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我没好气道:“这种场合怎么打招呼啊?”
挽幽姐看着我手中的白色小瓷瓶,忽道:“你撒了多少?”
“一……”我猛地惊觉过来,往下倒了倒瓶子,霎时面色僵硬如石,“一整瓶!”
“就那么十来个人,你居然撒了一整瓶?”萧遥几欲发狂,最终抚额长叹道:“阿萱,你真是比本世子还要败家啊!”
“那……那个……我太紧张了,所以……”我万分尴尬地道。
挽幽姐:“……”
当我还在哀悼那瓶被我不幸挥霍掉的迷药时,四周忽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冷冽的杀气从青竹叶缝间如游丝般勒过来。
挽幽姐和萧遥的面色同时一变,才懈怠下来的身形再次绷紧。
他们的视线落在右前方。
☆、流觞一曲慰痴狂(下)
【孤冢魂断,经年情凉;相忘相绝,莫执莫念;流觞一曲,慰卿痴狂。】
那儿不知何时立了两个人,两个笔直如梨花枪,浑身散发着彻骨寒意的人。
他们也戴着面具,青色的面具。
却比先前那个黑衣人所戴的颜色要浅,是如林中竹叶一般的青色,泛着古玉之气。
萧遥最先开口打破沉闷:“你们两个怎么看起来一模一样?是不是双生子?”
我一阵头皮发麻: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右边那个面具人也开口了:“靖边侯世子萧遥?”
萧遥玩世不恭地笑道:“本世子今天才发现自己原来这么有名,随便遇到一个人都能认出本世子。”
面具人冷冷道:“看在萧侯爷的面子上,今日我们就不为难世子,请世子立刻离开!”
“看老头子的面子?”萧遥一副漫不经心的懒散模样,“可惜老头子早就和我这个不孝子翻脸了,两位这个面子还真是给错了。”
挽幽姐皱眉道:“世子还能动手吗?”
萧遥没心没肺地笑道:“自保还是没问题的,只是这两只鬼就要靠蓝阁主解决了。”
话未落音,一股强劲的气力就直逼挽幽姐颈部,青丝向后翻飞。挽幽姐推开萧遥,纤足点地,急急往后退去。无奈那一只乌青阴鹫的手爪紧跟不舍,招式凌厉恶毒至极,挽幽姐奋力偏过一旁,一绺青丝飘然落下。
我惊出一身冷汗,不料另一个面具人却把矛头指向了我,眨眼间鹰爪已侵至肩头。我急忙向后一仰,直接摔倒在地,十分狼狈地翻滚开去。
“喂,打打杀杀这种事冲本世子来就行了,不要欺负小姑娘呀。”萧遥边说边皱眉掠过来阻拦,他受刚刚的迷药影响,气力有些不济,招式也迟缓许多。
面具人转身一手使爪抓向他胸前,然后向上一跃,另一只手拍向他的天灵盖,招招致命,没有半分留情。萧遥堪堪避开,向后踉跄了数步才勉强稳住脚,胸前衣衫已被抓破。
面具人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死活,返身又朝我袭来,风莫醉临走之前教我的那几招总算派上了用场,我拼尽气力避开了他一连串的险招。对我,他还是有所顾忌不敢滥用杀招的,毕竟他们还想从我身上知道碧家至宝的下落。
只听一声丝帛碎裂之声,我的衣袖已被撕破,面具人竟不惜硬挨了萧遥一掌,伸手向我抓来。我跌坐在地,避退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可怖的鹰爪般的手抓向肩胛骨处。
爪离肩头只差两寸。
忽,冷风起。
一片细长的青色竹叶沿爪划过,如刀一般,极利的刀,带着九天冰雪凝成的寒气。
殷红的血,喷洒上衣襟。
我的衣襟,他的血。
那只手颓然软下去,仿佛在一瞬间被抽掉了支撑的坚硬骨架,再难发出那样勾魂索命的阴鹫一爪。
面具人侧身退至一旁,看着自己被伤的那只手,眼中满是不敢置信的神情。
忽,琴音起。
清冽空远的琴音,仿佛千年冰雪之下,古玉坠落。
面具人环顾四周,眼神中渐渐透出一丝惧色,挽幽姐那边的打斗也因这琴声暂时缓了缓。
摘叶飞花,即可伤人。
小小一片青竹叶,就几乎毁了一只横行无忌的手,任谁遇到这样的对手也会心生惧意的。
“什么人?出来!”面具人的声音有一丝的颤抖。
无人相答。
场中只余琴音,空远的琴音,极轻极淡,仿若从世外传来。
琴音忽低了一个调,与此同时,两抹青色隔空飞过来,极快极利,携冰带雪。
两名面具人慌忙闪避,却仍是各伤了一只手臂,眼神中恐惧之色欲深。
我早已呆了,半晌才缓过神来,朝四周望去。
入眼皆是碧色修竹,清意流漾,颇似画中。
忽,琴音断,有轻微的脚步声渐近。
挽幽姐松了口气,笑道:“我阁中人到了。”
萧遥也挑眉笑了:“小朴也该到了。”
琴音断的刹那,我的心突然感到莫名的失落,仿佛被割掉了一块。颓然收回目光,却在不经意间隐隐掠到了一抹雪白。
如风一般掠过的雪白,稍纵即逝。
痛,自心底衍生。
“流觞!流觞……”我丢了魂,万分慌乱地爬起,踉跄着追过去,“流觞……”
“阿萱……不要乱跑……危险……”挽幽姐焦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已经什么都听不见,只奋力朝那一抹若隐若现的雪白追去,“流觞……”
碧色修竹不断后退,我不知自己绊了多少跤,衣衫凌乱成什么模样,只一心追逐着,拼尽了所有心力。
漫长到绝望的追逐。
重复了一次又一次。
为什么又是这样?为什么你要逃开?为什么你不肯见我?
