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仙醑潭水深千尺
菀流波活在世上也有五十来年了,一向都是她让人心慌意乱,让人坐立不安,今天终于轮到她自已了。有那么一刻,她居然想逃跑。可是她还是很快压下了这个念头,如果真被一个黄毛丫头给吓得逃了,她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所以,无论如何,她不能逃。
菀流波望向对面那个意态娴雅的人,他悠闲的半阖着双眼,修长的手指微微的弯曲着,随着乐曲的节奏轻轻敲击着扶手。似乎一点也没有听到乐曲声之外那隐约传来的笛声。他真的没听到吗?似乎不大可能。如果说他听见了,在他的面色上却毫无迹象可循。
可是他到底把凝碧环藏到哪里去了呢?难道给了水清宁那个小妖女?如果这样,那无论如何也要会上一面了,菀流波想。
百曲桃花溪,当地人又称为羊肠溪,以极言其曲折。说是溪水,其实溪面颇为宽阔,沿着一座座山的脚下左一弯右一环的盘旋向下,沿溪两岸遍植夹竹桃,花开时节,灿若锦霞。
留下上官鱼在住处看管赤骊与龙骒,云曦与清宁租了一条小船,沿溪逆流而上。两天前他们离开赛马场后,找到了菀流波的住处。菀流波却已经走了,留给他们一封战书,约在了百曲桃花溪畔的焙望崖顶。
两崖青山夹着一汪绿水,溪水两岸粉白嫣红,落英如雨。花瓣飘落于溪水当中,缓缓向下游流去。而上游也有缤纷的花瓣沿溪飘下,一溪绚烂。沿岸花团锦簇,满溪桃蕊缤纷,当得起百曲桃花溪之名。
船夫穿着小褂,露出两条结实黝黑的臂膀,裤角挽至膝盖之下,光着双脚立在船头。溪流平缓宽阔,船夫手中一只长篙一撑一放之间,小船便悠悠向上游行去。
眼前一座山峰迎面而来,清宁拉住云曦,笑道:“你且看看前面那座山像什么,我看倒像一个大酒坛。”
船家又笑道:“夫人好眼力,那山可不就叫酒瓮山,传说当年南海有个神仙最爱喝酒,有一天来到咱陵春,喝着咱这儿的酒好,想带一瓮到南海去,却没想喝得多了,飞在天上的时候一个没拿住,酒瓮掉到了这里,变成了一座山,那酒也就洒了出来,变成了前面的仙醑潭。”果然,再转过一个弯去,前边溪面更阔,形成一片潭水。潭水碧绿清幽,水平如镜,有游鱼不时跃出水面,带起一圈涟渏。
小船挨着岸行过,向上而去。清宁问道:“船家,你为何要从岸边过,我看这岸边水流较急,那潭中间的水流不是更缓?岂不省力些。”
船家道:“夫人不晓得,你看那水越静的地方,水就越深,像这个仙醑潭中间,那水象镜子似的流也不流的地方,只怕有几丈深,我这竹篙再有十只也够不着底,如何过得?”
清宁探头向潭水深处望去,虽然潭水清澈,水下游鱼历历可见,却绿森森的望不到底,看起来果然如船夫所言,不由点头称是。
云曦笑道:“真是三人行必有我师,活到老学到老,又长了见识。”
船夫一撑篙,笑道:“公子客气,我在这儿撑了一辈子船,就有这么点本事,让公子夫人见笑了。”
这里的山势比别处又不同,山峰拨地而起,都不算高,山壁却异常陡峭,更有的直上直下,像是用斧子削出来的。山壁太过于陡峭的,都寸草不生,直到山顶上才长满了树木,象扣着一顶毛茸茸的绿帽子一般。沿着溪边一座座摆开来,形态各式各样,倒象是做出来的一个个盆景。船家见两人出手大方,人物俊秀,态度和气,便涛涛不绝的给讲解了起来,这座山叫做麻姑献寿,那个叫猴子望月,这一个叫美人梳妆,那个又叫金犬吠日,不一而足。一望之下,那山的形状与名字倒真是有几分神似,看得清宁与云曦两个啧啧称叹。云曦叹道:“果然山奇水美,不虚此行,这景致与中原的桂林有些相似,倒让我想起当年与义父的漓江之行,只是那时我还小,难以领略山水的奇妙。”
