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这人是你?”他问。
  我望天想想,然后说,“就当是吧。”
  “那我就不知道了,”他认真地说,“如果是别人出现这些情况或许还有分析的必要,因为凡事都有原因。但要是你,就不一定了。你不着调不靠谱不按常理出牌,说不定连你自己也弄不清楚你做什么是因为什么,一切合常理的逻辑推理在你身上都不适用,所以我没办法给你解释解释。”
  “……”我愣愣的,忽然灵光一现瞬间大彻大悟,“你是在损我吧?啊你就是在损我,就是在损我是吧是吧?!”
  谭川夏拧开矿泉水瓶,慢悠悠地喝一口。
  我没有就这么放过他,我把面前的碗筷挪开,腰背笔直地坐着,此时的姿态简直像在和他当庭对质,而我满腹疑惑却胸有成竹。
  “谭川夏同学,请问我怎么不着调怎么不靠谱怎么不按常理出牌了?”我流利而快速地说,“请严肃回答,你无权保持沉默,而且你所说的一切都将有可能作为呈堂证供。”
  谭川夏眉眼平静,嘴角似乎带笑,怎么看都和严肃扯不上一点关系。他语气轻松的回答,“江莱同学,你能误入冷库深处能请客忘记带钱,还能……”他停顿一下,然后接着说,“围观男人换衣服脸不红心不跳镇定自若。哦,我说错了,你不是不靠谱不是不着调你很按常理出牌,你冷静睿智临危不乱,每次看到你,我如临深渊。”
  我的脸蓦地红了。突然说不出话,他这个人说话这么不留情面。
  三秒钟之后我瞬间冷静下来,手指轻轻敲着实木的桌面,我说:“谭川夏,你就这么想把我挤兑走?你是怎么了?”
  我似乎是心不在焉,实际上却在注视着他脸上每一寸细微的表情变化。
  谭川夏果然有一瞬间的讶异,然后他笑了笑,和声说:“你想多了。”
  越是这样我越好奇,越好奇我越没有表现出来。
  此刻我脸上风平浪静,心里电闪雷鸣,这是我那无比茁壮的好奇心在叫嚣,我暗中费了好大力气才按捺住它。
  正当我决定进一步说点什么的时候,谭川夏忽然说:“你怎么会得罪joe?”
  “……啥?”我反应不能。
  “你得罪了joe是吧?在西餐厅。”
  我点点头,“算是吧,那是他先出言不逊的,我不能替老天爷宠着他呀。”
  半晌,谭川夏叹口气,“你总是有道理。”
  我说:“可是,你怎么突然提到这个,你怎么知道的?”
  “算了,都过去了。”他说,“吃好了没,走吧。”
  他站起来要走,我眼疾手快伸手按住他的手。乍一触摸到他的手,我自己也有些呆愣。
  我想他是吃惊的,因为他眉峰挑高,手有些僵硬。
  “等等,”我慢吞吞地抽回手,看着他说,“我还有话没说完呢。”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察觉到,他是故意地想让我走,就在我问了他那个有些傻的问题之后。他身上散发着疏离和冷淡的气场,是的,只要他想,他可以轻而易举获得他人的感情和关注,也可以故意疏远所有人。
  谭川夏重新坐回椅子,我问出了一个自己怀疑很久的问题。
  “谭川夏,小鱼儿是谁?”
  出我意料的,谭川夏的反应是,面无表情。
  我险些有些沉不住气,放在桌下的右手替我掐了一下左手手背,我才又稳住军心,明白过来。
  “你连惊诧的表情都没有,说明你是知道的是吧?”我说。
  他眉毛微微动了动,我继续说得滔滔不绝:“年前我们在洛阳遇见,我是和朋友一起去玩——对了,那个林小白,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跟我哥似的——当然你也许不关心这个,但是我讨厌人家误会。然后说说你,你去洛阳,是不是去……”我瞅着谭川夏的表情,顿了顿,没敢立刻说出来,而是把话音换歌方向,“小时候我外婆家在洛阳,八岁那年我去她家过暑假,那时候我特胖,还有个毛病,讲话结巴,小朋友们都不愿意跟我玩,就有一个好心眼儿的愿意带我玩。”
  我直直看着他的眼睛,说:“谭川夏,你给我说实话,你,究竟是不是小武?”
