无双,连这都猜不出来。”
燕雨面色一变,“你,你妄想教主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