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你来我往的人影倏然分开,风临拢袖抱拳道:“恭喜圣上功德圆满!”
秦墨白一手仍托着雪花,低斜着凤眼瞅着那朵雪花,淡淡道:“功是全了,德?百姓只关心皇帝有没有让他们生活太平富足,皇帝纳了几房后宫、杀了几个人、抢了几座城池,不过吃饱穿暖后的闲话。除了些个卫道夫子置喙,谁还关心呢?”
凤临牙一咬,正待冒死劝谏停了“极乐膏”的北进,却听一声细细软软的声音从殿后传来:“父王、舅舅,你们怎么不跳舞了?”
秦墨白转身,笑得真诚,“静安想学吗?”
风采从静安身后趋步上前,与公主手牵手踏上台阶向秦墨白走去,待近他身三尺距离端庄福个礼,方才开口道:“静安想学,陛下会亲授么?”,她眼里尽是笑意,这个孩子的到来,让她的生活添了许多色彩,秦墨白虽纳了十多名后宫,但她却明显感受到他对于她们俩娘女的特殊圈护:无她宣旨,后宫嫔妃从不敢进来仪殿,每日的晨觐免了,在宫中只有她与静安能自由出入宫门,他教静安钓鱼,她在边上捞虾,颇有一家三口天伦之乐;若不是心早已遗失,这样简简单单的后宫生活倒不算难挨;但若非早已不在皇帝身上,她怎么耐得住这深宫里的孤寒?
秦墨白又想起自己手把手教陈荆棋琴书画,她那般聪慧刻苦的人也被自己逼得鸡飞狗跳,那些时光——如何才能倒流?他低头抚着小静安柔软的小辫子,轻轻道:“朕不是个好老师——”
迷梦的悲哀让三人不能言语,直直立在雪中,任雪花落了一头一肩,许久,小静安叫冷,秦墨白方动了身子,一手抱她,一手拉住风采,进了殿。
☆、尾声
时间真如秦墨白感叹的,一寒后又是一暑。转眼盛夏,陈荆带着两孩子,惯例每日在楼下江边玩水,惯例坐在江边石上用叶笛吹小调,叶笛由蓝小眉教会她的,但秦墨白比蓝小眉吹的更动听。
这日,她正吹得欢,天空一大白雕不知从哪儿盘旋过来,白雕脖上系着蓝丝带,是南海山庄少庄主蓝小眉的信物,她放下叶笛微笑直起身子,仿佛又回到了那意气风发的时代,剪手仰头吹响了嘹亮的清啸。
大白雕停下来,立在她前面的岸石上,骄傲地望着她,两个孩子拍手嘻乐,她从白雕腿上摸出竹筒,笑道:“看看你们蓝姨最近忙些什么。”
她抽出信,笑容却凝固了,这封信写着蓝小眉与人相约在哈斯额尔孜的锡勒旗
一年前的复国战争,两国并未开通边贸,如何出得了国境?
为什么去哈斯额尔孜?她与秦墨白有血仇,秦墨白在那边?
秦墨白入侵了哈斯额尔孜了!她攥紧竹筒,他就是那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之人,这场祸乱虽是他的操纵的,但当权者看不清自己的血腥,却时刻牢记别人的仇恨。
父亲抱着她,面向草原,慈爱对她说:“这一世,你是草原的女儿。我们雅多罕一门,是在草原上歌唱的荆棘鸟,最好的归宿就是死在这里。阿荆,爹爹知你非凡人,你可答应爹爹,以后要与爹爹一起守护这大草原?”
父亲的话言,历历在耳,上千的雅多罕氏都在那场宫变被冠以与洛国通叛之罪中死去,刚直的父亲爹爹携着娘和三个哥哥慷慨就义,却独留了她,父亲说她是雅多罕一门的希望,是草原的希望。
雅多罕一门世代效忠哈斯额尔孜王庭,他们可以战死沙场,却不能容忍背上叛徒的罪名,这么多年来,她成为埋入琉璃的高级间谍,为促进两国交好,达到海陆合盟,功不可没,柴达可汗对她的努力大感满意。她只等秦墨白放松的边境关卡,就回到草原,讨要那本属于雅多罕氏的荣耀。
可,秦墨白却翻手打碎她三十年的希冀和努力,她无言看苍天。
她将眼转向男孩身上,这孩子身上流着一半草原的血液,他的生父却对他的族人举起了屠刀,她可如何是好?她很早在云顶上就说过,战争让仇恨永远没有休止,他当时不以为然,现在人处高位,野心膨胀,更会疯狂扩张版图。
她听见人声靠近,忙拉起雷蕾和儿子陈勉回楼,这两个眼睛与洛国人不同的孩子,从生下来就没接触过外人,这里是不能留了。
苏云初晚上回来,雷蕾在桌前为雷风行胡乱讲话本,话本是陈荆自己画的四格漫画,简单讲叙小王子、灰姑娘、美人鱼的故事,清脆而欢快童声在小屋里回响如天籁,雷风行无完肤的脸笑得狰狞而温暖。
陈勉也照例在桌上弄指 “悟道”,一脸清心寡欲的样子。
陈荆曾私下担忧与他道:这个孩子是不是肚子里呆着太久,脑子被憋坏了,怎么这么奇怪,一岁的小孩子不会哭闹的?