船夫听了,咋舌不已,早听说沥海之北有一处神洲大地,也称中原大地,还从未听说有人去过,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俊美的公子居然去过,想来本事非同一般,心中敬畏,更加殷勤小心起来。
清宁拉住云曦的手道:“健哥哥,你想念义父了吧,不如我们先去天京,将他接出来,一起游玩好了。”
云曦悠然一叹,道:“一转眼已两三年过去了,真是时光易逝,原本以为义父为人冷淡,我长大之后,他便不十分管我,没想到居然不远万里追到了天和,真不知他是怎么猜到我会到了这里,我想,当年船上的人只怕都以为我死了吧。”
清宁道:“他曾说过,在那边遍寻你不见,只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也是想在有生之年回天和看上一看,便趁着十二年一次的暗流逆转,又回到天和。却没想到你真来到这里,也是天意。”
云曦抬头望向前方,“是啊,确是很想念他。”又出了一会儿神,突然揽过清宁笑道:“难得清宁如此温柔体贴,能体会为夫的心意,为夫一定领你的情,我们把大哥救出来后,明日就去天京。”
清宁在云曦后背捶了一拳,眯起眼道:“什么叫难得,可恶,难道我平时不温柔体贴吗?哼,懒得理你。”
溪水再向上去,水路渐狭,水势也急了起来。船夫将船撑到一个山弯处,跳到岸边,拉紧船绳,道:“公子,夫人,船只能行到这里,请下船吧。沿着这条路上去,便是焙望崖了。只是山陡路险,请两位小心些。”
这焙望崖比之别的山,高了几倍不止,样子倒象是一个大大的烛台,插在大地之上。旁边紧挨着还有一座山峰,高矮相差不多,与焙望崖两峰相对,倒像是相依相偎一般。
山路先是沿着溪边峡谷蜿蜒而上,两旁林木幽深,挡住了日光,山风吹来,凉爽之极。再向上,林木渐少,露出嶙峋陡峭的石壁。紧贴石壁盘旋而上开凿出一级级石阶,走在石阶上,一侧是垂直向上的石壁,另一侧便是深崖。深崖那边,又是陡直向上的石壁,到了顶上,两座山峰几乎合拢到一起,放眼望去,天如一线,十分险峻。
“清宁,我们得多加小心。菀流波将我们约到如此奇险之处,只怕没安什么好心。虽然不必怕她,但小心些总没坏处。”云曦紧拉着清宁的手,抬首向上望去,只见白云如丝如缕,缭绕在山峰之间。向下望去,山谷间林木葱笼,水声潺湲,乳白色的雾气蒸腾而起。景色确是极美,但闻鸟鸣,难得人语。
清宁正在想,到了这里,着实让人心生感慨,相比天地之大,人实如蝼蚁。听了云曦的话,笑道:“知道了,不过,这种地方倒合我的心意。比之城市集镇里人来人往,更让我舒心些。”
两人并不着急,沿阶慢慢向上。到得山腰处,峰回路转,路旁突出一块平台,盖了一座小亭子,供游人休憩。
里面有一妇人,穿着一身灰色的布衫,正守着一茶炉在煮茶。见到云曦与清宁二人,也不抬头,只道:“客官喝碗茶吧。”顿了顿又道:“从这儿过的人都必要喝碗茶才上得山去,否则是上不去的。”
清宁奇道:“这是为何?”
