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自来痴心了无意
流云散尽，繁星点点，密密的布满天空。
水边的一处小亭内，清宁与蔺雪仙两人相对而坐，举杯共饮。
清宁是什么样的人，一潭净水。清澈如她，又能隐藏住什么呢？云曦也不是个善于说谎的人，虽然他们对云曄的事只是一带而过，蔺雪仙冰雪聪明，已隐约察觉到了不对。那个人现在何处呢？他身边又多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可以使得清宁都不敢正视她，而云曦则往往在她细问的时候，顾左右而言他?
清宁也同样满怀心事，两个人默然无语，由蔺雪仙执壶，各已喝了几杯下去。
蔺雪仙突然笑了起来，“清宁，你找到了公子，你们两个又已结为夫妻，这可是大喜事一桩，这几日瞎忙，也没能畅心快意的聚上一会儿，好好的恭喜你。过些日子，婚礼定是要补上的。只是现今我们两个这般模样，倒不像是喜事，倒像是有多少愁事一般，要如此的借酒消愁。来，我们干了这一杯，我且唱曲子给你听。”
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曼声唱道：
“美玉生重泉，辉耀林石间，天上明月影，娟娟魄自寒。迢迢银汉路，念念此意牵，葉华其灼灼，夭桃倚泉边。清辉如永练，流照水云间，玉色皎益洁，泉流万万年。”
曲调轻婉，唱到半途，有琴声远远传来。琴声悠扬，和着蔺雪仙的歌声。
那琴声与水清扬的流滟音色极似，看来哥哥还未走远。清宁凝神听去，曲终之时，那琴声也随着夜风散了，只听得亭前有人拍手笑道：“你们姐儿俩个撇下我们，却躲在这里吃酒唱曲儿。”
黄绢笑吟吟走了过来，蔺雪仙与清宁两个站起身来，待她上了亭子坐下，蔺雪仙笑道：“绢姨也寻了来，快叫人送副杯筷，咱们一起喝几杯。”
黄绢拉了几下柱子上栓着的铃儿，没一会儿功夫，一个老苍头颠颠地紧跑了过来。黄绢嘱咐：“去厨下说一声，再预备几个小菜。这边送来四份，要清淡些的，给厅上也多送去些酒菜。再有，你让他们把窖里存的荷叶酿拿出两坛来，这里一坛，厅上一坛。”
老苍头答应着去了，一盏茶功夫，便有两个妇女捧着酒坛，提着食盒送了酒菜过来。
三人重整杯盘，再斟新酒，黄绢道：“如今你们是客，我这个做主人的也未曾好好款待你们，惭愧。今夜就借这一杯薄酒，先敬你们姐妹两个一杯，希望你们在这里就象在家里一样。”说罢，先举杯饮尽。
清宁与蔺雪仙忙起身，也将杯中酒喝了。清宁道：“绢姨，一直以来总是承你照顾，绢姨有什么要我做的，一定要告诉我才是。”
黄绢笑道：“你如何说这些话，还是把我当个外人看待，这般外道，岂不是让我伤心。快别这样说。”
清宁听了，不免感到有些惭愧，无语坐下。
蔺雪仙莞尔一笑，拉着黄绢与清宁坐下，“绢姨，清宁，来，咱们喝酒，别尽说那些客套话。”
三人就着满塘荷香，无边月色，一杯接一杯的喝了起来，一边说些闲话，不觉间均已有了几分酒意。
喝到半酣处，黄绢道：“雪仙姑娘，你的歌唱得极好，不知可否再来一曲，让我也饱饱耳福。”
蔺雪仙红染双颊，笑道：“好，这有什么难处。你们且听好了。”说罢，用手中的镶银檀木筷权作乐板，一下一下的敲打桌面，唱道：
“人已归来，杜鹃欲劝谁归？绿树如云，等闲借与莺飞。兔葵燕麦，问檀郎几度沾衣，翠屏幽梦，觉来梦醒，水绕山围。
有酒重携，小园随意芳菲。往日情味，而今何是何非，春风半面，记当年初识芳菲。南云雁少，此心似锦，无个凭依。”
歌声听来缠绵婉转，却似又带着无尽的怅然。
曲尽，此刻清宁也已有几分醉意了，听得蔺雪仙歌声中的忧伤之意，清宁心里一酸，一直藏在心里的事便有些藏不住，站起来举杯道：“如仙姐姐，我对不住你，我自罚三杯，给你赔罪。”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自行斟了一杯，又要饮下之时，却被蔺雪仙拦住了。
蔺雪仙星眸斜睨，唇边一抹媚笑，道：“清宁，你又有何对不住我之处？”
清宁道：“反正我对不住你，你别拦我，喝了这酒，我也给你唱个歌，要不跳舞也成，姐姐你说了算。”蔺雪仙呆呆的看了清宁一会儿，痴痴的笑了起来，“看来，我所料不错。”她桃腮带赤，眼波欲流，越笑越是厉害，却似停不下来一般。她虽是毫无顾忌的大笑，却依旧是百媚横生，笑着笑着，眼角边有两道泪水蜿蜒滑过面庞。
黄绢上前搂住蔺雪仙，轻轻拍着她肩背，柔声道：“可怜的孩子，快别这样，想哭就好好的哭一场吧，这样子更让人心里难受。”
