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病人?”谢卓微讽道,“如果谢某记得没错,风公子是来替内子诊病的吧?却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正院不住,反而为了这么一个也不知是真病假病的旁人迫不及待地搬了过来?何况这里住的都是我大哥留下的女眷,风公子就不怕坏了名声?”
  “清者自清,在下是大夫又出身江湖,自然比不得谢二公子知礼晓义,”风莫醉淡淡道,“至于二夫人的病,在下一直都记在心上,这别苑里种着不少奇花异草,对她的病情很有帮助,谢二公子如若不信,大可以找人来查证。还有,家母对笺笺姑娘颇有好感,曾一再嘱咐在下多照拂她一些,所以她若有什么事,在下也不好袖手旁观,还望二公子谅解。”他忽地又偏过头对着我低声怒斥道:“大半夜的,你弄出这么大的响动,是要把所有人都给招过来吗?”我听出他这是在警告谢卓不要闹得尽人皆知,遂乖乖受了,没有回嘴。
  谢卓沉默不语,想是也明白自己的处境并不占优势。风莫醉顺势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夜深了,既然是场误会,二公子也不好老呆在这里,不如回去吧!”
  谢卓忽然朝我看来,黑暗中我感觉到他如刀的眼神,整个人不由一阵战栗。“小笺,你逃不掉的……”恍惚中他丢下这么一句森冷的话,然后迈着温文雅致的步子飘然离开,再不曾瞟我一眼。
  “终于走了,吓死我了!”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一偏头却对上风莫醉阴寒的目光,急忙瑟缩着退后两步,结巴道:“小……小醉……那个……”
  他冷冷盯住我,道:“你还知道害怕?深更半夜乱跑什么?就不能安静会儿?”
  脖子上传来细微的刺痛,我想到刚才的屈辱,心里本就难受得紧,现在又遭他这么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更加不是滋味了,遂怒道:“你凶什么凶?还不是你整天逼着我喝那些什么破药?又苦又难闻!”
  他怔了怔,显然是没料到我会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半晌才道:“良药苦口,我那是为你好。”
  “好什么?我又没病!为什么天天要喝那些东西?分明就是你想整我!”我继续不知死活地狂道,百年难得一见的勇气大爆发呀!
  “你——”他走近一步,似是有些无奈地叹息道,“好,以后我不把药弄得那么难喝,行了吧?”
  看来适当的勇敢反抗还是很有好处的,我压住心中的狂喜,假意道:“你说的话有几句是真的?我才不会相信!除非——”我眨眨眼,“你发誓!”
  “不信算了!”
  我急忙适时抓住机会,得寸进尺道:“那可不可以不喝了?”
  “不行!”
  “少喝一点呢?”
  “嗯?”
  我不满地撇撇嘴,不敢再讨价还价,这破小孩,没说两句又摆脸色了。
  他忽又看了看一旁通往正府的那扇门,盯住我道:“你是故意的?”
  “什……什么故意?”我有些心虚地瞟向别处。
  他冷声道:“这门平日都是紧栓的,今晚怎么突然开了?还有,你明明有武功,就算只是些三脚猫的功夫,也不至于毫无招架之力,由得他——”他顿了顿,似乎隐忍了极大的怒气,“由得他这么糟蹋!”
  “算啦,早知道瞒不过你,是我引他过来的,本来想看能不能套出什么话,谁知道——”我嘟囔着将手中紧拽的一封信递给他,“这是刚刚从他身上拿的,应该很重要,说不定跟流觞的下落有关。”我有些得意地笑了:“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聪明?”
  “聪明?”风莫醉冷哼一声,语气更不善了,“就为了这么一件东西,你竟然甘冒这么大的险?你知不知道,我刚刚要是再晚来一步,后果不堪设想?到时候你哭都哭不出了!就不该告诉你谢卓今晚回来!”
  我连忙讨好赔笑道:“你不是天下无敌料事如神的小醉么?怎么会来晚?我是绝对相信你的!”我见他还是一身冷意,只得敛了笑,“放心吧,我在这深宅大院里活了这么多年,有分寸的。”
  熟悉的头痛又肆虐上来,心底仿佛有冰压住,沉重而寒冷。有谁知道,这满眼浮华之下,堆砌了多少白骨?
  “值得吗?”他忽然低低问道,语声中尽是失落。
  “嗯?”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地望着他。
  “为了找到他,什么都肯做,值得吗?他真的有那么重要?”
  我叹然道:“怎么会不重要呢?他是我的夫君,是我最爱的人啊……如果他还在的话,我一定不会受这些苦,所以,只要找到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冲风莫醉笑了笑:“到时候我再带你在长安好好玩玩看看!”