妇人也不答言,只向上看了一眼,便又自顾自的煮起茶来。
原来再向上去,山路依旧变得狭窄逼仄,却有一个又高又壮的大汉倚着山壁,也是身穿灰衫,手中抱着一根扁担,半眯着眼假寐。那扁担黑黝黝的,斜伸出去,将路堵得严严实实。
云曦见了,笑道:“原来这里还有人收买路钱。”
妇人抬起头来,满面愁容,看了云曦与清宁一眼,道:“客官可不要如此说,我们只是卖茶的。”
清宁道:“我们要是不喝茶怎样,就不让过是吗?”她觉得那茶味道闻起来倒还清香,但隐隐有一股奇怪的味道隐在茶香之内。妇人只哼了一声,并不回话。
云曦不知他们是何路数,单只是为挣几个买路钱呢?还是菀流波安排的陷阱。想了想,笑道:“茶嘛,就不必了,这些钱给你,难为你们跑来这里做买卖,着实也不容易。”说罢,从怀里荷包内取出几枚银币,扔给那妇人,拉着清宁向上走去。
清宁见云曦白给他钱,不知他是何用意,便未多言,跟着云曦向上走去。
谁想那大汉却依旧动也不动,妇人却在后面悠悠说道:“客官,茶是必喝的,我们又不是强盗,也不是乞丐,从不白拿别人的钱。”
清宁不禁失笑,道:“健哥哥,这两个人好生奇怪,居然还强迫别人喝茶。他那茶气味不大对,我可不大想喝。”
妇人听了,面色明显一变。那大汉也突然睁开眼,眼冒凶光,狠狠的瞪向云曦与清宁。身子一转,手中扁担也横了过来。妇人冷笑道:“这位姑娘太也可笑,我们这种荒山野领,哪里来的好茶,只能将就喝罢了,姑娘若不想喝,那就下山吧。”
话音刚落,云曦和清宁只觉头顶有些光彩斑谰,与适才有异。也不及抬头细看,云曦一拉清宁,两人如闪电一般向那大汉所在之处而去,一纵身,跃过那个大汉。再回头看时,只见那个大汉与妇人刚刚转过头来,而在他们适才所站之处,一张网正罩在当地。那张网也不知何物所织,网线极细,有些透明,如不细看,都看不出来。只是阳光照射下,如水面一般有波光流动,无数细针插在网上,荧荧生光。
果然是个陷阱,而且是个双重陷阱。茶是第一道,如果他们喝了下去,那最是省事。如果不肯喝茶,便趁他们的注意力放在妇人与那大汉身上之际,用那网罩住他们。
未曾想云曦与清宁身手如此敏捷,他们本来以为在这半山腰的方寸之地,无论身手如何,也难逃那张丝网,只可惜他们遇到的并非常人。那大汉愣了一下,一抡扁担,冲了过来。山路狭窄,无处可避,云曦带着清宁飘身而起,足尖向扁担的一头用力踏去。那大汉收势不住,抱着扁担直跌下崖去。只听得长长的一声惨叫,直落到了谷底。
清宁低呼一声,“健哥哥,他,他摔死了。”
妇人面色惨变,伏身向下看去,凄声长叫:“祈新文,祈新文。”她一直叫了十几声,可是哪还会有人回答,只余她自己的喊叫声在空谷间回荡。她回过头来,看向云曦与清宁,大叫一声,一抖手,一篷细针如雨丝一般向云曦与清宁洒落过来,身子随即上前,要与他们两人拼命。
云曦与清宁纵身跃起,避过那些细针。顺势踏上石壁上突起之处,随着风势向上飘摇而起,转瞬间已在岩壁上攀了几丈之高。
那妇人眼见他们如凌虚一般浮摇直上,这种身法生平重所未见,一时面如死灰,惨笑道:“好啊,好啊,我就知道,我们惹上菀流波这个妖精,肯定好不了。这些人都是妖精,都是妖精。新文,我,我,我陪你。”说完,一纵身,向崖下跳去。
清宁见了,飞身而下,想将她拉住,却终究晚了一步,眼看着那妇人的身影一点点缩小,隐没于崖下林木深处。她怔怔的立于亭边,看向那深崖之下,半晌才道:“他们都死了吧。”
“是。”云曦落在清宁身边,他知道清宁最看不得这些,可是这里地势险峻,方寸之间,难以掌控。
“他们算是让我们给杀死的吧。”清宁对这么容易便又有两个人丧命颇有些难以接受,一时有些悯然。
“是他们要对付我们在先,如此结果,也只能算他们自取其祸。算了吧,清宁,不必多想了。谁都有死的那一天。我们走吧,菀流波即然知道了你要找她,必定还有其他陷阱等着我们呢。”云曦拉着清宁,向上走去。
清宁摇摇头,“是啊,不过,我们只对付菀流波算了,这些人还是不必再杀他们了。行吗?”
云曦笑道:“就你心软,行,只要他们别惹的我们太厉害了,饶了也无妨。走吧。”说完,打起精神,一边向上行去,一边留神注意四面八方。
走了一小会,两人突然听到几声哨响从山顶传下来,三长四短,倒像是什么暗号。接着,不知何处传来沙沙的声音。清宁听了,吓得一把抱住云曦,叫道:“好象有许多蛇在爬的声音。”但放眼望去,并没见到一条蛇的踪迹。清宁凝神细听,似听到有人说话声:“咦,怎么取消了。也好,祈开山那个大儿子祈新文只怕命已不保了,我们只怕也讨不了什么好。也不知是什么厉害人物,值得横波宫主如此费心安排。即然取消了,我们赶紧顺原路下山走吧,不要多作耽搁。”声音像是从山岩背后传来的,渐渐向下远去了。那沙沙声也不复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