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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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长安歌·流觞】一脉疏华，愀落何人惜？拾蕊手起，纤指点流光。落红随步转迷离，不寻埋香冢，不诉旧离伤。笑拈明月邀君心，酿此一杯痴狂。回眸处，长安樽前，清泠水上递流觞。
笛初引，酒初温，相对灯前醉深深。且伴红泥火，且坐青苔阶，任它轻衫洇酒痕。并肩漫看月如水，以舞赠良人。月下一诺月下舞，笑挽罗裙醉君怀，轻歌尽此生。
长安歌，长安歌，长安月下歌一曲，舞以歌名君知否？
这一生，老天亏欠你的，都由我谢流觞来给。
如果有一天，谢流觞老了，你会不会嫌弃，离我而去？
春色十分，花占三分，人占七分。
终于等到你长大，等到你最灿烂的年华，可是，却不能再陪你。
孤冢魂断，经年情凉，相忘相绝，莫执莫念，流觞一曲，慰卿痴狂。
一步踏尽一树雪，一梦经年一生矣；绝楼青瓦酒千盏，云烟深处归白衣。
——迢递流觞
揽这一夜长安明月给你，你可能快乐一些？
我喜欢的人，她不记得我了。
你要什么，我还能不给你呢？
所有的人都看懂了，偏偏你却不懂，你怎么就这么傻？可是我……好像比你还傻……
忘了他吧，忘不了，就放下……
——樽前同醉
小醉，我是不是再也找不到他了？
他是我喜欢的人，而你，是我的朋友，生死与共的朋友。
浮生一梦前尘远，阿谁原是梦中人？年少多少繁华盛景情意绵长，终究也只能披一袭清冷月光，伏首痛哭一场，折尽沧桑。
是不是我追逐和执着的，到头来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那些爱我的人，都会离我而去，回首时再也见不到？
下一次行尽十五步，谁会出现在视线那端，不离不弃？
☆、重来我亦为行人
【天涯随君，不离不弃，原是空语。】
落落古道，暖阳如玉，散开泼墨山水里的隐隐古淡。
我拂了拂鬓边垂落的碎发，抬头凝视那两个气势磅薄的字——长安。迢迢归途里疲累的心瞬间安宁下来，沉稳如水。
三年了，终于归来。
揣紧怀里的东西，匆匆踏入城中，斜晖里，衣袂随风。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古檐青瓦，它们在漫长的时光里静默成绝世的景致，任人来人去，兀自寂然。
纷乱细碎的画面不断从回忆中挣脱而出，那样虚幻朦胧，恍然如梦。有些东西似乎忘却了，有些却依旧清晰如掌心的纹路，我都无心理会，只懵懂地往前赶去。
明月上来的时候，我终于到达想去的地方。
谢家高大的门庭依旧威严肃然，与三年前相差无几，门前两盏大红灯笼散出盈盈光彩，映衬着无尽的锦绣华贵。夜并不深，所以，那厚实坚固的墨色古木大门尚敞开着。然，我借着那迷离的灯光看了许久，却仍是看不到里面的半点光景。
一名更夫缓缓自身旁走过，以极其异样的神色打量了我几眼，让我不由顿生心虚之感，收起怔然恍惚的神情，摆出一个善良而甜美的微笑，沿墙袅娜娴雅地行着，颇有细柳扶风的姿态。
墙的尽头，是一处简约古雅的院落，我停住脚步，方才的顽笑之意消失殆尽，胸口某个地方蓦地疼如刀割。
抬手轻叩，空远的声音悠悠响起。
半晌，一个青衣小婢提着灯笼开了门，看见我，愣了愣，轻声问道：“姑娘，请问你是？”她的发髻有些松散，显然是匆匆赶过来的。
我亦有些讶然：“你不认得我？这里什么时候换人了？”见她还是愣愣的，只得望了望院内，疑惑道：“这里不是流觞公子的住处么？”难道三年过去，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青衣小婢这才开口：“这里确是流觞公子的别苑，奴婢是两年前才进这儿的，不知姑娘是什么人？”
我松了口气：“我是公子的夫人，你没听他提过？”
“夫人？”青衣小婢瞪大了眼盯住我，表情极度愕然。
我倦了，不愿多解释，径直又问道：“那么，原来的依柔可还在？”
她顿了顿，道：“还在。”
我提了提肩头的包袱，微微笑道：“你带我去见她，到时候她自然会告诉你一切的。”
“这……”她犹疑半晌，最终还是转身引路，“姑娘请随我来。”
