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碣石潇湘无限路
离寒突然微微一笑,双眸中闪出一道锐利的光芒,“此时此刻,尚能如此镇定,难道你不奇怪我怎么会知道你在这里吗?水清宁,果然有些不同凡俗,怪不得皇上难以割舍。”
他也不待清宁说话,只因他知道清宁此时也不能说话,接着说道:“我就知道一个大活人不可能无缘无故飞了,真没想到祥清宫内居然有这么一处秘密所在,不枉我到大内的御书房内仔细搜寻了两天,果然不出我所料,被我发现了这处机关的记载。只可怜那几位如花似玉的美人,此时只怕已被皇上折磨得够呛,不知她们能不能挺住不说。”
清宁心头一跳,果然将她们连累了,却不明白这个国师即然已找到了她,为什么却不告诉金越诚。
离寒的目光在烛光中闪闪烁烁,又向清宁走近了一步,接着说道:“我没想到清宁姑娘居然能牵动如此之多的力量,如果你没有了,会怎么样呢?天和国会对西竺出兵吗,不见得。如果你没有了,他们会伤心多久呢,水清扬是你哥哥,他可能会永远记着你,其他男人呢,可就未必了,我想皇上就不一定会永远想着你,他将会有更多美貌的嫔妃,获取他的宠爱,早晚会将你抛之脑后。”
离寒突然长叹一声,“你将是一个诱因,导致天下大乱的诱因,虽然这并不是你的错,可是,我不能眼看着西竺国的百姓因此而陷入战火,那将会损折多少兵士,消耗多少国力,我早就劝说过皇上,天下只有和,才有兴,可朝中有多少人主张争夺枉川,皇上也一直不顾我的劝阻,有意东征,这却决不是我乐见的。如果皇上留下了你,势必会留下一个把柄在风弥远的手上,那将会被动之极,你告诉我,我是将你送还给水清扬呢,还是让你永远沉睡在武宗皇帝的乐室里?”
清宁微微笑起来,没想到这个离寒居然是一个顾惜民命的好官,他的考虑听起来倒也有些道理,只是清宁又做了些什么,她什么也没做,凭什么她要承担这么大的一个罪名。
离寒看着清宁的笑容,恍然失神,他不明白,这个小女子在这种时候怎么能笑得如此宁静幽远。他呆了一呆,又说道:“我知道云暎已调集了十万精兵,囤于翠溪之东,如果水清扬得到你确在西竺的消息,除非完好无损的将你交回,否则,只怕他就要先发制人,攻入西竺了。而如果我将你还给了他,皇上又会心有不甘,听了风弥远的撺掇,对天和国心怀觊觎,到时候战火连绵,生灵涂炭,那岂是我想要的?如今云暎又如何能够小瞧,这些年他韬光养晦,暗中布置,只可怜风弥远小看了他,还以为自己能取而代之,唉,可笑啊可笑。”
离寒轻笑几声之后,室内又陷入了一片寂静,清宁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但是她却听明白了,眼前这个气质娴雅的男子想要做什么,他想要杀了她。
果然,过了一会儿,离寒又走近了一步,他的脸庞已离清宁不到一尺,“我本不欲杀你,可想来想去,我只能如此,你的尸身将会被送到天和国内的某一个地方,让水清扬发现,你是在那里被人害死的,这才是最好的结局,他们暂时就会没有借口了。而风弥远呢,他的路也快到尽头了,天和与西竺两国将又会保持和平,人民会依旧安居乐业,繁衍生息,就像云暎信中所写,我想他也希望这样。”
离寒接着又道:“我知道你在练一门厉害功夫,此时正是关口,如果你的功夫练成了,又有如此容貌,留在世间,就是一个祸害,只有趁此机会杀了你,以免后患。我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是为了天下数万万百姓的安危,为了能有一个祥和世界,才这样做的,你可千万不要怨我。”
清宁眼看着离寒手掌已扬起,就要朝自己头顶落下,不由得向后退去,离寒也一步步紧逼上来。
清宁后背已贴上汉白玉石壁,退无可退,看来今日命丧于此,也是天意,心中已转过千百个念头,如今命在顷刻,中秋已过,看来无法去赴云水之约了。母亲哥哥又相聚时短,也是今生缘浅,只盼来生有缘吧。心中又想,“我如何成了祸害,我是祸害吗?我害过谁吗?还是我本身就是祸害,谁遇见我就要倒霉,也是啊,我从小到大,总是波折不断,想来可能也是因此而来,看来他说的不无道理,我确实是个祸害,那么我死了吧,我死了就一切都好了吗?”头脑中一片惘然,闭上双目,静待其落掌。
“真是岂有此理。”有一个声音响起。仔细分辨,声间却是从门口传来的,“她是不是祸害,干你什么事,又没祸害了你。”那个声音接着说道,极为耳熟。
离寒退开两步,急转身问道:“谁,如此大胆,敢闯入禁地,不想活了吗?”心中暗惊,何人能悄无声息的侵入此地,难道忘了关密室的门?不对呀,自己明明检查过了,几扇门俱已关好,这个人又是如何进来的?他全身戒备,举起烛台,照向来人。
