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密林轻针惊暗夜
清宁与哥哥留在了西门家，他们敌不过母亲的眼泪，何况清宁非常想将这许多年对母亲的期盼转化为现实。而水清扬则对西门尚威那一闪而过的慌乱眼神产生了兴趣。
最初的喜悦过后，清宁陷入了一种困惑当中，对于母亲，她似乎已无法想像中那样亲密的接触，无法像西门蕊所做到的那样无间，不知是因为自己长大了，还是多年的分离造成了母女之间的隔阂，还是其它的什么原因。这几天谢宛玉竭尽所能的对清宁好，拿出了她所有的本事，只可惜她的本事有限，所以她调动了所有能调动的人来为她做这些，厨房要做出最好最丰盛的饭菜，采购最华贵的衣料为清宁制作衣裙，购买昂贵的首饰给清宁。谢宛玉已不知如何对清宁表达母爱，对于这个从小分开的女儿，她即有着歉疚，又有着距离感，而对于儿子清扬那审视的目光，她更是有些不知所措。而西门蕊则不知为何放弃了到处闲逛的兴趣，整天粘在谢宛玉的身边，找出各种各样的事情让母亲为她而忙碌。谢宛玉有些忙不过来了。
清宁想笑，西门蕊非常明确的表示出了独占母亲的意原，难道母亲也需来抢来抢去吗？她有些奇怪。清宁其实并不想整天都让母亲陪在身边，让母亲为她做这做那，她现在只想明确自己是有娘的孩子，她的娘很爱她，并且与她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虽然她有时觉得谢宛玉所表达出来的疼爱，让自己有一些抗拒与不习惯。清宁想过了，她要与母亲在一起呆到八月初，再去云水潭畔与云健相会，这之间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她要这两个月的时间内与母亲达成一种亲密的关系，像西门蕊与母亲之间的一样。
四天后，水清扬带着妻儿走了，有人给水清扬报信，京城御史衙门被盗，丢失了许多东西，其中包括可以指证宁王的书信。作为即将上任的北绥王，他被责令去帮助调查此事。水清扬给清宁留下两个人，简瑶，负责照顾清宁的日常起居，闫彬，负责清宁的安全，他不放心把妺妺一个人留在这个地方。清宁有些舍不得，这个哥哥带给清宁的家人般的感觉比母亲还要多一些，但水清扬还有许多事情要办，他操心的事情要多多了。不知基于什么考虑，他始终没有将妻儿介绍给母亲，清宁也不曾问过他的想法。
简瑶与闫彬都是比较沉静的人，各自默默的做着自己的事，简瑶除了睡觉的时候，与清宁形影不离，所有的食物她都要先检查一遍。而闫彬则密切的关注着清宁身边的一切，一切人及物，包括谢宛玉及时刻粘在谢宛玉身边的西门蕊，以及偶而能见到的西门尚威，再加上这日上午回到家里的西门峻。
清宁早已想到了西门峻是这个家里的人。上次在天京别后，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西门峻依旧是整日带着那一把折扇，时不时的摇两下，但举止之间似乎沉稳了一些，不像前两次看到时那样浮躁了。当得知清宁是谢宛玉的亲生女儿之后，西门峻眼中闪出惊喜及另外的不明情绪混合的复杂目光。
“清宁妺妺，我们真是有缘，没想到你居然成了我的妺妺。”西门峻展开一抹的笑容，桃花眼中光芒闪烁。
“太好了，原来你们认识，清宁，你以后就叫他峻哥哥吧，小蕊都是这么叫。”谢宛玉有些讨好。
西门峻背向清宁，对谢宛玉投去了冷冷的一瞥，谢宛玉瑟缩了一下，目光垂落。
清宁知道西门峻应该是恨母亲的，因为谢宛玉的出现，西门峻的生身母亲殷容郁郁而死，而西门峻把这些都算到了谢宛玉的头上，这些事谢宛玉虽未明说，但在话语中已隐隐透露出来了，她跟西门峻说话时都透着那么一种惊惧与害怕。清宁经过几个月的红尘历练，已不像过去那样什么也不懂了，虽然她有些不理解。
