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于是迟疑着把香囊递过去,“给……给你好了,你不要生气。”
他勾起身子,清绝出尘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视线似乎也隐隐在避开我。
我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愈发觉得不对劲,只得小心翼翼地道:“你是不是累了?那我……我不烦你了……”言罢硬着头皮转身,往外挪去。
才挪了一小步,手却忽地被紧紧拽住,然后一股大力传来,将我拉了回去,我踉跄转身,扶住那只手臂,抬头不解地望着他。
他盯住我,凉凉道:“想就这样逃了?”
“那你还想怎么样?送你件东西也错了?”我垂眉委委屈屈地道,言辞中带了些许赌气的味道,“大不了我下次再也不动你的床了。”
他忽然轻叹一声,抬手抚上我的眉目,然后轻轻滑至颊边,那样温柔而怜惜。
我一时有些迷茫,不知他为何转变得如此迅速突然。
“你——”刚要开口,嘴却忽地被一片柔软覆住,温热的气息逸入鼻间。
刹那间,我脑中一片嗡然,整个人僵在那里,不能动弹。
那片柔软在唇上缠绵辗转,一点一点深入,细腻缱绻,情意绵延。
迷迷糊糊中,一只手扶上腰间,近在咫尺的长长睫羽勾出优美的弧线,我睁大眼盯着那张绝美出尘、温润如玉的脸,呆愣不已,连手都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放,慌乱中只紧紧拽住他顺滑轻软的衣衫,掌心沁出一层细汗。
柔软渐深渐浓,仿佛有澹澹月华漫进来,散满了整个屋室。
雪白纱帐微微拂动,清冷缥缈的颜色渗入眼眸,迷离了心魂。
仿若时光拖延,浮生逶迤,从这一端流到那一端,耗尽了无数华年,那一片柔软才轻轻离开。
唇齿间,余香悠长。
怔然良久,我才稍稍回过神,抬眼看见他似笑非笑的眸子,顿时脸如火烧,不知所措地垂下头。忽又意识到自己的手还紧紧拽着他的衣衫,慌忙松开。
蓦地身子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住,他在耳边一字一字温言:“之汝于归,宜吾家室。”
我懵懂开口:“你说错了,我在书上看到过这句话,应当是‘之子于归,宜其家室’,你——”可猛然又反应过来,红着脸再不敢多言一个字。
他轻笑一声,放开我,从袖中取出一支白玉簪,郑重道:“之汝于归,宜吾家室。谢流觞别无他物,唯以白玉为簪,此心相聘,丫头,你可愿嫁我?”
玲珑沾雪的玉簪晕出清绝的光华,我失神良久,惴惴接过,故作镇定地狡黠一笑:“簪子很漂亮,我收下了!”
如玉的脸上笑意绽开,竟比那锦绣万重繁华三千还要潋滟绝世。
我想,这世上,再没有人会比他笑得更好看,再没有人……
那一晚,唇齿相依,白玉为簪。
那一晚,纱帐如雪,言笑许诺。
周遭再次黑暗。
痛,蔓延而来,仿佛有无数根针射入体内。
昏沉中,听到很多声音,纷乱嘈杂,辨不分明。
“小笺……笺……萱……姐姐……”
“流觞……流觞……”黑暗中不住地喃喃呼唤。
忽,天地乍然清朗。
☆、桃花一夜青丝结(上)
见了,我就去找你,就算走遍千山万水我也要找到你!】
黄昏浓郁的色彩点染了整个天空,一日的喧闹也渐渐归于沉寂。
桃枝横斜,古雅墨色上点缀着小小的花骨朵儿,仿佛孕育了山水之气,分外清灵。
头一歪,触落一朵花苞,我蓦然惊醒,睁眼就见树下那一抹熟悉的雪白,欣喜道:“你回来了!怎么也不叫我?”
他接住掉落的小花苞,仰头望着我,似乎已经站了很久,如墨的眸子幽深:“你爬到树上干什么?这么大了还像个孩子!”
我吐吐舌头,眨眼道:“站得高望得远呀,我爬上来就可以早点看到你了!”
他无奈地摇摇头,我又冲他俏皮一笑:“接稳了,我要跳下来了!”没有丝毫犹疑害怕,终身一跃,稳稳落入那个温暖的怀抱。
有他在,从来就不需要害怕。
“你以前都是三个月才去一次问君楼,这十几天却几乎天天都去,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刚一落地,我就抱住他的胳膊问道。
他一反常态地没有回答,眉宇间似有忧色,半晌才微微笑道:“这才多久没见,你这鬼丫头就耐不住了?莫非要我时时刻刻都守着你,不做别的了?”
“我又没这么说!”我羞恼地偏过头,心下却忽地隐隐泛起一丝不安,总感觉他刚刚的笑容含了苦涩和不自在。
“笺笺……”他忽地轻声唤道。
“嗯?”我抬眼望去,却对上一双幽若深潭的眸子,他怔怔望着我,目光那样深那样浓,带着前所未有的眷恋,仿佛要穿透到心底。
我掩住心底莫名的不安,故作生气地横眉怒视道:“到底怎么了?给我从实招来!”
