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他的神色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哀伤?
烛影摇红,帷帐深深,我最终还是没能想通透,遂整了整衣衫,惶然朝外走去。
路过依柔姐姐的房间,忽听见里面有低低的啜泣声,我止步透过微开的窗缝朝里望去,隐隐看见素来优雅娴静的依柔姐姐竟握了酒壶,饮一口,伏在桌上呜咽。
若非动情,何以心伤?
心底有些难过,抬手欲叩门,却终是垂下,怅然离开。
夜深花睡去,我终于在后院竹寮里找到流觞,彼时他正在饮酒,饮的是离人醉,酿尽离伤的离人醉,姿势落寞而苍凉。
青丝散乱,玉壶倾案,求醉樽前。
他抬眼望向我,眼神迷离,似有醉意,“你怎么来了?”
我走过去,不安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能不能告诉我?”
从八岁初见到如今,我还从未见过他这般萧索模样,究竟是怎样的难题,能让风华倾世的他也无法从容对待?
他抚上我的脸,拉我入怀,轻声道:“别害怕,没什么事,只是突然想醉一场。”
“那我陪你醉好不好?”我轻轻说。
他放开我,笑道:“你要是也醉了,谁扶我回去?”
我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不由笑了,心里阴霾消去不少,撅嘴道:“你又捉弄我!”
他却不再言语,径直倒在我肩头,众人景仰的长安第一公子也会像个孩子一样耍赖,只怕说出去都没人信。我只得扶起他,压住心底的困惑,慢慢往回走,一路上花木静好,月色洒下来,分外玲珑。
我望着明月,笑了笑,只要他还在身边,什么难题都会迎刃而解的。
好容易扶他回床上躺下,心却又纷乱起来,怔怔地跪坐在床边,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犹疑许久,终是咬牙惴惴地解开衣带,褪去外衫,迅速钻进被子里,脸颊发烫,如被火灼。侧身却见他依旧紧闭双眼,睫羽长长如蝶触,眉目那样好看,容颜那样绝世,红唇若染胭脂。心下漏了几拍,小心翼翼地靠近、靠近,然后偷偷在那朱唇上轻轻一点,刚想飞快离开却不料腰被一只手紧扣住,转瞬之间,那个明明紧闭双眼的人已翻身将我压在身下,耳边传来他带着醉意的声音:“丫头,你在干什么?”
“我……我……”我万分紧张,脸烧得更厉害了,心如鼓敲,磕磕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半晌才动了动身子,咬唇道:“你……你装睡!”
他伏在我肩头,气息灼热,许久忽轻轻叹了一句:“对不起,丫头……”
手环在腰间,暖意渐渐延满全身,织就一枕静谧安稳的甘香长梦……
☆、桃花一夜青丝结(下)
是我好看?春·色十分,花占三分,人占七分。】
次日,推门而出,远远便见那一袭白衣,迎风而立。
而那一树桃花竟在一夜之间骤然盛放,如火如荼,绵延绚烂。
我惊呆了,飞快地奔过去,仰头道:“开了……桃花居然一夜之间全开了!”
流觞侧首微微一笑,风华绝世,我抱住他的胳膊欢呼雀跃:“桃花一定是为我们开的……”
桃花树下,红线结发,换得一夜花开,潋滟满天。
“就这么喜欢?”他忽地飞身一掠,再落地时手里已握了一枝灼灼桃花,递给我。
我接过花,横在颊边,忽眨眨眼,歪头粲然一笑:“花好看还是我好看?”
他眸中笑意渐浓,如酒一般漾开来,“春·色十分,花占三分,人占七分。”
话刚落音,他却倏地脸色一变,俯身剧烈咳嗽起来,我急忙扶住他,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着凉了?”
他摇摇头,用丝帕住掩口,许久才稍稍止咳,抬眼看向我,一抹笑容还未扯出,一口血就已吐了出来,雪白的丝帕上殷红一片,触目惊心。
一切来得这样猝不及防,桃枝落地,芳华碎尽,我抱住他,颤声道:“你……你到底怎么了?”
他无力地倚在我怀里,咳嗽个不停,血洇素巾,我顺势缓缓坐到地上,整个身子都在发抖,脑中一片空白。他勉力断断续续地开口:“竟然这么快……还……还等不到他回来吗?”
“流……流觞……”我抖着手替他去擦嘴角的血,泪止不住地滑落。
“丫……丫头……别哭……”他喘息道,“不过是普通的病,不会有事的……问君楼主已经帮我去找药了。”
“怎么会这样?”我忽然觉得置身冰天雪地之中,彻骨的寒意冻结了血液。
怪不得他昨天说了那么多奇怪的话,还那样怅然哀伤神色异常。
“大夫……我们去看大夫……”我抖个不停,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紧紧抱住他,怕下一刻他就消失不见,“流……流觞……你不要吓我……不要……依柔姐姐……依柔姐姐……”
一树桃花凋落,凄美绝艳,仿佛来到这人世,就只为展那一瞬风华。
绽放的时候越美好,凋落的时候越悲凉。
人是不是也是如此,老天越是给你绝世风华,越是让你如置梦中,就越不易长久?待那经年梦醒人散之后,又该独对那份凄凉?
