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她不喜欢这样的方式,她宁愿人生得意须尽欢,及时将她不多的生命过尽。更何况化疗后头发会掉光,她恐惧自己丑陋的样子。在医生告诉她有关病情的事时,她就决定了让自己在最美丽的时刻死去,连死亡也要依旧美丽。就好像蝴蝶,明明知道前方是熊熊烈火,也要拼命扑上去,让自己在烈焰中抖动翅膀,跳出一生中最美丽的最后一支舞蹈。
  简斯杰有些诧异小可回公司后拼命工作的态度,仿佛时间永远不够用,她一直不多说一句话,只是拼命地练习他留给她的任务。录音效果好了许多,后期制作也很容易。歌录得很顺利,他却觉得她似乎哪里有些不妥。简斯杰觉得心里隐隐地有些慌,就好像当年可可离开他一样,冷漠的神态,受伤的表情,只是当时他不懂也不在意。如今他依旧不懂,不知道小可为什么会这样。她在录音间里认真的模样让他心疼并且心慌。
  一杯清水就着许多镇痛的药服了下去,小可这才觉得舒服很多。专辑的进度很快,只剩最后一首歌的录制。歌词是她早先央了可可写的,曲则是简斯杰亲自操刀。简斯杰并不知道那词是可可做的,一沓地待选歌词放在那里,她偷偷插了可可的那张进去,他就挑中了可可的。那歌词上只有一个co.的符号,是可可偶尔才用的笔名。
  音乐声从耳麦里响起,她认真地听那前奏,仿佛是她与他的初遇,一切都是那么偶然。简短的过门,抬起手上的谱子开始认真地唱歌。他谱的曲和可可做的词,交错地出现在纸上,缠绵不已。她唱着他们俩的歌,却句句是她自己。她早就知道可可永远都能跟她心意相通。
  “初夏露珠点滴流淌,初生时破碎的创伤。
  我冲破茧房,只为可以在百花间徜徉。
  盛夏花朵株株绽放,舞动时瑰美的模样。
  我渴望辉煌,用我生命所有的时间写美丽的篇章。
  我有一双翅膀,载着我的芬芳。
  前方有再多的风浪,我也绝不彷徨。
  我有一双翅膀,载着我的梦想。
  我要飞过海洋,向着彼岸的方向。
  我只是一只蝴蝶,飞沧海是我的愿望。
  初秋凉风簌簌爽爽,白驹过隙般的时光。
  我怀念炽热的火光,哪怕转瞬便是死亡。
  秋日落叶诉说着沧桑,过尽最后的繁忙。
  我想念盛世的境况,即便舞蹈不再俊朗。
  我有一双翅膀,载着我的芬芳。
  前方有再多的风浪,我也绝不彷徨。
  我有一双翅膀,载着我的梦想。
  我要飞过海洋,向着彼岸的方向。
  我只是一只蝴蝶,飞沧海是我的愿望。”
  她真的就只是一只破茧的蝶,渴望着美丽和幸福的人生。只是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她的生命只是那一夏。极致的舞动后,就只剩下凄凉的秋风中悲戚的低徊。所以,病魔来临时她并不害怕,她只当那是熊熊的烈火,可以将她燃烧。人生最后的光景,她可以极致地舞动,让自己在最美的光景中死去,好过她在年老时伤春悲秋。
  手头的工作做完已经十点多,他才觉察出来饿。开了车出停车场正琢磨着去哪里解决一下温饱,就发现小可正蹲在写字楼门口,似乎很痛苦的样子。简斯杰觉得心里猛地一震,连忙下车。小可脸色苍白,也许因为这几日一直化浓妆,所以不涂腮红时她的脸色竟是这样地惨白。她额头有冷汗溢出。简斯杰伸手拉她得手准备扶她起来时,触手却是冰凉。炎热地夏天,她的手却这样地冷。小可借着他的力站起身来,冲他挤出一个笑容,“谢谢。”
  她说谢谢,简斯杰觉得心里仿佛被堵了一下,打开车门,“我送你去医院。”
  小可摇了摇头,“送我回家就好了。”
  他叹气,摇头,只得送她回家。因为知道她那倔强的性格,若是坚持送她去医院定然会从车上跳下去的。
  小可微闭着双眼躺在车里,看见前面他认真开车的模样。他的脸上一直满是焦急,他应该是在乎自己的吧。或许只是因为她长得像可可。今天拍完最后一组镜头已经很晚了,身体更是异常地疲惫,她没有想到这病来得这样凶。她以为她的身体还可以撑得住。
  简斯杰一直送她上楼,在24层,密闭的电梯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两个人的呼吸彼此可闻。电梯里空调从顶上吹了风下来,他又一直扶着她,离得太近,她嗅见了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心中的小兔仿佛在乱撞,一下一下的。电梯门叮地打开,已经到了。他挡在了门前,让她先出。她在家门口拿钥匙在锁孔前划着圈,终于,说:“你进去坐坐吧?”已经过了十点,让一个男人进单身女子的屋子实在说不过去,但她确实不想让他那么快就走。她的时间并不多了,如果能多看他一分钟,哪怕多一分钟,她心里也会觉得快乐。
  简斯杰欣然点头,他其实并不放心将她这样撂下就走,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的屋子简洁大方,一副宜家风格。并没有鲜艳的颜色,全部都是纯净的色调。他亲自动手给她熬粥喝。