清宁更生愧意，不知如何劝慰，只将刚才被蔺雪仙拦下的酒又一饮而尽。
半晌，蔺雪仙方止住那声断气竭的笑，推开黄绢，道：“我知道，你们也是为我好，怕我伤心难过。我却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们更加清楚。这次一见面，你们两个这般情形，我就大致猜到了，如何能怪你们？清宁妹妹，你大可不必觉得对不住我。我也并不怪他。之前我便想过，和他过得一天，我便快活一天。就算没办法天长地久，总比这辈子一天也没快活过好吧。清宁，你只和我说说，那是什么样的一个女人，想来，定是极美。”蔺雪仙唇畔依旧带笑，目光却只胶着在手中的酒杯之上。
看着蔺雪仙脸上勉强笑着，清宁心里更加难过，为蔺雪仙大感不平。这样的美人儿，云曄也忍心相负。就算是情势所迫，但那张跟云曦一模一样的脸，又对着别的女人柔情款款，更让清宁心似乱麻，纠缠难解。
酒后最易吐真言，此时云曦的嘱咐早已被清宁抛到九宵云外，将酒杯往桌上一顿，道：“那个女人倒也算是个美人儿，象冰雕出来的，好像在发着蓝光，看起来让人觉着冷。真可恨，云曄是个大坏蛋，居然对不起姐姐。健哥哥如果敢跟他一样，我就，我就——”清宁只觉头晕晕的，一时也想不起来换成是云曦，她该怎样，便又接着道：“不过，如仙姐姐，说不定他不是看她美貌才变心，是因为那个女人能帮他。你不必太难过，他最喜欢的一定还是你，那个女人比起姐姐你差得远了。我觉得这世上姐姐是个最美的美人儿，谁也比不上。姐姐你一笑起来，连我的魂都要被你勾走，别说那些男人。姐姐，我要是个男人，我就娶你，别的女人看都不要看。”清宁一边说，一边还在想，那个晶儿也可怜，碰上那样一个坏人。
黄绢笑起来，“没想到清宁说起酒话来如此有趣，雪仙快听吧，这儿有人要娶你，可比那个花心的家伙强百倍。”
蔺雪仙却不笑了，仰起头盯着天上那一弯明月，半晌方道：“清宁，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如今也会这样安慰人了，倒也有些道理。只不过妹妹将人心看得太也简单了。就算他是利用那个女人又如何，他对我难道就是真情以待吗？对他而言，我又何尝不是跟那个女人一样，只不过是有用罢了。我蔺雪仙早知必有此劫，却还是甘愿飞蛾赴火，是我自作自受，又怪得谁来。”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和月。”说到一半，蔺雪仙突然悠悠的唱了两句，然后又笑道：“只怨我看不透罢了，我是天下第一傻瓜，清宁，你说，我是不是？”
说着说着，蔺雪仙似又想起了什么，道：“且不说我，绢姨，只怕你也是一个。你这些年虽说操持得家大业大，却一直在等谁？等到了却又怎样？绢姨，你我是同病相怜，来来来，我们来共浮一大白。”蔺雪仙噌的立起身来就去抓酒壶，却将手边的碟子碰到了地上，碎了一地。
黄绢恼道：“这个人可是醉了，好好的又扯到我身上，快堵上你那嘴。”说着夹了一筷子菜，塞到蔺雪仙嘴里。蔺雪仙一时呜噜呜噜说不出话来。
清宁脸上也已泛起了两朵红云，一手撑在腮下，歪着脑袋看向黄绢道：“绢姨，你在等谁？我们帮你一起找。”又扭头转向蔺雪仙道：“如仙姐姐，不如我们一起先去找云曄，问问他到底想要谁，要不，干脆把那个女人赶走，把云曄抢过来。然后我们再去帮绢姨找人。”
黄绢恼道：“你信她胡说，你没看她话都说不利落了，你也一样，快少喝些吧。这个时候，正经大事还忙不过来，你们姐儿俩个倒还有心思说这些有的没的。”
清宁听了，噌的一下站起身来，一拍桌子道：“什么是大事？他们云家的人你打我我打你就是大事？不对。谁的事都是大事。他们男人是为了抢权势江山，因为他们喜欢那些。雪仙姐姐是要抢男人，也是因为喜欢。大家都是抢自己喜欢的东西，难道只有抢江山的才是大事，抢男人就不是大事不成？谁说的？”
黄绢用手帕掩住嘴，止不住笑道：“是，是，都是大事，我说错了。你雪仙姐姐抢男人自然也是大事。只是你们都醉了，少喝些吧。”说罢，又去夺蔺雪仙手里的酒杯，按着她坐下。
蔺雪仙挡开黄绢，大笑道：“谁说我醉了，什么事情我不知道，我看的清楚着呢。清宁说的对极，为了自己喜欢的东西，绝不能坐以待毙。绢姨，你别拦我的酒，今朝有酒今朝醉，让我痛痛快快的喝一顿，明日我就动身去抢男人，不能拱手白白的送给人家。”
黄绢无奈，“这两个人都醉糊涂了，女孩儿家，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