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你不是说这一生老天爷欠我的都由你来给吗?难道你对我的好,都是假的?难道你一直在骗我?我不信……”
  “求求你,让我再见你一面……”
  就算要沉到那黄泉之下,化作一缕孤魂,也让我再见你一面,成全此生最后的信念。
  或许那样,我就能不再痛,不再伤,不再执着,安心归于尘土。
  又是一声叹息。
  那一抹雪白似乎就在眼前。
  无力地抬手,触及的,却始终是虚空,悲凉的虚空。
  爱得这样卑微,是不是还不如不爱?
  忽又忆起八岁那年初见时的惊鸿一瞥,还有莫名其妙的落荒而逃。
  孤冢魂断,经年情凉。是不是早知会有今日这般凄怆结局,所以当初才宁愿不遇、不识?
  依柔姐姐曾说,爱要沉而不堕,才经得住宿命那翻云覆雨意,才能在荣华谢尽、人散情凉之后,安然退步抽身。
  可是,给了的心,要怎么收得回?
  “魂断情凉……相忘相绝……流觞……流觞……”绝望的呢喃,如溺水者最后微弱的挣扎。
  许多脚步声渐近,似乎还有急切的呼唤。
  然,都渐渐消弭。
  眼前只余黑暗。
  铺天盖地的黑暗。
  依稀中,仍闻悠远琴音。
  曲调自弦上滑落,如澹澹月光漫过来。
  漫上裙裾,衣襟,青丝,眉目。
  然后,黑暗散去,一片清朗。
  ☆、并肩漫看月如水(上)
  【长安月下歌一曲,舞以歌名君知否?】
  一树白梅,花开如雪。
  月色清冷,花意幽凉。
  飘落的白梅细雨中,古琴横膝,十指如玉。
  一袭白衣,凝雪沾花,雪韵五分,花意五分。
  蓦然抬首,是绝世容颜,青丝如墨,眉目如画,温润如玉。
  那一笑,可抵百年醇酒,醉万千红颜。
  我隔了落落飞花看他,有些怔忡。
  忽想起爹爹曾说,这世上总有一个人,会让你忘却自己,倾尽所有。
  “怎么不说话?”开口是温暖含笑的语调,比那琴音还美好。
  “不是都说,人在抚琴时最忌打扰吗?”我轻声开口,似乎还有些呆呆的。
  他望着我,笑得别有深意:“原来你还知道这样的忌讳,我以前吹笛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提?难道琴和笛的区别就这么大?”
  我面色微窘,只得狡辩道:“以前……以前那是忘了,我一向记性不太好,你不知道吗?”
  “记性不好——倒真是个不错的理由,”他微微笑着,十指在细弦上灵活翻动,曲调似乎没受半分影响,“不过,你以为你站在那里像盯稀世珍宝一样盯着我,就不会打扰了吗?”
  我红着脸理直气壮地道:“谁盯着你看了?我是看这树白梅花开得很好,所以停下来欣赏而已,你又不是花,我看你干什么?”
  玉指一挑,顺弦一滑,一曲终了。
  他笑了笑,不再与我争辩,收了琴,衣袂飘风地走向一旁。
  旁边是寒白石桌,色泽氤氲朦胧似上好古玉。
  桌上有炉,炉中有火。
  红泥小火,闪烁摇曳。
  火上承着瓷皿,皿中冰雪尚未融尽,清滢中浮着点点素白。
  冰雪之中,搁着玉壶,雪颜青容相映,酿出无尽空灵清然。
  壶中温酒,酒香绵长,悠悠地逸散开,晕染了那人的绝世容颜。
  一恍神,他不知何时已到了眼前,握起我的手,微微皱眉:“怎么站在这风口?是不是又想吃药了?”
  我没有回答,只怔怔抬手抚平他的眉,“你皱眉的样子一点都不好看。”
  “真是个傻丫头!”清眸中闪过一丝光芒,像暗夜里闪烁的星点,他笑着牵我行至石桌旁。
  清幽微凉的酒香沾着冷梅芬芳沁入肺腑,我两眼放光地盯着青玉酒壶,兴奋地道:“这又是什么酒?”
  “你怎么知道这不是‘离人醉’?”他饶有兴味地笑道。
  我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你也太小看我了!这酒明明在火上温着,香味却依旧透着幽凉,‘离人醉’才不是这样的!”
  “你才饮过几次,就这么清楚了?”他浅浅笑着,如满目月光流泻,“这酒名‘青漓’。”
  “青漓?”我好奇道,“好幽冷的名字,我怎么都没有听说过?”
  他点点我的鼻子,笑道:“你还真当自己是江湖百晓生啊?这酒我也是第一次尝,是上次和问君楼主途经一处幽谷时偶然所得,‘离人醉’虽好,但终究易伤人伤心,不如这酒清凉无伤。”
  又是问君楼主,我再次忍不住询问道:“那位神秘的问君楼主到底是谁呀?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我呢?”