  他似是苦笑了一下,道:“你开心就好,只不过以后不要冒这种险了,真想取什么东西,我会想办法的。”
  “怎么突然善心大发了?”刚一问出,我就悔青了肠子,怕他又变脸,急忙转了话题,道:“信上写的什么?”
  他看了看,道:“这封信是洛阳传来的,好像是有人想邀谢卓去洛阳商讨什么事情。”
  我大惊道:“靖边侯府不是也在洛阳?他会不会去查你假借小侯爷名义的事?”
  他不慌不忙道:“不用急,他查不出什么的,怕就怕他另有所图,让我们防不胜防,看来得派人走一趟洛阳了。”
  我狐疑地看了看他,猜不透他对靖边侯府为什么这么肆无忌惮,忽又想起一件事,遂问道:“刚刚谢卓说你是来给杜砚妍看病的,怎么回事?她病了吗?我怎么看她一副生龙活虎神气十足的模样?”
  他道:“病的不是她,是王芸,王芸怕在这关键时候传出自己患病的消息,会影响到大局,就对外宣称是杜砚妍患病。而我又是萧遥派来的人,自然没有人敢随便询问。”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她那么关心我有没有找到‘神芝仙草’——她得的什么病?”
  “暂时还不清楚,像是中毒,”他忽又看了看我,道:“有什么事回房再说,你先呆在这里不要乱动,我把这封信送到那边水榭长廊处,否则谢卓发现它不见了会起疑的。如果他不走运,大概明天这封信就会公诸于众了。”
  我傻傻地点点头,衣袂拂风,一眨眼就不见了他的人影。不一会儿,又听一袭人影落地,“走吧!”我惊道:“这么快?”
  他不理我,径直朝前走去,我掠了一眼四周的一片漆黑,忙紧紧跟在他身侧,边走边问道:“这么黑,你怎么看得清那信上的内容?”
  他淡淡道:“本公子天生耳聪目明,怎么,羡慕吗?”他偏头戏谑道:“我这儿有助人耳目清明夜间视物的方子,你要不要试试?”
  “啊?”我急忙摇头,“不用不用……”
  顿了顿,又道:“你早知道王芸患病,怎么没告诉我?”
  他答道:“告诉你干什么?跟你找人又没什么关系!”
  我撇撇嘴,迟疑了一下,又问道:“对了,你……你和依柔姐姐到底怎么样?”
  他一愣:“什么怎么样?”
  我有些气结,道:“你……你少装傻!你对她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他似是听懂了我的话,面色一沉,半晌才道:“你听谁说我对她有意?”
  我恼了:“那你平日还总去招惹她?她可不是那些小花小草,由得你随意胡来!”
  他豁地抬眸盯住我,眼中那抹凌厉竟让人不由一寒,“我的私事,用不着你操心!”
  什么叫他的事不用我操心?我压住心里的酸涩,低低道:“你的私事我可以不管,但依柔是我的姐姐,她的事我不能不管,你若是真心喜欢她,就不要再和其他女子纠缠不清了。”说完偏了偏头,不小心牵动脖颈处的伤,手腕上被谢卓勒过的地方也火辣辣地疼着,我不由皱了皱眉,愤恨地嘀咕了一句:“就这样放过他,真是太便宜他了!”
  风莫醉闻言轻飘飘地丢过来一句:“你觉得我会那么便宜他?”
  我一惊,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他勾了勾嘴角:“浑身瘙痒,脸上出疹,他大概有几天出不了门了!”
  我很快反应过来,眼睛一亮:“你在他身上下了药?什么时候的事?”
  他淡淡道:“拉你的时候顺道下的,小惩而已,算客气了!”
  我在无比畅快,几欲拍手叫好的同时,心里也不由抖了抖,果然是出手无影踪毫不留情啊!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会如此没骨气地屈服还一次又一次那么狗腿地讨好他了吧?得罪他是要付出代价的,那稀奇古怪的药一出手,指不定我明天就去阎王那儿拜访了。
  说话间已到了随心居,他给了我一瓶治伤药,转身往一旁走去。
  我想了想,还是在他消失之前开口道:“小醉,依柔是我姐姐,请你不要伤到她。”
  他的身形滞了滞,夜风中飘来一句无奈的叹然:“所有的人都看懂了,偏偏你却不懂,你怎么就这么傻?可是我……好像比你还傻……”低低的声音随风而散,清朗的身影也消失不见。
  我怔了怔,缓过神来又撇了撇嘴,不满道:“你本来就比我傻……”
  ☆、杏花林中迷迭重
  【你究竟明不明白,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风莫醉的药还真管用,次日下午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出房门了。
  院中,诸花正盛,韶华流景,铺了一地。浅黄一抹,朦胧中优雅依然。
  依柔姐姐静静地立在紫薇花前,仿佛有极重的心事。
  “小笺,你来了?”她终于回过神,冲我不自然地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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