“清宁妺妺，明儿个我带你出去转转吧，西贡城有许多好玩的去处，北山的落日泉，南郊的巨佛塔，你一定都没去过，好玩极了。”他十分清楚什么能打动清宁。
“那有什么好玩的，没意思，哥哥，你这么久没见我，你不想我吗，不如，你带我去萧雨轩哥哥家里玩吧，正好雨秋姐姐前几天她还跟我问起你呢。”西门蕊在旁边插嘴。
“小蕊，别胡闹，让你哥哥带清宁姐姐去玩玩吧，清宁还没去过这些地方呢，什么时候不能去萧家，非要明天去，清宁，你就和峻儿去吧，要不我和蕊儿也陪你一起？”谢宛玉一脸企求的看着清宁，她非常希望能和这个继子缓和关系，即然西门峻喜欢清宁，她就难免想利用一下。西门峻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谢宛玉，他明白了她的意思。
“好吧，我们去落日泉。”在西门府内这几天，清宁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极需到山野之间去透透气，释放一下身心。何况眼前这个女人是她的母亲，她温柔的企求的眼神触动了清宁心中的一处柔软，她极想为母亲做些什么，即然母亲想通过她来改善与西门峻之间的关系，她就来当这个媒介。一旁的西门蕊已嘟起了嘴唇，悄悄的瞪了清宁一眼。
落日泉，顾名思意，自然是在落日时分最为美丽。山峦叠翠，潭水清幽，潭中泉水涌起，高仅两尺，奔腾不息，飞珠溅玉，映射着日光，流光溢彩。当四周的山峦渐渐暗下去，太阳已落入西山之后，又突然从两山的缝隙间透过来，一道金红色的光线照射在潭中，泉水转瞬间成为金红色，反射出五彩光芒，绚丽夺目。潭周三三两两的游人，全部惊慑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四周悄无声息，只余泉水琤琮，归鸟啼鸣。如此好景，改日定与健哥哥同来观赏。清宁心中暗想。
谢宛玉和西门蕊并没有来，谢宛玉突然有些不适，留下西门蕊在家陪她。余晖落尽，游人也已开始陆续下山。清宁深吸了一口气，叹道：“好山好水看不足。”“清宁妺妺，如果你喜欢，我天天带你来看。”西门峻轻摇折扇，嘴角噙笑，看着清宁。
“那倒不必，如果天天来，只怕也会看腻了。”清宁回眸一笑，飘然下山。西门峻怔了片刻，才跟下来，“清宁妺妺，要是能天天这么陪着你，永远都不会腻。”
清宁对西门峻的心意似懂非懂，她对西门峻谈不上厌恶，但也谈不上喜欢，想像一下，如果西门峻天天陪着自己，恐怕会腻烦起来，所以她没有理他。
西天晚霞飘散，黑暗渐渐笼罩。游人也已散尽，清宁慢慢走着，让山野间的清风吹拂着自己的脸庞，尽情呼吸着充满草木气息的空气。简瑶与闫彬一前一后的跟着清宁，西门峻则在她身后几步远亦步亦趋。他的随从手里提着食盒，盒里装着茶水点心，远远跟着，因为西门峻已吩咐过不许打扰他们。
前面的闫彬忽然停了下来，他多年积淀下来的经验告诉他有什么异样，隐藏在林木深处的异样，因为他听到了极为细微的嚓嚓声，也听到了远处传来一声示警的口哨声，于是他停了下来，与简瑶一同将清宁护在了中间，竭力调动自己所有的感官捕捉每一丝细微的异常。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清宁不解。“有些不对。”简瑶回答。
“不必如此小心，西贡城内外，只怕敢对西门家有所不利的人，还没生出来呢，你们放心好了，怕是什么小兽之类的东西吧。”西门峻笑了起来。
噌的一声轻响，闫彬的弯刀已出鞘，全身戒备，挺直如苍松，原本相貌平常的脸上突然立体如刀刻，一种无形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他的气息感染了林中潜藏的那个人，那个人沉不住气了，星光下，一抹微光悄然而又迅捷的向清宁袭来。
