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本来是想给她个大大的笑脸的,可是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心里琢磨着该如何开口跟她说风莫醉的事。谁知她已迟疑着先开口:“小笺,你——最近是不是在查什么事情?”
  我一愕,沉默不语。
  她走过来,牵住我的手,叹道:“小笺,听我一句,不要再查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抬眼道:“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是什么样的?依柔姐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她有些痛苦地摇头道:“没有,真的什么也没有,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这样下去你会毁了你自己的!”
  我盯着她,不肯相信。
  “你想知道杏花酒坊的事?”她顿了顿,沉吟道,“那好,我告诉你,那里并没有什么秘密,公子之所以病中去朱雀街,只是因为你——因为你小时候曾在那边住过,他想看看你呆过的地方,然后又顺道去杏花林折了杏花给你。”
  我愣住,半晌,道:“就这么简单?”
  依柔叹息道:“就这么简单,公子对你如何,你应当最清楚才是。他再怎么风华卓然,绝世无双,为了你,还不是食尽人间烟火?”
  我扯着嘴角笑了:“依柔姐姐,你是在怪我吗?怪我生来不祥害了他?”
  她急忙摇摇头,握住我的肩,“没有,你别多想,这些年你为公子做的,已经够多。”
  我侧过身,看向一旁的繁花盛景,心内的生机却似乎一点一点枯萎,“那又如何?老天爷还是不肯垂怜,不过——我不会放弃的!”
  “你究竟明不明白,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她的眼圈又红了,整个人就像风中一朵荏弱的花儿。
  我一字一字地道:“我一定能找回他的,一定能!”侧过脸,带了哀求的语气:“依柔姐姐,现在我只想做这一件事,你不要拦我好不好?”
  她摇摇头,转身离开。我在身后忽叫道:“依柔姐姐,你别伤心!”她顿住身子,却没有回头,我鼓起勇气继续道:“风莫醉他……大概不喜欢你,你不要……”后面的话却怎么也接不下去了。她还是没有回头,丢下一句:“小笺,你什么时候才能醒呢?”然后哽咽着离开。
  绯红的花瓣飘落,衣袂沾香。一脉春色,在这样的盛季里,竟有蓦然凋零的意味。
  漫长岁月里,一季一季的花开,不知何时,才能重见那一袭如雪白衣,笑颜一句:“花好看还是我好看?”
  “愚不可及的某个人,又在伤春悲秋呢?”风莫醉聒噪的讥讽声再次响起。
  鄙人一向知恩图报,念在他没有往给我的治伤药里添加某些东西,所以决定撑着宰相般的肚子原谅他的无礼,遂没有回嘴。
  他继续不识相地道:“刚刚看到你那位依柔姐姐红着眼走了过去,她怎么了?不会是你兽性大发,做了什么摧花折柳的事吧?”
  我终于按捺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我再次警告你,不要离依柔姐姐太近,更不要再觊觎她的美色!”我见他一脸茫然,抚了抚额,不想再对牛弹琴,忽又想起一件事,遂抬头万般热忱地盯住他。
  他被我盯得发毛,向后稍稍退了一步,道:“你……你想干什么?”
  我靠近一步,嘿嘿笑道:“小醉,我们商量个事吧?”
  “什么事?”
  我继续笑道:“就是你该付我的银两。”
  他又向后避了一点点,疑惑道:“什么银两?我什么时候欠你钱了?”
  我十分诚挚地笑道:“小醉,做人可不能这么不厚道,你在我这院子里已经住了不少日子,以后也还要住下去,是该清算清算了,平常你住个客栈也是要花不少钱的吧?”我完全忽视他逐渐变黑的脸,乐呵呵地掰着手指道:“你看,我这里要花有花要树有树,风景秀丽清幽,还有美人照料,实乃人间仙境,比一般的客栈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再加上你吃我的用我的使唤我以及我的丫鬟破坏我安静的生活……怎么也该意思一下吧?放心,咱俩关系这么好,我不会多要你的,一天就算二两银子,怎么样?”
  他铁青着脸,盯住我,没有说话。我心里有些发毛,嗫嚅着道:“要……要不再减点?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赖账。”
  “你要跟我算钱?”他忽然笑了,“那好,我就好好跟你算算,碧姑娘你第一次受伤是三年前,那次光给你接骨就花了我一整天的时间,用了三瓶上好的伤药,后来为了解你的毒,又动用了风家祖传的灵药,还有四套银针……太阿剑价值连城,折合成银钱……”
  后面他究竟说了多少东西我已经听不清了,只觉得天忽然暗了下来,良久,他终于停下来,狡黠地问了一句:“好像太多了,笺笺姑娘要不要拿笔记一下?”
  我抖了抖,急忙陪笑道:“小醉,就我们这关系,算得这么清楚多伤感情啊!更何况如此良辰美景,谈这些俗物简直就是罪过!我们不如聊点别的?比如说谢卓……”
  他不屑道:“谈他更俗!”偏头看我,“你又去见他了?”