  清眸中光彩骤盛,仿若月光绽放如花,他似是陷入极开怀的回忆里,微微一笑:“樽前谈笑,知己天涯,若未曾遇见他,此生不知该多寂寥。等到你十六岁……”他的神色忽然有了轻微的变化,“等到你十六岁……我就带你去见他,在此之前,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他说完又暖如春风地笑起来,那笑容里带着别样的味道和蛊惑,让我一时无法看懂。
  “若未曾遇见他,此生不知该多寂寥……”我重复着他的话,心内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竟幽幽问道:“那如果……如果这辈子没有遇见我呢?你会不会觉得遗憾?”
  他许是被我问着了,微微一怔,随即轻笑起来。
  我又羞又恼,几欲掉下泪来,别过脸不再看他。
  蓦地,耳边撩来一股温热的气息:“若未曾遇见你,此生该多苍白!”却是他倾身过来,拥住我轻轻道。
  暖意瞬间裹住了全身,如雪衣衫上带着淡淡的冷梅香,轻轻袅袅地逸过来,那样蛊惑心神,那样让人沉湎。
  若未曾遇见你,此生该多苍白!
  许久,我才怔怔回头,凝眸看他,近在咫尺。
  白衣倾世,容颜出尘,笑如醇酒醉红颜。
  他的身后,是满树白梅如雪,经皎洁月光洗濯而出,素净清幽迷醉眼眸,凝成漫长一生里绝美的画面,亘古不衰。
  直到很多年后朱颜褪尽两鬓染霜酒冷情凉,这幅潋滟如梦的画卷铺开来,都未曾褪色半分。
  “如果有一天谢流觞老了,你会不会嫌弃,离我而去?”如玉的手指抚上眉间。
  我蓦然笑了,一字一字道:“天涯随君,不离不弃。”
  炉中的火忽然爆出一声脆响,偏头却见皿中冰雪不知何时已化尽,我忍不住伸手去揭壶盖。
  淡淡的雾气升腾起来,湿了眉眼,直染进眸子里。
  一片轻软如雪的花瓣恰好飘入壶中,如愀落瑶池的精灵。
  我急忙合上壶盖,本想赶紧将花倒出来,却忽又笑道:“白梅温酒,肯定别有一番味道。”说着又揭开壶盖。
  可是伸长脖子等了半天,只见漫天白梅随着月华纷飞如雨,沾上衣衫青丝甚至拂过睫羽,然而就是不落入壶中。
  我有些懊恼,流觞接过我手中的盖子合上,笑意甚浓:“照你这么等下去,就成白梅冷酒了!”他对着酒壶又摆弄了一阵,才取过青玉杯,姿势优雅地斟了两杯。
  酒意幽凉,瞬间驱散了心内的懊恼,我浅酌一口,人仿若置身碧水竹排之上,随波流去,看一桥烟雨,纸伞轻移,“流觞,我们以后天天这么饮酒好不好?”
  他执杯无奈一叹,却掩不住嘴角那一丝笑意。
  我不高兴道:“你叹什么气?这样不好吗?”
  他悠悠道:“碧家世代多出江湖百晓生之辈,没想到这一代竟出了个酒鬼。”
  “酒鬼?”我愣了愣,立刻反应过来,红了脸道:“什么酒鬼啊!说得这么难听!难道我就不能成为酒中仙一样的人物吗?”
  “酒中仙?”流觞闻言朗声笑了。
  “不许笑!”我倾身抬手去捂他的嘴,却在一瞬间呆住了。
  手心触到柔软的唇,温热酥麻的感觉骤然而生,延至全身,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白梅舞落,天地希声,静静的,仿佛寂寂月光洒落的安宁雪夜。
  须臾,我终于惊醒过来,倏地缩回了手,脸涨得通红,急急忙忙低头端起杯子饮酒,却不料又给呛个半死,剧烈咳嗽起来,“咳咳……”
  “你慢点……”流觞轻轻拍着我的背,明明是关心安慰的话语,却含着浓重的笑意。
  “咳咳……”我更加尴尬了,不敢再看他,勉力止住咳嗽,安份守己地品酒,许久才平下心绪。
  流觞倒也未曾再取笑我,只静静地陪我酿这一份安然静好。
  后来,应是醉了,轻衫洇染酒痕,月色还未消散,红泥火依旧摇曳。我和他坐在青石阶上,并肩仰望,漫看一夜月华如水,静静流下,从眼眸流入心里。
  一枚落花沾染潋潋月光落到手心,我醉意朦胧地笑道:“此夜白梅花开,再过两个月,梅花谢了,这院子里的许多花就该开了。”忽突发奇想,偏头盯着那张如玉的侧脸道:“风华绝世、无所不能的流觞公子,请问你有办法让这院中的所有花同时盛开吗?”
  他静默了一瞬,淡然笑了:“你想看?你要是想看,我就有办法,而且还能让它们永开不谢。”
  我愕然望着他,随即摇头迷糊道:“怎么可能?我才不信呢!”说着又从身后偷偷摸出一支紫玉笛,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连自己的笛子丢了都不知道,还说让千花同开!”
  他波澜不惊地抬眼道:“除了你,谁还动得了我的贴身玉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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