闫彬弯刀挥出，叮的一声，微光消失，一枚三寸长短的钢针吸附于弯刀之上。林中传来兵器相交的声响。西门峻的笑容凝结了，他收起折扇，疾冲入林内。“少爷，别去，小心有埋伏。”随从在后面叫着，却已无法阻止西门峻，有人在他的眼皮底下行刺清宁，岂不是打他的脸，所以他定要揪出那个人。
兵刃相交声停止了，一个黑影突然从林中向这边凌空飞来，清宁与简瑶退后几步，闫彬一刀斩在那个黑影身上，黑影扑通落下，落在闫彬脚前，无声无息，一动不动。他已经死了。
西门峻从林中钻出，衣裳被扯破了几处，林内早已无人迹，一切都静悄悄的。闫彬放松下来，杀机消失了，终止于地上的死者。死者黑色的面罩下是一张中年人的脸庞，眼睛大睁着，喉头处一枚细长的钢针，他的生命终结于自己手中。
清宁心中有些不解，她绝对不认识这个人，有什么理由能让他冒着生命的危险来攻击她呢。山野间的争斗要比这残酷，食物，配偶，领地，它们之间的争斗都有非常直接的原因。生生死死清宁看得多了，所以对于死亡，清宁并不陌生，也不畏惧。她只是有些不明白，对于眼前这个人，以上的所有原因显然都不适合，那么这个人是为什么呢？那个将这人杀死的人又是谁呢，为什么会射在暗处帮她呢？西门峻看向死者的神情是飘忽不定的，有些困惑又有些遮掩，他在遮掩什么呢？
突然之间，清宁发现身边充满了迷团，她无法理解的迷团，她一直忽略，现在已无法忽略的迷团，就像无法理解宁王当年为什么要陷害自己的父亲，这件事与云健又有什么关系一样，为什么哥哥需要派人保护自己一样，她一直没有理解。清宁原有的对于冲突与争斗原因的理解显然都太过肤浅了，决不适用于人与人之间。
清宁想，我需要理解这些东西吗，如果我依旧处在人群中，恐怕是需要理解的吧，因为已威胁到了我的生命，而生命是要尽自己的全力来保护的。这是清宁在多年的山野生存中学到的。
清宁又想，我需要总是处在人群之中吗，这里有那么多从未见过的新奇的美丽的或者奇怪的东西，这里有哥哥和娘，还有一个妺妺，恐怕还想再多看一看吧，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也有许多让人欣喜的高兴的美好的东西。可是这里也有许多不好的，丑恶的，复杂的事情。
唉，健哥哥在这就好了，他一定懂得，可是，他不知在哪里，我能问一下母亲吗？清宁想到母亲那柔软的手，柔软的目光，西门尚威对母亲的无微不至，以及母亲这几日来的种种表现，她觉得这些事母亲也未必能知道，母亲像是大树上缠绕着的青藤，大树死了，便又伸展到另一棵大树上继续缠绕，她的世界里只有那棵赖以生存的大树，那棵大树会帮她解决她需要解决的一切，她不需要去考虑这些。
清宁头脑里充满了无数的问题，而一时却寻找不出答案，她需要理清思路，她需要继续观察，细细的思索。
死者的身上除了那几枚钢针和一柄长剑，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表明他的身份，而那钢针和长剑也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了，许多人都会使用也可能正在使用。死者已被埋入地下，活着的人继续自己的行程。回程中，所有的人都沉默着，西门峻也在清宁身后默默的想着心事，不再像来时那样喋喋不休。回到西门府后，这件事他们很有默契的谁也没告诉，包括西门峻的仆人也在主人的示意下选择了闭口不言，他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他还想多活几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