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昏昏沉沉中,无数破碎杂乱的画面交错划过,色彩斑驳,光影迷离。
  白衣,紫笛,桃花,红线,眼泪,鲜血……
  “笺笺……笺笺……”朦胧中听见有人在唤我,好像是风莫醉的声音。
  隐约中感觉手脚的禁锢被除掉,我伏在一人温厚的背上,不知呢喃了一句什么。
  不知为何,此次梦中,再无清晰的画面,只有一片鲜血淋漓。我从彻骨的疼痛中醒来,睁眼便见依柔姐姐和谙谙围在床边,看着我,眼圈都红红的,也不开口说话。风莫醉则在一旁收拾他的宝贝银针,显然刚刚昏迷的时候,我已经很荣幸地享受了这位神医后人的绝世针法。
  “你们总算活着把我救回来了。”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脸上已不似先前那么疼痛。见还是没有人言语,不由疑惑道:“依柔姐姐,你们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
  “没……没事,回来就好……没事就好……”依柔姐姐坐在床边,紧紧握着我的手,眼中一片湿意,仿佛稍一摇动,泪就会落下来。
  素来多话吵闹的谙谙则依旧紧抿着小嘴,垂头站在一旁,我愈发奇怪了,茫然道:“谙谙,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低着个头干什么?”
  “才刚醒,脸上的伤也没好,你就不能少问两句?”风莫醉收拾好东西,回身望着我道,语调也有些奇怪,虽然是斥责的话,却没有半分凌厉,反而透着莫名的温柔。
  “还有,这几天先不要出门了,你的身子需要静养,有什么想看的想玩的,我帮你买回来。”他缓缓走近坐下,抚着我的头温声道。
  我被他的突然温柔吓到,傻盯着他瞅了半天,迟疑道:“你……你脑子没坏吧?”
  他居然没有生气,只是微微笑道:“等你病好一些,我带你去洛阳玩,好不好?”
  我再次震住,恐慌了半天,小心道:“可不可以先找到流觞?”
  他脸色微微一变,别过眼不再说话。依柔姐姐忽哽咽道:“小笺,你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我闻言笑了:“好啊,好久没吃过你做的东西了,真的很想念呢!我想喝你上次给我熬的那种青莲粥。”
  “好,我现在就去给你熬,顺便再做几道你喜欢的菜。”依柔姐姐笑着丢下一句,捂着嘴匆匆离开。
  “笺笺姐姐,谙谙去帮忙。”谙谙也带着哭腔跑了出去。
  “她……她们都怎么了呀?”我愕然目送两人离去,侧头对风莫醉道。
  风莫醉却一动不动地望着我,神色异样,好容易才张口轻轻吐出两个字:“没事。”
  我抖了抖,低下头,半晌,抬起头,鼓起勇气道:“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风莫醉怔了怔,随即别过脸起身,嘲讽道:“你想多了,祸害遗千年,你这种又怕死又傻的女人,老天爷一定会多留你几年的!”顿了顿,复又接道:“何况你还欠了本公子那么多债,本公子不会让你这么快就死了的!”
  我撇撇嘴,松了口气,见他也要走,不由叫道:“你去哪儿?”
  “去帮你这个蠢女人再开几幅药续命!”他头也未回,径直掀帘出去,“记住我的话,不要出去乱跑,否则后果你是知道的!”
  我对着他的背影狠狠瞪了一眼,软软靠回床上,猛然又想起一件事:他们是怎么把我救出来的?还有我的白玉簪呢?他怎么没有还给我?
  思及此,我便躺不住了,稍稍梳洗一下也出了门。
  ☆、浮生一梦前尘远
  【浮生一梦前尘远,阿谁原是梦中人?】
  夏花将谢,盛容渐褪,淡了璀璨,淡了绚丽。
  过了碧竹林,隐隐有莲香逸来,在纱袖间暗暗浮动,仿若流连这最后一点年光。
  在眼中闪入那一抹鲜艳玫红之后,不由蓦然止步,心下的欢喜平和荡然无存。
  “碧姑娘的伤,这么快就好了?”假山后,红裙款款而出,华贵逼人,隐在裙裾下的水红描花绣鞋时不时现出一点点软缎边。
  一步步,踏上石阶,踏上回廊。
  居高临下的姿态,眼角眉梢勾出笑意,盛气凌人的笑意。
  莫名的慌乱和恐惧忽然自心底滋生,仿佛那些蛰伏的异物开始蠢蠢欲动,欲破土而出。
  “你好像很怕我?”朱唇轻启,勾出一个看惯的弧度。
  我不愿与她纠缠,一言未发,径直从她身边匆匆走过,步下台阶。
  “碧姑娘回来之后还没有出过门吧?想不想知道这现在长安城里传得最热闹的事情是什么?”
  “无聊!”我稍稍顿了顿步子,又继续往前走。
  “是不想知道还是不敢知道?”冰冷嘲讽的语调,带着浓烈的恨意和快意,重重击在心上,“疯了三年多,你也该醒了吧,碧——笺——笺!”