他微微一笑,抬手温柔地撩了撩我鬓边的发,“若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会怎么办?”
我一滞,随即笑道:“我跟你一起离开不就行了?”
“如果……我消失不见了呢?”他的神色染了一层无法言喻的悲凉,“丫头,你要怎么办?”
我只觉心口一痛,勉强笑道:“你怎么会消失不见呢?”
“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不见了——”
“没有如果!”我不由分说地打断他的话,抱住他,一脸坚定地道:“你不会不见的!”顿了顿,又道:“要是你不见了,我就去找你,就算走遍千山万水我也要找到你!”
“如果……找不到呢?”淡淡的悲凉自温润如玉的语调中溢出来。
我放开他,一字一字道:“那我就一直找,找一辈子!”
“傻丫头!”他望着我,忽轻轻在我额上印下一吻,牵起我的手,笑道:“好了,不说这些,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潋滟朱红,比那三月枝头如火桃花还要魅惑,比那万里冰雪中一树红梅还要妖娆。
顺滑丝缎,轻软绫罗,如漾漾春波逶迤而下,嫣红直直泻入心底。云袖宽广,纤腰盈盈,袖口处绣描细碎月桂花,浅浅淡淡,拂动间若月色轻沾。肩头一支桃花恣意盛放,是用稍浅于衣衫的水红丝线绣了,绣工绝妙,竟如真物一般。
“这……这是?”我目瞪口呆,磕磕巴巴道。
“嫁衣。”
“嫁衣?”我霎时脸色通红,不敢侧首。
“是问君楼主请江南最好的绣娘花了整整七天以‘行云流水’针法织就,你看看合不合意?”流觞含笑的声音在一旁缓缓响起。
我红着脸愣愣地点了点头。
“你先穿上试试,我在桃花树下等你。”他温言一句,悠然而去。
长裙曳地,拂一片潋红,我一步一步惴惴而行,丝缎柔软贴身,轻若流云随风,薄岚出岫。
止步,凝望。
桃花枝上,缀着星星点点的细小苞儿,仿佛一夜春风拂过就会愀然盛放,极尽绚烂。
古雅树下,一袭红衣夺目,如火如荼,随风微拂,顷刻间占尽所有风华。
转身,微怔,浅笑,伸手。
我从来不知道,褪去白衣如雪,换上红衣潋滟,他也可以美得这样绝世。
缓缓走近,搭上他如玉的手,竟微微有些颤抖,垂眉道:“你怎么也换了一身红衣?”
他靠近道:“不好看吗?”
我抬眼粲然一笑:“好看,这世上没有人能比你更好看了!”
“傻丫头!”他轻轻一叹,拥住我,好像言犹未尽。我靠在他肩头,看着那一树细小苞儿,笑道:“今年的桃花花期似乎比往年早一些,再过半个月就该开了。”
流觞没有言语,仿佛陷入了沉沉的思索当中。稍时,我自他怀中起身,垂头道:“婚期还未至,我们现在这个样子会不会不太好?万一让伯伯知道了……”
他眉宇间闪过一丝异色,沉吟道:“婚期还未至……等闲年光,千般蹉跎,丫头,我们今晚就成亲,可好?”
“啊?”我愣了愣,盯住他,“现在?”
“你不愿意?”他松开我,眸中有了淡淡的哀伤。
我急忙道:“不是!”然后“唰”地脸色通红,讷讷道:“可……可是伯伯他们都不知道……”
“成亲是我们两个的事,为什么非要他们知道?”他抬手轻轻抚过我的眼角眉梢,鬓发脸颊,带着浓浓的眷恋,“我只问你,愿不愿嫁我?”
我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却也没有多想,鼓起勇气抬头笑道:“好。”
只要嫁的是你,什么时间,什么地方,又有什么重要的?
没有红绸唢呐,没有宾客满堂,只有天际一轮清月,身侧一株夭桃。
夭桃树下,红线结发,拜了天地明月,成那最后深深一对拜。
相视一笑,相许一生。
一脉月华自梢头流下,泻尽这一段璀璨华年。
灯花懒剪,红帐昏乱,灼热的唇温柔落下,慢慢辗转至颈间,罗带随指渐松,我万分忐忑地闭了眼,紧紧拽住身下的床褥,微微颤抖。
蓦地,唇在肩头顿住,然后离开,一只手颤颤抚上眉目,我紧张地小心睁眼,青丝如瀑垂下,遮住了光影,只见那一对眸子里泛着浓重的哀伤,还有怜惜不忍。
未等我开口询问,他便轻轻叹息一声,替我扯过云被盖好,起身兀自离去。
我呆愣良久,起身怔怔拥被而坐。脑中那样凌乱,莫名的恐慌扑天盖地涌来,几欲令人窒息——到底发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