  “怎么会?你不是说他有好几日出不了门吗?”我小心翼翼地赔笑道。
  他又问道:“杏花林的地图你研究得怎么样了?”
  我道:“有了一点眉目,杜家在林子西边,中间有一座小山丘,山丘旁有一座废弃的旧宅。出林子往南走,有一间寺庙,由于太过偏僻就荒废了,你说这两个地方会不会有古怪?”
  “既然怀疑,就去看看。”他拂了拂衣袖,朝另一边走去。
  出了朱雀门,一路疾驰,终于到了杏花林。
  一地闲花横铺,马踏惊风,点点落蕊飞溅,染香而去。
  穿过逶迤绵延、深染浅匀的盛大花海,忽然瞥见不远处一棵奇怪的树——那树上挂着几条长布,随风飘展出深沉的颜色,在这一片花海中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那是什么?”我疑惑着驱马过去,刚至离树一丈之处,风莫醉便惊呼道:“小心!”
  身下的马似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抬起前蹄长嘶起来,朝一旁狂奔而去。我脑中一片空白,连缰绳都没有抓稳,被硬生生地抛下马背,幸而这时一只手伸过来将我带入怀中,避免了悲剧的发生。风莫醉揽着我滚到一边,慌道:“没事吧?”
  我惊魂未定,喘息着摇摇头,他抚我起来,皱眉道:“你就不能小心点?”
  “为什么会这样?”我怔怔地盯住那棵奇怪的树,这才发现它已经枯死,挂在上面的是两三件小孩的衣服,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块暗红色的长布,透着极其诡异的气息。
  风莫醉道:“那是一块血布,应该已经很久了。”
  我诧异道:“谁会把这样一块布给挂起来?”
  “不知道。”风莫醉走到树下,低头仔细查看了一番,道:“这里曾被施过剧毒。”
  “这么说,这里果然不简单。”我侧头,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古宅上。
  “走,先去那里看看。”风莫醉猜透了我的心思,径直往那里走去。
  废宅的大门,一半开着,一半倒在地上,枯草土屑的掩映下,朱漆剥落,已失了最初的富贵光泽,原本嵌着铜环的地方,也只剩了一小截暗黄色的柄,想是被谁抠去了。
  阴森破旧的宅院,连风也似乎阴森许多。入眼处,断壁残垣,蛛网满布,杂草肆意,横生无尽荒凉之感。多年以前,这里也应是高门大户笙歌正浓,美人如玉锦衣随地,胭脂浮水载不动万般妖娆,到如今,却终是风流云散,金谷成废墟。是不是所有的繁华最后都将以这样苍凉的姿态结尾,来祭奠曾经的璀璨盛容?那么,钟鸣鼎食的谢家,又能以这般华丽的妆容行走多久?这古韵悠长、积淀深厚的长安,会不会也有落寞的一天?
  我和风莫醉屏气安静地走着,绕过尘重物乱的前院,往里而去,越是深入,气氛越发阴沉。突然,我踩到一样东西,一低头吓得猛地跳起来:“啊——”
  “怎么了?”风莫醉伸手护住我,低头一看,蓦地大笑起来,“不过就是一株药草,你竟然吓成这样?”
  “我……我……”我吱唔着红了脸,硬了头皮狡辩道,“我练嗓子!”
  他笑道:“这是‘天仙子’,可以入药,无毒。”
  我不满道:“长得这么丑,居然还叫‘天仙子’!”
  “你不能——”他刚开口,忽又惊道:“谁?”“追!”他拉了我急急就往右前方奔去。
  越过横倒在地的梁柱,我们闯进了一间很是宽敞的厅堂,四周帘幔破旧,随风晃荡,光线也暗淡得很。这废宅里大多数的房屋都被已毁,只有这间厅堂和旁边的两间房尚还存了个架子,可供人避避风雨。
  房间里安静得有些沉闷,风莫醉环顾着四周,神色异样,他向左前方走去,掀开一块帘幔,进入另一间房。一张缺了两条腿的书案,斜倒在地上,案旁还倒扣着两只破碗,四处的灰尘也有明显拖拭过的痕迹,这里最近肯定有人待过。
  风莫醉的目光却落向另一边——那是一张破旧的床榻,床板多处裂开,还有被老鼠啃过的痕迹,上面却铺了一些柴草和两件破烂的衣物,像是乞丐们停留过的地方。床脚,掉落了半个干馒头,我越看越不解,向他投去疑惑的眼神。
  他一步步靠近床榻,床底忽然传来微弱的声音,给这沉闷的地方添了几分诡异。
  “出来!”风莫醉敛容厉声道。
  话刚落音,只听头顶一声闷响,一片阴影盖下来,我扬手去挡,风莫醉已将我拽过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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