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玉泉潭水光不渡
清宁坐在黑暗之中,体内气息紊乱,胸口冰凉在逐渐扩大,身体也已无法坐直,颓然软倒,意识正要渐渐飘散,忽觉背后心处一股热力透入,紧接着软倒的身体被扶起,靠在一个温暖的胸膛之中。唇上一暖,两片温软的嘴唇贴了上来,又有一股热流从口中直通入腹内,体内翻翻滚滚的内息渐渐平顺下来。
清宁被这一团熟悉的散发着淡淡草木清香的气息包围着,身体渐渐放松,神志也渐渐清醒过来,只觉被抱着上了台阶,静悄悄出了密室,密室中的两个人毫无所觉,依旧酣斗不止。接着身畔又传来呼喝叫喊、兵器相击之声,无比嘈杂。清宁皱皱眉头,缓缓睁开双眼,星月之下,树影之中,触目所及,一张俊颜,修眉凤目,爽朗清举,只是面容憔悴,颇有风霜之色,正是清宁日思夜想的云健,不禁心中波澜又起,
云健双手抱着清宁,低头看着怀中单薄轻飘得像一张纸一样的清宁,心脏紧缩起来,一种说不出的痛楚从心中漫延开来,清宁的小脸显得那样的玲珑剔透,黑葡萄似的双眸越发显得大起来。眼见她脸颊有些泛红,眸中泛出泪光,呼吸渐渐急促,知她此时正当生死关头,再容不得一点儿激动焦躁,急忙俯下头在清宁耳边轻声道:“稳住心神,别急,我带你去个地方,你放心。”
说罢,潜运功力,身周顿时升起一团朦朦雾气,脚下轻移,快速闪过几个侍卫的攻击,掠上树稍,如飞而去。众人只见一团淡淡的白影向远处逝去,却是无论如何追之不及。这一次,皇宫之中突然闯进了十多个或是武功高强,或是精于用毒的刺客,只怕人人都要担些罪过,只盼能抓住一两个,也好交差,跑了的也只好让他跑了。何况那人逝如飞烟,再长上十条腿也是追不上。
弦月在天,银光泻地,四周朦胧一片,只觉无数的暗影从身边飞快的掠过。清宁安心了,在云健怀中动也不动,任由云健带着奔向天涯海角,她现在已不再管子时是否已经到来,是否能浸入清水之中,只愿躲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就算就此死去,也死而无憾了。耳畔风声呼呼,就在清宁觉得内息如沸,在体内奔流澎湃之时,忽感周身一片清凉,已浸入了一潭清水之中,而那具温暖的怀抱却又离已而去,清宁一伸手,就在将要沉入水中的刹那,拼尽所有的力气,握住了云健的手指,将他也拖入了水中。
云健后背上的伤口已有些开裂,渗出的血水迅速溶进悠悠清潭。这里正是兰越皇宫的水源之地,龙兴山顶,玉泉潭内,潭周树木环绕,密无空隙。龙兴山四处分散守卫的兵士依旧在各尽职守,没有人发现他们。玉泉潭水依旧从一条深埋地下的管道中源源不绝的向皇宫中输送清水,宫中也绝不会有人尝出这水中混杂了一丝丝腥甜的血液。
清清潭水之中,清宁体内寒热两股气流互相融合,顺着经脉流转不息,精神内敛,渐至物我两忘,慢慢放脱了云健的手掌。云健钻出水面,深深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他可不能象清宁一般在水中一呆就是一个时辰,他还需呼吸。
柔美甜腻的歌声忽然从远处传来:
身材儿、早是妖娆。算风措、实难描。一个肌肤浑似玉,更都来、占了千娇。
妍歌艳舞,莺惭巧舌,柳妒纤腰。自相逢,便觉韩价减,飞燕声消。
桃花零落,溪水潺湲,重寻仙径非遥。莫道千酬一笑,便明珠、万斛须邀。
檀郎幸有,凌云词赋,掷果风标。况当年,便好相携,凤楼深处吹箫。
歌声令人神消魂断,而在这月色朦胧的午夜时分,却显得十分的诡异。这种时候,本应是万物沉睡的时候,在这个防卫严密的皇家禁地,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声音,本应是件奇怪的事情,可是那些守卫的士兵却都已痴了,他们眼前不禁出现了一个肌肤如玉,纤腰若柳的女子,妍歌艳舞,极尽妖媚,而自己则是那个身携明珠万斛,千金欲买一笑的檀郎。
歌声越来越近,一个蓝衣女子于夜色中且歌且行,渐至潭边,在守卫兵士的痴呆眼神中,螓首稍倾,回眸浅笑,纤指微拂,那些守卫的兵士一个接一个的倒在地上,却没有一个发出声音,他们只是陷入了更深的痴醉而已。
蓝衣女子轻轻的跃过密密的树丛,看见了坐在潭边的云健,她笑了起来,“不枉了我追踪千里,终于在这里又追上了你,这回,你不要再跑了吧,好吗?”柔媚婉转的语调就像在情人耳边细语一般,醉心蚀骨。
云健也笑了,迷离的凤目,面颊上漾起的双靥,在朦胧的月色下显得邪魅惑人,一只小鸟从他身后的树丛中飞起,如箭般向远方飞去。云健笑道:“宫主还真是执着。”
“我菀流波对于想得到的东西,一向都很执着,就像我想得到你一样。”