“不好说。”他如是答,陈荆立马又反驳,“不会,他跟他爹一样,过目不忘,口齿清楚,怎么可能有问题。可能他爹小时也是这样。”她说着,眼睛转向雷风行,雷风行望向陈勉又狰狞一笑,似是赞同,陈勉小手抚上雷风行的脸,回以微笑,笑颜慈悲。苏云初和陈荆顿觉他指下生莲、檀香生室,两人相视冷汗津津……
两个小人困居小小一方天地,却有大自在,从来笑声不断,这是陈荆的本事。
苏云初进屋里,陈荆已经掐着时间喂完孩子,刚将热饭热菜端上,笑容可掬等着他。
孩子可爱、女人贤良,他渐渐觉得自己获得一种小圆满,只是怕:借来东西总要还的一天……
“风行、怀远,我想跟你们说个事儿。”陈荆咽下饭,斟酌着启齿,“我想回一趟草原。”
雷风行一如既往地没反应。
苏云初口里嚼着饭,漫不经心问:“怎么想的?”
陈荆突然责怪道:“你明晓得我不能跟人多接触,你也不告诉我,北方又打仗了!”
苏云初端着碗,停了筷子,皱着眉强调,“我真不知道,我就是一教书先生,怎么会关心那些?想是秦墨白打上去吧,这种入侵战怎么在国内贴布告?你不会现在舍得跟他对着干了?我支持!”
陈荆看雷风行一眼,“没想过,只是还有几个朋友也北上了,我想去看看。”
“得了吧,别以为我不懂你的小九九,你就是想跟那个人见一面,看他会不会卖点老交情给你。如果他对你这个老相好回心转意更好不过,和谈,是你试探他最好下台阶的借口。”
“苏云初,你如果不愿意,我不勉强,也请你以后莫要对我事妄加点评!”陈荆说完,板着一张脸吃饭,狠狠扒了几口,缓过气来,柔声对雷风行道:“风行,我们北上,对你身体不好,我将你送到云顶山如何?隐刀会继续医治你,他医术比我精湛,想不用太久,你就会好起来——”
雷风行嘶哑抗议。
苏云初按住雷风行疯狂踢桌子的身体,对陈荆说:“两个娃娃呢?你也将他们扔上山,自已逍遥去?”
陈荆为自己后面将出口的话憋得脸赤红,雷风行也顾不得抗议,静静等着她,她手指在桌上胡乱画了许久,一口气终于憋不住了,说道:“我答应蕾蕾娘要好生看着她,就不会离她左右。风行和陈勉一起上山,如何?”
苏云初侧侧道:“你将来要去趟险,将陈勉放上山反而安全。”
陈荆受他一句,不敢面对雷风行灼灼的目光,连撞壁而死的心都有了,反倒雷风行脸色松懈下来,呜呜地点头同意,看着雷蕾,眼中又起了风波。
苏云初举止乖张,心儿却是像明镜一样清亮,伸出筷子指住雷风行,“女儿是他的命根,陈荆,你不用劝了,他是不会上山的,怕是死,也要死前盯着他闺女。”
雷风行感激地对苏云初不住呜呜呜。
因为几年前的洛孜两国大战,隐派子弟走了大半,求名的求名,求财的求财。隐刀赶着一大帮弟子为寻陈荆,不知去向,如今隐宗座下只零丁几个小弟子跟着,老人自感晚景凄凉,天天咒骂战争,自觉迈入了反战者队伍。
八月初九,常年积雪的云顶山,难得日暖生烟、和风温煦。
隐宗自窗棂向外张望,眼中满眼绿色,却带不起一丝喜意。
触景伤情还没来得急派遣,在洛国出任务的信业衣冠不整地从破门冲进来,气急败坏嚷嚷:“师尊、师尊!大事、大事!!!”
隐宗勃然大怒,赶上前就要给他一嘴巴,打仗死人都不是没遇过,这个信业真是越活越回去!
信业冲到他面前,松开怀抱,一张粉团的脸窝在他胸前。
隐宗放下手,指着那滚圆粉白的肉团,“这是什么?”
“陈荆师姐的儿子!”
隐宗睁圆了眼,猛抬头向后看,疾声问:“她人呢?”
信业用袖子抹着汗,犹在喘气,被暴喝一声,气也顾不得再喘,断断续续说:“是陈荆师姐找去洛国逸品山庄江若那里,说她要去哈斯额尔孜见一个人,不能带着她儿子,让江若将这孩子送上山。江若还要护送师姐出关,就联系上我,要我把这孩子带上来了。”
“这是谁的种?”
信业红了脸,说:“不知道,那天师姐是夜里将睡熟的孩子送过来的,来得急也走得急,听江若说还是哭着走的,好不凄凉,他没敢多问。”
隐宗抱起男孩细细地打量,摸了摸了他的脉和头骨,“骨质不错,脉太薄,怎么蔫不拉唧的?”
“师姐交待了,说这孩子先天不足,不能练武,托我们胡闹教些文道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