  “疯了三年多,你也该醒了吧!”
  “疯了三年多,也该醒了……”
  ……
  鬼魅一般的可怖声音,不断回响,不断回响……
  剧烈的疼痛胀满脑袋,很快肆虐至全身各处,撕扯着每一寸血肉,破碎的画面摇摇晃晃地冲过来……
  “你在说些什么?”颤颤地,握紧十指,想逃离,却怎么也挪不动脚步。
  “三年前,长安第一公子谢流觞因病故去,碧家孤女碧笺笺伤心欲绝,思忆成狂,竟至疯癫……逢人便说,流觞公子没有死,还不远千里去寻什么药……可怜她小小年纪,竟痴情至此,也不枉当年流觞公子为她折尽清名……”不急不缓的声音,仿佛利刃在身上凌迟。
  “碧姑娘,我是不是该祝贺你,终于脱去了水性杨花的浪荡名声,换得无数赞誉?”
  怨毒的笑声不断,“寻药?神芝仙草、不死青果?一个已经化为白骨的人,你就算找来仙丹灵草又有什么用?他谢流觞还能从坟墓里爬出来让你治?哈哈……”
  “碧笺笺,他死了!你那位无所不能的流觞公子,他已经死了!你现在一无所有!”
  疼痛欲深,脑袋似乎要裂开来。
  “你胡说!流觞没有死!他没有死!”豁地转身,嘶声大吼,“他不会死的!他永远都不会死的!你什么也不知道!”
  “他死的时候,你还守在他身边,碧笺笺,你都不记得了,你真的疯了……”
  一地梨花如雪,桃枝已枯,静卧的素净白衣……
  什么时候?谁夺走了春天?
  “我没有疯……你胡说你胡说!流觞他不会离开我的……不会……他在等我去找他……他在等我……”
  天旋地转,朦胧中白衣飘漾,笑颜如酒,修长白皙的手,指尖若凝月华。
  “丫头,过来……”
  “丫头,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再伤害自己……”
  刺耳的声音挥之不去——“他在等你……在黄泉路上等你,你去找啊……”
  “小笺!”一个优雅的身影奔过来,扶住我,“你怎么了,小笺?”
  “依柔姐姐,流觞没有死……你告诉我,流觞没有死,对不对?”颤抖的手,颤抖的声音,绝望而悲凉,“她在胡说,他们都在骗我,流觞没有死……他不会死的……不会离开我的……”
  “小笺,你冷静点……别这样……”
  “骗你?哈哈……我们都在骗你?那你叫谢流觞出来啊……你让他出来啊……”
  “流觞……你不会离开我的……你答应过我的……”心仿佛被掏出来,眼前一片血色。
  冷锐的声音如刀:“哼哼……这么痴情,怎么不下去陪他?”“碧笺笺,这世上最该死人的就是你!生来不祥!克死爹娘,把谢府弄得鸡犬不宁……你为什么还要来纠缠他?为什么?他就是被你害死的!被你害死的……”
  夺目的殷红,洇染雪白的丝帛,梦魇的颜色……
  “二夫人,求求你,别再说了,求求你……”依柔姐姐踉跄过去,跪倒在那一朵娇艳蔷薇的面前,“你们要的东西,奴婢都已经给了,求求你不要再伤她了……”
  “不……我不是不祥之人……不是!爹……娘……还有流觞……流觞……都去哪儿了?”口中涌起一股腥甜,鲜红触目的血猛地喷出,染在衣襟上绣出朵朵破碎桃花,“流觞,你在哪儿……”
  剥皮拆骨,剐净血肉,那样的痛。
  若有一天,你爱到骨血里的那个人突然消失,你会不会痛得疯掉痛得忘记?
  “……不要再说了,二夫人,奴婢求求你……奴婢已经按照你们的吩咐去做了,老夫人答应过不会说出来的……这样下去,她会死的……你会把她逼死的……”
  “娘答应不说,我可没答应,我就是想看她生不如死、痛不欲——”一阵银光闪过,那样锐利的声音终于止住。
  可是那些血色依旧纠缠,破碎的画面依旧撕扯不断。
  “啊——”仰天大叫一声,任血洒一地,染一地凄凉,“走开!流觞!流觞……你回来……不要丢下我……不要……”
  “没事了,笺笺……”一个怀抱带着淡淡清香紧紧拥过来,“好了……没事了……乖……”
  “流觞,我乖乖的,不任性……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拼尽所有气力,抱住那一份温暖坚实,“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再也不理那些坏人了……一起离开……”
  “好,我带你走……乖……别想了……”温柔的手抚在背上,仿佛那年白衣如雪的公子伸手相扶的安稳。
  黑暗覆下来。
  隐隐约约,感觉有许多根针插进来,口中血涌不断。
  “换水……右边那个小药瓶……净布……”
  由内到外,痛到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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