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改变，首先踏入的是一处较为空旷的小院，院中稀疏地种了一些树，在夜色朦胧里泛着极淡的清香，幽然如烟，袅袅笼过来。哪怕隔了这么久，光线这样暗淡，我依旧能分辨出这里的各种布置格局，这一草一木，山山水水，点点滴滴都是他的心血。
匆匆穿过九曲回廊，停在“随心居”里一间清静雅致的房外，青衣小婢欲开口通报，我摆摆手，示意她噤声。
房门半掩，许是被风吹的，透过纱帘望去，可见一袭妙曼身姿施然而坐，皓腕纤指，一提一收，万般温柔，美人灯下刺绣，窈窕多姿，如庭前闲花，果然还是那么赏心悦目。我凝眸许久，蓦然开口：“依依灯下尽温柔，依柔姐姐，你真是越来越让我嫉妒了。”
绣花的手倏然停住，绣物落地，轻细的声音划过这片寂静。仿佛僵了很久，那纤影才缓缓侧头朝这边望来。
我看清她眼中惊愕欣喜的复杂之色，倚门微微一笑：“依柔姐姐，我回来了。”
良久她才起身，挑帘奔过来，怔怔站定，“小笺？真的——是你？”她抬了抬手，似乎想抚上我的脸，却终是没有勇气。
我笑着上前抱住她，轻声道：“是我，我很想你们。”
“你终于回来了。”她喃喃地说着，身子微微一抖，我将下巴叩在她纤瘦的肩头，闭眼道：“是啊，我回来了，还带回了‘不死青果’。”
“回来就好，”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模糊，“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向公子交待？”
“好累……”我埋首在她肩头如墨的青丝中，鼻间溢满淡淡的清香，千里黄尘散落，就此安然睡去。
一枕清梦。
梦里不再有奇鸟怪兽，险峻山川，亦没有恶煞强盗，血色淋漓，只见长安月下，素华如水逶迤而下，翩翩公子迢递一杯流觞。
恍惚中，有熟悉的花木清香逸来，温润的指尖浅浅拂过眉目，似真似幻。
“笺笺……笺笺……”唤声那样柔，带着百年醇酒般的醉魂之意。
“流觞……”朦胧中，似是呢喃了一声，却怎么也抓不住那角雪白衣襟，周遭一片混沌，迷失了心口所有坚强。
醒来的时候，日已三竿。
千姿百妍的花海中，一袭身影纤丽温婉如昨，杏黄色长裙拂过碧色滢滢的枝枝叶叶，优雅婉转，美不胜收。我在廊下静静看着，看她皓腕轻移，素手浇花，每一个动作都似乎带了那个人的痕迹。
暗暗叹一声：流觞，哪怕只是你身边的一个侍婢，也能有这样优雅的风姿呢！
依柔姐姐有所察觉，转过头来，盈盈一笑：“站多久了？怎么也不说话？你以前可没这么安静。”
我摇摇头作惋惜状：“唉……好一幅仙子浇花图，就被我这样给破坏了，罪过啊罪过。”
依柔姐姐无奈地笑笑，细柳扶风地走过来，问道：“去过二公子那边了吗？”
谢家是长安城内有名的望族，上一任家主谢中珏于两年前去世，如今主要管事的人是其妾室王芸。谢中珏膝下有两子，大公子谢流觞，文采风华，倾世无双，五岁便以诗书名动整个长安，其相貌品性更是让无数人忘尘莫及，曾有人说，流觞公子一笑，可抵百年醇酒，醉万千红颜。二公子谢卓虽不及兄长风采，但亦是少年才俊，声名斐然。这里并非谢家正府，而是大公子休憩静养的一座小别苑，别苑内有一扇门是直接通向正府的，要先绕过那边的假山。
“我想先去见流觞，昨晚他来看过我了。”我坦然笑着，不顾她的反应，径直转过花丛，朝后院走去。
身旁光影变幻，我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心自幽深的海底浮上来，再难沉稳。
清音渐起，落英缤纷。
白衣，黑发，紫笛。
桃花灼灼，树下缓带轻衫的温润公子横笛斜倚，宛若九天之外不惹凡尘的仙人。黑色长发如瀑布般垂至腰间，用白色缎带松松束了，还有一些散落一旁，随风微漾。落红如雨，洒落在如雪衣襟上，灵动娇软，梦一般不胜纤愁。
“流——觞！我回来了！”我行至他脚边，微微弯腰，眼圈已红，却依旧展出灿烂俏皮的笑容，等着他用如玉般的手，像曾经对花对酒巧笑扬眉时一样，轻轻将我带入怀中。
可是，这一次，他却没有动，依旧兀自吹着笛子，仿佛所有外物都不会纳入眼中。
“是不是因为我昨晚没有立刻来看你，所以你生气了？”我笑着道，“你别生气，其实我是怕你见到我那副脏兮兮的样子会不高兴。”
“你要是再不理我，我就真的走了。”见他还没有反应，我故作嗔怒地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