清宁听离寒说了这半天话,只觉内息越来越急,喘息加剧,此时劫后余生,再也撑持不住,无暇细想祸害之事,颓然坐倒,紧闭双目,双手作成兰花之势,竭力平顺内息,也无暇再看来人倒底是谁。
离寒借着烛火微光,看见来人安全穿戴,像是宫中侍卫,喝道:“你是何人,胆敢冒充宫中侍卫。”
那人不答,冷哼道:“只知欺凌弱小,还敢称自己心怀慈悲,关心百姓,难道她就不是百姓。”
离寒叱道:“你懂什么,舍一人而全天下,这才叫顾全大局。”
那人冷笑:“舍了一个女人,就能全了天下了,真是胡说八道。”说着,手中挥起一柄长约尺许的弯刀,向离寒攻来,离寒举起烛台相迎,当当当几声急响,蜡烛落地而灭,四周又是一片漆黑。
两人斗在一处,黑暗中眼前漆黑一团,只能凭声音查知对方位置招式,颇为凶险,襟袖带风,兵器相撞,声响不绝。突然间,两人一齐跃开。那两个人屏住呼吸,想听出对手现在何处,密室之内,黑暗之中,只闻清宁急促的喘息之声。
突然风声劲急,直向清宁所在之处袭去,原来离寒停了一会,心中暗想,不如先将这个女人结决了,免得另生枝节,是以挥起烛台向清宁砸去。另一人听到风声,急挥弯刀相架,当的一响,溅起几点火花,手臂均感酸麻,看来离寒这一下却是用了全力,欲置清宁于死地。
那人冷哼一声,“小人,只会偷袭。”向离寒攻去,黑暗之中,目不视物,两人均不敢放开手脚,防守多,进攻少。那人一时半会难以取胜,觉离寒身手不凡,像是比自己高明,又身处禁宫,只怕离寒来了帮手,时间长了,大是不妙,一边打,一边心中暗急:“那个老东西,怎么还不下来帮忙。”
清宁坐在地上,正在竭力调匀呼吸,却渐觉内息绕体奔流,估计再有一个时辰左右,就将至子时,此时此刻,室内两人酣斗不息,四周漆黑一片,她刚才强撑着听离寒说了一会儿话,此时四肢酸软无力,只怕想挪到水池边都是妄想,心中千万条思绪来回萦绕,越是想摒除杂念,越是心思烦乱,想起自记事以来的种种遭遇,只觉人生苦难多,欢乐少,来到世上走了一遭,倒底是为了什么呢?
当此关口,最忌心存杂念,此时清宁脑中纷纷乱乱,无法平息,再加上听了离寒说她的祸害的言语,更是难以自制,只觉内息如沸,几欲破体而出,胸口却一片冰凉,窒闷非常,无法呼吸,心道,撑持了四十九天,终究这最后两个时辰功亏一篑。黑暗之中,清宁眼前却现出无数道五颜六色的光线,闪动跳跃,绚丽夺目,渐渐七彩光影被一片青翠取代,仿佛回到了玉块山中云水潭畔,白云清溪,日影东升。耳畔打斗之声渐渐远去,代之而来是清音一曲:
溪边照影行,天在清溪底。天上有行云,人在行云里。高歌谁和余,空谷清音起。非鬼亦非仙,一曲桃花水。
对于清宁来说,幼时流落,之前的事情早已记不清了,她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就是与云健在云水潭边、去日洞里渡过的那一载光阴,此时精气将散,不由得想起那个初夏之日,伴随着绚烂阳光洒落在山谷中的嘹亮清音,她心中和着曲调,默默念着,天上有行云,人在行云里。高歌谁和余,空谷清音起。我要回去了,回家去了,只是路怎么这么长啊,无限无垠,路那端的寂静山谷仿佛远在天边,却又似近在眼前。在清宁心目中,只有那片绿水青山,渺无人迹之处才是真正的家,真正她要回的家。
相斗中的两人打了一阵,又再分开,各自靠向石壁,屏住呼吸,室内又突然陷入一片沉寂。两人侧耳细听,忽觉室内诡异起来,倒底有什么不对,却一时想不出来。再过片刻,两人憋不住了,同时呼吸起来,却更觉诡异,忽然想到,适才清宁急促的呼吸声已消失不见,室内只有两道呼吸。那个冒牌侍卫有些急了,只怕清宁已经没气,沿着石壁向清宁所在之处摸索过去,不想墙上响起稀里哗啦的声音,却是碰到了挂着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离寒听到,又向他打了过来。
门口处又有光线透射进来,有人来了,两人正斗得难分难解,也无暇他顾。门口光线渐强,几个人手持火把从门口走进密室,照得一室皆亮,只听得有人惊呼道:“国师,原来你在这里,皇上正到处找您呢,宫中来了好些刺客。”
那几个侍卫见国师正与一个侍卫相斗,无暇答话,虽有些不明所以,但心想,这个家伙不知如何会得罪了国师大人,自然是国师大人有理,于是纷纷抽刀上前,以助国师一臂之力。冒牌侍卫本就有些不敌,此时对方又来了帮手,更难取胜,借着火光四处一看,清宁早已渺无踪影,只道是自己人趁黑将清宁救走。忽然放声大笑,声震四壁,在室内回荡不休,震得几人心烦意乱,不自禁的想掩住耳朵,那人趁此之机,从门口跑了出去,长笑之声倏忽远去。离寒忙带着几人在室内细细寻找,哪里还有清宁的影子,心恨自己没有及早下手,以至错失良机,无奈之下,只好赶着上去保护皇上,缉拿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