“是吗?你真想得到我吗?还是想得到我腕上的凝碧环,就像想得到上官如风一样?”云健笑容依旧,语声中却泛出凛冽之意。
“逝者已矣,往事难追。凝碧环与我的流波坠本属一体,我想让其合二为一,以增其效,有什么错吗,为什么你和他一样,总是对此耿耿于怀。唉,当此良辰美景,还提这些做什么,不如你我把盏同饮,共赏夜色,如何?”说完,她还真的从臂弯的竹篮里取出两只玉杯摆在地上,又取出一只玉壶向杯中注满了酒,玉杯深碧,夜色中绿光流荡,而酒色却是鲜红的。
菀流波拿起一杯酒,手臂轻扬,酒杯如在盘中托着一般,轻飘飘向云健身前飞来。
云健伸手接过,放在鼻端一闻,赞道:“确是上好的葡萄美酒,只可惜我无福享用。”他一挥手,杯中酒如一道血瀑般倾泻于潭边石上,碧玉杯又飞回到了菀流波身前。
“真是不识情趣,如此佳酿便宜了地上顽石,可惜。”菀流波一举杯,仰头而尽,又给自已满上一杯。
“你明知道我受伤未愈,又何必惺惺作态,赶快动手为是,你不知迟则生变吗?”云健依旧笑着说道。
菀流波见他气定神闲,只当他是诱敌之计,又笑道:“你受伤可不能怪我,是你们摩天教内之事,你不小心得罪了自己的手下,让人趁机背后偷袭,不能全怪到我的头上。不过云公子,你居然能在重伤之后,杀了袁浩雷,重创了南箭卫长南宫梦,逃过我的迷魂万花阵和南箭卫的包围,还真是有些本事,令小女子万分佩服,小女子还真不敢径撸虎须,公子别见笑,请了。”说完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接着又满上了一杯,不一会儿,那一小壶酒已被她喝光。
菀流波将酒杯与酒壶重又放入篮中,高声道:“千杯易尽,愁思难遣,去吧。”一扬手,竹篮夹着一阵风声,向潭水中落去。
云健旋身而起,如一只大鹰相似,半空中截下竹篮,落在一块大石之上,盘膝而坐,将竹篮放于膝上,笑道:“如此美器,付于深潭,岂不是可惜之至,宫主不想要了,不如送了给我吧。”
菀流波目光闪动,没想到云健伤后依然有如此身手,更加不敢妄动干戈,娇笑道:“公子对如此粗陋之物加以青目,不嫌太没见识吗?不如我再送你一套好的。”
云健拿起一只玉杯,就着月光细细品鉴,笑道:“这玉质吗,还确实一般,但是这只杯上的流萤粉可是难得之物,混入玉泉潭内,只怕兰越宫中人人卧床,命不久矣。”
菀流波咯咯娇笑道:“公子好眼力,果然是人中龙凤,这流萤粉确实难得,横波宫人穷五年之力,也只得了这么一点点。不过公子的话可有些夸大其辞,这点东西,只够他们肚痛几天,要不了命,公子只怕是担心潭水中的小美人鱼吧,难得有耐心与我周旋良久。公子手上已沾上了流萤粉,难道就不担心吗?”
云健微微而笑,不置其可。
菀流波举道仰望长空,叹道:“自古痴情空余恨,流云飘散,明月难圆。这些日子来我研习良久,终得一曲,即然公子已觅得如此佳境,趁此秋夜如水,美景良宵,不如让小女子试奏一回,以飨君子。”说罢,从袖中抽出一笛,碧莹莹闪烁生光,正是清宁的玄音笛。
笛音破空而起,曲调缠绵婉转,荡人心魄,云健依旧微笑不语,心中不免暗惊,这玄音笛只有飞花飘絮功能达到四重以上,才能吹响,世上除了清宁与云健之外,便也只有水清扬了。上次被菀流波围困时,她尚且不能,此次重逢,便有如此进展,实属难能,又明悉了其中关窍,更是不易。
当年元凌君的几个弟子各有所长,只有彭老太爷得传飞花飘絮,再传至水清扬,而岐伯与曲九重,黄绢等人都练的是其他功法,与此无关。当年月隐的叛徒偷盗而出的功法抄本,被当时摩天教主得了,本来就非全本,历经百余载沧桑变幻,传至上官如风及菀流波时,早非原貌,是以菀流波并不知道清宁进入七重天关时的种种情状。
云健面上不动声色,却在暗中潜运内力相抗笛音中魅惑之意。只可惜他伤后未愈,长途奔波,在兰越皇宫内又曾与人争斗,伤口开裂,此时与其动手,实无胜算,不敢冒然出手。
十几个青衣少年突从树丛中奔向潭边,在菀流波身边扬袖起舞,如痴如狂,却是菀流波带来的横波宫人,她口中笛声不停,心中暗道:“只顾对付云健,却将他们忘了。”脚步飘忽,已将那十几个人以指点倒,免得他们发起狂来,伤了自身。那些少年倒在地上,犹自面红耳赤,情难自己。
菀流波吹了将近一刻时分,见云健依旧微笑而坐,面色不改,心下焦急,曲调倏转,其音靡靡,柔腻跳荡,忽如春宵帐暖,罗衫轻解,忽如呢哝软语,枕边娇音,忽而奔腾澎湃,如荡激流,如此高低起伏,奏了一会,眼见如水月色下,云健洁白的脸庞上红潮初显,一双凤眼迷离若织,眸光荡漾,双唇似笑非笑,显是情动,直看得菀流波自己也心跳神荡,忙整慑心神,继续吹奏不止,心中暗喜,本也没想用这招制住他,只想试上一试,看来他受伤后定力不如从前,说不准能有些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