  11 当时年幼(上)
  小武,我认识小武,是在八岁的暑假。
  外婆家住洛阳城,那时我还不晓得什么叫九朝古都,更不知道下面这个——
  千年帝都,华夏圣城,文明之源,天下之中;
  丝路起点,运河中枢,牡丹花都,山水之城;
  三代创世,魏晋风流,汉唐雄风,宋家文气。——因为发展旅游业而被搞出来的宣传口号。
  当时我哭着闹着要去我外婆家过暑假的原因有两个。
  一是外婆家的核桃将要成熟,二是我受够了我身边嘲笑我结巴的小朋友。
  那时候我真的是恨伤心的。虽说小孩子的恶意也是天真,但是,当连林小白那家伙也嫌弃我的时候,我真的忍无可忍了!在此之前,我的意识里,林小白就是一个底线一个标准,如果某件事达到”连林小白都怎么怎么样“的程度时,就说明这件事真的无可救药了。
  我自暴自弃万念俱灰,毅然下乡。
  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因为结巴被小朋友嘲笑这件事,它根本不因地理环境的变化而转移。我从家仓皇逃到洛阳城,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被嘲笑,我几乎抓狂了。
  直到我遇见小武。
  ……
  ……
  洛阳夏季炎热,经常下雨。
  雨水洗过的天蓝得像雪峰之上的天池,青山千叠浮云万里,体态轻盈的白鸟悠悠略过碧波。
  外婆推开门说:“丫头,出去和小朋友玩吧。”
  我在堂屋的小板凳上坐着,玩着一片叶子,头也不抬地说:“不!”
  外婆过来抚摸我头顶,脸上浮现的,是我见过的最慈祥最和蔼的笑,“去吧,孩子们一起玩,混熟了他们就晓得丫头招人疼了。”
  我吐出一个字,“热!”想想又仰脸说,“他们……笑……笑、笑我!”
  我那时说话就像汉字版的加速度,一急起来简直就是加大马力作业的打土机,越说不顺溜越急,越急越说不顺溜,恶性循环简直令人绝望。
  外婆笑着,对我说:“丫头,他们笑话你,因为你说话和他们不一样。但你关在屋里不出去,不就连和大家认识的可能都没有了吗?外婆告诉你,小孩子的恶意也是天真,他们嘴上笑话你,其实根本不清楚嘲笑是什么概念。你们一起玩了,才能做成朋友。”
  我低下头,又说:“胖……”
  外婆说:“他们还笑话你胖?”
  我抬头,气鼓鼓的,重重点头,“嗯!结……结巴,胖!我……不……不出去!”
  任外婆怎么说,我就是不出门,比刘玄德请诸葛孔明出他的小茅庐还难。
  有一天下午,也是新雨初晴的天,外婆挎着篮子出门买菜。回来的时候身边跟了一个比我高上半头小男孩。小男孩瘦瘦的,眉清目秀,像水上的荷花苞。
  不等外婆说话,他站在门口朝我招手,“江莱,我们一起玩吧。”
  外婆笑着看我,“去吧,去吧。”
  小男孩的语气特别柔和,他说:“我叫小武。”
  我坐在堂屋里玩从家里带来的积木,扭头,不搭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
  他一步跳进屋,蹲在我面前,聚精会神地看着我玩。过了好大一会儿,他伸手指指一个地方说:“这个三角形的可以垒在这里。”
  我不由地哦一声,看他一眼,他冲我笑笑。
  我不好意思起来,问他,“你……你要……玩……玩吗?”
  他蹲在我面前,用力点了点头,“好,”他说,眼睛亮晶晶的,“但是你也要陪我一起出去玩才好。”
  我仰脸看向外婆,她笑得欣慰,“去吧,去吧。”
  小武跳起来,拉起我的手,带我一起跑了出去。
  乡间是黄土小路,雨水冲泼之后本有些泥泞,不过多久便被骄阳烘干。
  一路上有大片大片的玉米地,农人在庄稼中劳作,知了的聒噪声像浪潮一样从树叶底下传来。
  我边走边四处张望,目光中一定难掩好奇,小武像我的导游一样,跟我说这说那的。
  小武,“等我们过了这条路,往西走就能见到一个小池塘,还有鱼,你捉过鱼吗?”
  “没……没有。”我回答。
  “哦,那我正好带你捉鱼。”他边说边停在路边,随手掐了几棵孱弱的小苗,拿给我,“你拿着这个,蚊子就不敢咬你了。”
  我大喜,接过来,说:“谢谢!”
  来乡下之后我一直苦于被蚊子叮,胳膊上被叮出好几个包,又痒又不能挠,早知道有这种护身符就不用这么受罪了。
  小武眨眨眼看着我,漆黑的眼睛里有些好奇。
  我问:“怎……怎么?”
  他说:“你刚才,说话没有卡。”
  我说:“啊?”
  他弯起眼睛笑,“你说话慢一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不要急,可以说好的。”
  我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用力点了好几下头。
  村子西头的池塘很快就到了,真是好大一片野水,池塘周围夏草丛生,绿水之上还有野鸭和野鹅。小武告诉我,鸭子和白鹅都不是野的,水下的鱼才是野的。
  他让我在水边等着,嘱咐我不要下去,然后自己跑开,过了一会儿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把小锄头和一只小水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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