你知不知道,年华似水等闲流尽,朝红颜暮枯骨,我是会老的呀?
若有一天,青丝熬成白雪,你是不是还是不肯回头、不肯停一停脚步?
“流觞——”一个趔趄,我终是重重扑倒在地,再难爬起,泪自眼角顺着两颊滑落,“流觞……你不要走……求求你,不要离开……不要……”
我拔下头上的玉簪,狠狠朝心口扎下——我用命来赌你一个回头!
你若当真这样绝情,我又何苦在这万丈红尘里苦苦痴缠?黄泉碧落只身相赴,饮尽忘川河畔孟婆汤,前尘种种湮灭成灰,我不再记得你,不再痛不再伤,来生不再相遇,可好?
一抹瑰丽如古玉的青色迷离飘过,玉簪落地,惊起细尘,却依旧完好无损。
你,终究还是不忍,还是止步相救。
一声叹息响起。
轻轻的,浅浅的。
无奈,悲悯,而怜惜。
如风一般,拂过心尖。
“我又任性了是不是?”
“我答应过你,不再任性,不再伤害自己,会一直快快乐乐的,可是……”十指深深插入土里,我嘶声哭道,“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要怎么做你才肯回来才肯见我……你告诉我,除了任性除了伤害自己我还能做什么?你不在身边,我要怎么快乐?我只想见见你……求求你……你出来好不好?流觞,你出来啊!”
凝眸处,一抹雪白若隐若现。
“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为什么又要抛下我一个人?为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找你很久了……你知不知道,我过得很不好……”
你有没有这样想过一个人,想到痛入骨髓恨不能忘却?你有没有深夜痴痴仰望飘若孤魂,只因脑中闪过他的一个眼神?你有没有在繁华三千中骤然疯狂,只为追逐一抹缥缈的影像?
泪,如雨下。
淋湿了浓如春醪的过往。
琴音伴着叹息蓦然响起,快乐安然的曲调,却浸染哀伤的味道。
看不到十指如玉翻动,看不到古弦如波轻颤,却感觉漫天月光洒下来,铺了一地。
玲珑如月的花儿从盈盈清华中苏醒过来,悠悠盛放,漫过千山万水。
流觞一曲,曲如流觞。
未饮已醉。
一抹素白随着曲声遥遥飘过来,宛若飞雪舞落。
如水一般的柔软覆上肌肤,丝质顺滑,我怔怔地望着飘入手中的雪色丝帛,视线逐渐清明。
浓黑的墨迹,洇入雪中。
“孤冢魂断,经年情凉;
相忘相绝,莫执莫念;
流觞一曲,慰卿痴狂。”
纯净雪白中,浓重的黑色,触目惊心。
一字一字,断情绝念!
恰似千万刀剐尽血肉,心捻成灰。
痛。
只一瞬便延至全身,攫取骨血。
然后,似乎不痛了。
心空了,身空了,什么都空了。
人仿若飘落的那一枚枯叶。
死去的、碾作尘土的枯叶。
“孤冢魂断,经年情凉,相忘相绝,莫执莫念……相忘相绝,莫执莫念……”我抖着身子,颤颤地重复着,“流觞一曲,慰卿痴狂……”
千般痴缠,万里相寻,最终,却只换来这样一句,这样一曲。
是不是我追逐和执着的,到头来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是不是我拼尽所有,都再也换不回你的一次伸手相扶?
“为什么?为什么只此‘流觞一曲’?我为你寻药三年跋涉千里,为你受尽折辱伤人伤己,难道就只换来这一曲?”我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流觞,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曲声未绝,袅袅如水,哀伤却渐渐浓了。
经年孤冢魂断,樽前酒冷情凉,只此一曲慰痴狂。
“我不要听不要听……流觞,你出来啊……”一点一点绝望地朝那抹迷离的雪白爬去,“你不是说不会离开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