殷红,雪白,黑暗。
各种光影交杂,画面破碎而凌乱,还有嘈杂模糊的声音。
“姑娘,请恕老朽无能为力……”
“姑娘,听闻渭水之北的深山之中有千年灵芝,或许有用……”
“姑娘,听说月老庙的神明特别灵验,你不妨去试试……”
……
险峻山川,荆棘丛生,怪石野兽,处处艰诡,磕磕绊绊,几番滚落,几番攀爬,终至遍体鳞伤……
长长青石阶梯,缓延而上,一步一跪一拜,只为求君安好……
隐约中,一袭白衣飘然而来,拉我入怀,“丫头,你这是干什么?”
撑起最后一丝气力,扯嘴笑了:“只要你没事,就算跋涉千里,跪断双足又有什么关系?”
你知不知道,碧笺笺这辈子就只剩你了,你若离开,我还用什么信念在这人世走下去?
满地桃花如血,一夜冷月如霜。
黑暗,血色。
“果然是孽缘,遭报应了,哈哈……”
“那碧家女儿,当真是个不祥之人,克死爹娘不说,连流觞公子也……”
“厚颜无耻!丧门星……”
白衣,紫笛,墨发,笑颜。
“丫头,后不后悔嫁给我?”
“笺笺,相信我,不会有事的,我不会离开你的……”
“答应我,丫头,不要再做傻事,好好陪在我身边,什么都不要想……”
“丫头,你这个样子,叫我怎么安心?”
……
☆、经年梦醒情凉透
【年少有过多少繁华盛景情意绵长,也终究只能披一袭清冷月光,伏肩痛哭一场,折尽沧桑。】
飘浮的,沉淀的,哪些是真?哪些又是梦?
为什么这样痛?为什么这样空?为什么这样黑?
“只要你没事……什么都没关系……流觞……流觞……”
“没有……我不是……不是不祥之人……流觞……救我……你在哪里?流觞……我不任性……好好的……”
“笺笺姐姐……小笺……阿萱……你醒醒……”
谁在哭?谁在叫我?
“流觞……流觞……”眼皮好重,用力撑开,眼好疼,光亮一点点扩大,那样刺激,我不由再次闭眼,微微咳嗽起来。
“笺笺姐姐……笺笺姐姐……你终于醒了!”一个小身体扑上来,我腰间微微一痛,身上整个骨架也似乎要散了。
“醒了醒了!终于醒了!快去禀告世子!”一阵鸡飞狗跳……
“谙谙,你先起来,她才刚醒,经不起这么折腾。”挽幽姐温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她慢慢扶我坐起,轻声道:“怎么样?觉得好些了没?哪儿还疼?”
“没……咳咳……”我摇摇头,想开口,却觉喉咙无比涩痛,发出的声音也低哑难闻。
脑袋依旧有些昏沉,泪止不住地流下来,经年梦醒人散,终究还是丢了他。
“先别急着说话,你昏迷三天三夜也几乎哭了三天三夜,嗓子早就哑了,”她轻叹一声,“再伤心的事,这么久也该过去了,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在梦里流那么多眼泪。”
我稍稍缓神,目光有些呆滞,须臾移了移手,下意识地摸索着什么。“你是不是在找这个?”挽幽姐递过来一方雪白绣帕,“你昏迷的时候一直紧紧拽着它,刚刚才稍微松开了。”
“孤冢魂断,经年情凉……”一字一字如刀剜在心上,我才看了一眼,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阿萱……阿萱……本世子来了!”萧遥世子“啪”地挥开折扇,风流不羁地掠了过来,一脸惊喜,“你终于醒了!本世子总算能睡个好觉了!”他轻摆玉扇,摇头晃脑喋喋不休起来,“阿萱,你是不是水做的呀?本世子从来没见过哪个人能在梦里掉那么多眼泪,光是给你擦脸的锦帕就用了厚厚一叠!还有你的那个什么夫君,原来就是大名鼎鼎的流觞公子啊——”挽幽姐冷冷扫了他一眼,他只得悻悻住嘴,我看着他们俩,哑声道:“你们还真是心有灵犀,连说的话都这么……这么像……”
挽幽姐的眸中起了一丝波澜,脸色也微微有些不自在,倒是萧遥一脸茫然,“什……什么话?”然而下一刻他瞥到我手中的雪帕,便又“啧啧”叹道:“不过这流觞公子也真够绝情的,连这种话——”
“世子如果太闲的话,不妨去院子里赏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