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昨夜星辰（6）

  一九七七年春天，子娟辞职去了南京，许珂住院了，患的是乙性肝炎。子娟临走的时候，我没有为她送行。
  不多久，子娟来信了，是写给我母亲的，但她在信中特地问了我的情况。她问我是不是继续写作，还告诉我马上就要恢复高考了，要我早作准备，争取考到南京去，她会好好地照顾我，并准备给我寄复习资料。
  在伤心了大半年之后，我突然感到了一种温暖，也萌生了一种希望。子娟是关心我的，她和我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流露的都是真情实感，她的心中有我的位置。我甚至产生了一种极端损人利己的想法，如果许珂病重不在人世了，我还是可以娶子娟的。
  我没日没夜地复习迎考，为的是早日见到子娟。
  一九七八年春天，我考取了南京一所全国重点大学，我对母亲说，事先不要告诉子娟，我想给她一个惊喜。
  按照子娟留下的地址，我找到了子娟，子娟的两条小辫子变成了齐耳的短发。她临时住在一幢集体宿舍楼里。看到突如其来的我，子娟眼中掠过一阵惊喜，她的小女儿小玉刚出生三个多月，而许珂的肝炎又复发了，再次住进医院。我又可以单独和子娟在一起了，我期望在牛庄那些温馨的日子再度降临。可是子娟的眼中有了许许多多的忧郁，我清楚地感觉到，她和我之间再不像过去那样无拘无束了，子娟甚至刻意做出一种矜持的样子，以和我保持一种距离，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半个月之后的一天晚上，大约九点多钟的时候，我再次来到子娟住的地方，子娟已经睡了。我敲了敲门，子娟知道是我，将门打开，却不让我进去 ，她披了一件衣服站在走廊上，问我有什么事。天啦，她问我有什么事，我难道只有在有事的时候才能来见你吗？我不就是想和过去一样与你呆在一起吗？你为什么明知故问？我结结巴巴，支支唔唔，“我”了半天，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听见房对门传来青年女子窃笑的声音。
  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再也没有去见子娟，子娟写了几封信给我，我都推说忙。放假回家的时候，母亲问起子娟，我总是说：“学习紧张，没时间去。”
  一九七九年五一节的时候，母亲来南京看我，那时候子娟已在一所小学找到了工作，许珂也病愈了。子娟非常热情地款待母亲，对母亲说，要我将他们的家当作自己的家，她会尽一切可能照顾我。
  母亲回去后的第一个星期，子娟就写信给我，约我星期天到他们家去。那天我和他们一家一起了玄武湖公园。中午时分，子娟在一处树荫下铺了一张塑料布，又取出事先准备好的食品和饮料。自始至终，我看到许珂的眼里总是一副不屑的神情，他的笑容也很僵硬，尽管子娟刻意调节气氛，仍无济于事。我很少说话，而许珂只顾逗小玉玩。我明白，我应该从子娟的生活中永远消失了，虽然这样做我很难也很不愿意，但只能这样，我和子娟是没有结果的。
  可是两个月后，我偏偏又接到了子娟的信，她告诉我，许珂出差去了，十天后回来，她要我星期天到她家去。
  那一天，子娟做的菜很丰盛，临走还让我带了许多她亲手做的黏饼。虽然子娟和我之间还是有着明显的距离，但回到学校后我却在反复地思考一个问题，子娟为什么要在许珂不在的时候让我去她那儿呢？这里面是不是有另外一层含义？要知道，我是在很不情愿的情况下才远离子娟的，只要有一丝可能、一线希望，我是会努力争取的，因为情不自禁，不由自主。我对自己说，尽你自己所能吧，不要将来有任何的后悔。在犹豫了一段时间后，我开始给子娟写信了，向她表白自己的爱慕和思念，我以为她需要的是我的真情实感。
  第三封信寄出去以后不久，我收到回信了，信封是子娟写的，信却是许珂写的，他提醒我要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并说，对我所做的一切不屑一顾。
  我的头颅如开裂了一般，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子娟你可以拒绝我、指责我，甚至痛骂我，所有的一切我都能接受，但你为什么要让许珂来羞辱我？
  我不顾一切地来到子娟的学校，让门房将她喊了出来。我本来是准备愤怒地斥责她的，可看到她那憔悴疲惫的样子，心立即软了下来，只对她说了一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子娟垂下头，手拽着衣角，声音有些哽咽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怪我不小心。”
  我心头一酸，眼泪差一点掉了下来，使劲才忍住了。我说：“罢了，最后我只想知道，在牛庄的那些日子不会是一场梦吧？”
  子娟泪眼朦胧地望着我，说：“为什么一定要问这些？”
  我声音很低，但很坚决地说：“我想知道。”
  子娟咬了咬嘴唇，半晌才说：“我承认，我很喜欢你。但请你原谅，我只是将你当作一个小孩。”
  我仰面狂笑起来，我在心里骂自己是一个蠢货，一个笨蛋，一个十足的大傻瓜！我对自己说：你原来只是一个小孩呀，你只能玩玩具、过家家，你根本没有资格去爱，你没有爱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