  她似乎不敢相信,他熬的海米粥味道醇香,米粥还透着甘甜。看不出平日里懒散的他会有这般厨艺。他却似有些炫耀地说:“刚去日本那会儿天天都是自己做饭,日子久了就练就了这么好的手艺。”他是独身一人初到异国他乡,日日自己做饭辛苦可想而知。小可不想他说地这般轻松,看他的时候,眼神里已经带了心疼。他被看得心慌,伸手在她的头发上揉了揉,“以后给你做更好的让你尝尝我的手艺。”小可觉得心口发涩,却点了点头,低头喝那粥。
  最后的时刻,是国际时装周的伸展台。舞台布置得绚丽异常,开场便是无数流光的焰火从顶上喷洒而出。t型台是在水池中间,所有的模特都走在水与火交错的幻想世界中。因为是接连几个大品牌的展示,她接连三天都没有睡觉。华美的服装衬托着她美丽的容颜,脑海中只是想着,这般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时装周与其说是时尚文化的展示倒不如说是一场盛大的宴会。她和众多的模特在音乐声的陪伴下徜徉而出,展现着她们最美丽的青春年华。她是幸运的,因为她的生命和美丽得到了所有人的肯定。可她又是不幸得,因为她仍旧没有寻找到那个人。
  实在太累了,她从舞台上走下时便沉沉地睡去了,再也起不来。
  那天喝粥的时候,她问简斯杰人生最幸福的时刻是什么时候?简斯杰只是呵呵地说:“人生还有很长,最幸福的时刻应该在还未过的人生里吧。”她心里恻然,因为知道他将来的人生里不会有自己。简斯杰转而问她同样的问题,她说:“大概是模特大赛决赛时戴上桂冠的那一刻。整个人生再没有那样青春美丽的时刻,而且又恰巧成为所有人眼中的公主。”真的是很幸福,不过她觉得此时此刻才是更幸福的——被心爱的人宠着,跟他围在桌子前吃他亲手熬得粥,这样的时刻才幸福并且伴着甜蜜。只是她不能说,因为她怕她的感情会有后果。
  两个月后——
  可可终于拿起了手机一下一下地按下那按键,那串号码已经熟记在心里了。有一次机缘巧合的采访知道了小可制作人的号码她就立刻记住了,虽然明知道自己大概不会打给他,躲都来不及。只是,如今这样的时候,有许多话她大概确实要跟他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的声音还是如曾经一样,有些暗哑,“喂——”他只轻轻这一声,就仿佛唤回她十年的记忆。十年前她深深地爱着,只是他对她的爱永远置若罔闻。最终她只能决绝地转身,将他从自己的生活中剥除。
  可可轻了轻嗓子才说:“是我,喻可可。”她的声音没有意想中的颤抖,原来她的心也可以这样平静。
  简斯杰显然没有料到可可会给他打电话,愣了半晌儿才问:“有什么事吗?”
  “晚上七点,butterfly,我等你。”她话语极为简短,生怕多说一句话就会生出更多的什么情愫。
  他也只是说好,便不再说什么。原来隔了这么多年,他们之间可以说得只是这么少,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还怕深陷,只能退缩。
  可可去的时候简斯杰已经到了,还是之前他们三个人的位置,只是另外那个人永远都不会来了。简斯杰满脸的颓废,邋遢的样子让可可一阵心疼,却又忍住。她抱着一个盒子,是小可留给他们俩的。里面装着的也极简单,两只白玉蝴蝶,还有一盘cd。
  可可将桌子上的啤酒瓶移开放下了那盒子。她盯着他,时隔这么多年,她能做的也只有这样盯着他。他变了很多,曾经干净清爽的面庞上开始蓄起了胡子,头发也长了许多,颇俱艺术家的气质。以前的他总是梳着简短的平头。他却又一点都没变。他还是那个简斯杰,永远不明白自己心里感情的简斯杰,永远都是那个事后才会后悔的简斯杰。
  小可的专辑已经发行了一个月,因为人已经去世,并没有什么大的宣传。她似乎已经淡忘出人们的视线与记忆。她的专辑也仿佛石沉大海一样没谁记得住。那些歌,那些她昔日的努力都不如她那些杂志的封面来的让人更能铭记。也许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可可经常深夜一个人的时候一遍遍地放着小可的歌,仿佛她还在身边,可以跟她插科打诨,可以跟她没完没了地逛街。小可说过她是最明白她的人,她知道她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自己能跟简斯杰复合。只是她怎么可能?简斯杰已经成为她喻可可的过去式,他是于小可的现在式和将来式。
  “这两只白玉蝴蝶是我们俩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要我留下你送的那只,将我送的那只给你,可是我觉得两只都应该由你保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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