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谁是亲生的,谁是过继的,经理明白,手下三员干将,只有纪曦是跟了她几年的嫡系,如今立足渐稳,该是时候把另外两个打发走了。就像当年提拔纪曦一样,经理亲自选了两个销售助理,带着他们去柜台上对账。培训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查查那些赠品、小样,万一真有问题,好歹找个借口就能让另外两个主管另谋高就,全部换成自己的心腹。整整三周,问题真的找出来了,几个商场少了市价十万左右的赠品,可是纰漏恰恰出在纪曦负责的柜台。
  经理盘算再三,这十万的非卖品是按柜台的订货量配比发放的,平时没有签收的单据,更何况自己一直给纪曦开绿灯,从来不在这上面给她过多的限制,这个哑巴亏只能是自己吃了,算下来成本无非是三万多块,所有柜台拆借拆借应该可以搪塞过去。唯有一点,就是不能惊动了公司,上边追究起来反倒麻烦,自己难辞其咎。但是,人不能再留了,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能让你舒服。虽然苦无证据,经理仍然以报警威胁,“我给你留面子,你自己辞职,要不然公事公办!”
  纪晗望着面前的纪曦,好像陌生又诡异。
  “姐——,真是你?”
  “是我。”答案很刺耳。
  “咱家且没到揭不开锅的份儿上呢!”
  纪曦的手在发抖,隔了好半天才说:“给他们家的,最后一次了。”她用不正确的方法做了一件她认为正确的事情,虽然不后悔,可没法不怨恨。
  纪晗忧心忡忡地盯着姐姐,同情多过体谅。她一直觉得纪曦太善良,善良到如今都离经叛道了,可是她做了这么多,安家又给了她什么。值得么?纪晗说不出那种感觉,心里又疼又恨,还混着一种信仰无以为继的凄凉。
  “姐,辞职吧。”纪晗说。
  纪曦摇头。妹妹还不懂撑起这个家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早就想跟你说了,怕你跟我急,然然要人照顾,一分钟都离不开人,妈一个人顾不过来。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别干了,其他的,有我呢。这几个月先对付着,明年一月我就毕业了。还有……”纪晗考虑了片刻,又看了看汪雁兮的房门说:“辞职……别跟咱妈说实话。”
  “纪晗,这是姐自己的事儿,你别趟这滩浑水。”
  “什么你的我的,这是咱家。为了这个家,就算被溅上一身泥又能怎么样?”纪晗知道自己就是个普通人,不好不坏,不那么坚强,也没那么软弱。养家糊口,应当应分,这个念头早就在她心里了,到了现在,无非是更加根深蒂固、枝繁叶茂。
  妹妹的话说得这么太平,难道自己该担的包袱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推给她?“你让姐再想想,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好吗?”
  “姐——,你就是太不干脆!赶紧把职辞了,回一趟安家,最后一次了,你够仁至义尽的了,也算对姐夫有交待了。安然以后跟着咱们,姓纪。”
  三年未归,安家门外的那条街,那道坪,还是原来的样子,那棵老树还在,又长出了几条枝杈,多出了几道年轮,安安静静地看着人来来去去。
  回程的火车上,车厢里的灯已经熄了。纪曦看着窗外,连星光都隐没在一片望不到头的黑暗里,偶尔出现的零星灯火,因为火车的飞驰转瞬即逝,真的就好像过去的日子一样,虚幻又真实,不知不觉多出一个儿子,不知不觉少了一个丈夫……
  流年过往,喜乐哀愁,随着火车渐行渐远。纪曦想,这个城市,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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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姑娘们因为过于熟悉我的路子都很不放心男主。
  丁冉,现年33岁,未婚!无未婚妻!无正式女友!大概还有一两万字,在这一部分结束的时候才能出场。
  (七)微光
  那个夏天是在不知不觉中消逝的,整个暑假我只在家里呆了不到两周,就又回到学校。见她的机会其实不太多,她总是忙碌着,一刻不停。我时常会想,那么单薄的身子是否真能撑起一个家。
  她会说:“我们家是仨人一起撑的,没了谁都不行。”
  那么,我呢?
  说来好笑,之所以动了出来读书的念头,不是我想要深造,而是我没地方可去。
  小学的时候,我在区里的体校练跳高,初中进了市体校,还没拿到高中毕业证就被选进了省队,因为我破了市里的记录。曾经的我是队里的苗子,结果比赛前一周,因为技术动作变形,落在海绵垫上时,我的右小腿被左脚的钉鞋严重划伤,那年的运动会我一个人留在宿舍里养伤。可能是太急于求成了,还没恢复我就开始训练,结果先后两次重重地摔在田径场上,都是起跳腿。检查结果是膝盖积水,半月板损伤。又一次,我错过了一场事关重要的比赛。恢复了很久,仍然不见起色,我拖着那条不再适合跳高的腿,满脑袋充斥着飞跃横杆的美妙瞬间,回到了家里。
  我的父母都是勤劳本分的人,在我们的那座城市里开着一家小饭馆,生意还算红火。彻底离开了运动队,他们都盼着我能在家里帮把手,直到慢慢接过他们的事业。我能轻而易举地展望出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后的自己——每天穿梭在小饭馆的后厨和前台,经常和工商、卫生、派出所、居委会打打交道,干得好就开家分店,干得差就关门大吉。我会仿效我的父亲娶一个像我母亲一样的女人,尽早生下一儿半女,然后强迫他或者她乐在其中地过跟我雷同的生活——对于这个少掌柜,我真的全无兴趣。
  在那个夏天来临之前,我从未考虑过我的将来、我的生计,我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我就是这么心不在焉地混着,不求上进、不思进取地晃荡着。我早就在潜意识里认定了自己有条后路,只要回去,我总归衣食不愁。只是,我没料到,我会在与世隔绝的青青校园里遇上她,而她和我完全不同。她的“将来”是一件太不可捉摸的事情,模糊到简直不成形状,她每迈一步都必须兢兢业业,做不出最优的规划,她会觉得自己死有余辜。
  那是迄今为止我第二个沮丧的夏天,感觉跟刚从队里离开很类似。在很多个晚上没有见到她之后,我一个人呆在宿舍的阳台,除了抽烟之外什么也没干,跟她比起来,我显得既不负责任,又孩子气。我不止一次地想到在医院的那个晚上,我急于要证明自己不是那么一无是处,显得有些不择手段;而她,一个“好”字,怎么会说得那么心无旁骛?想着想着,我就睡着了,在梦里,我动了要带她回家的念头,可是醒了又觉得不切实际——她的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一个我不理解的地方,只有很小的一部分是留给她自己的。
  那个假期就这样过去了。我发愣,发累了就爬上床去睡一觉,睡醒了再继续发愣。
  开学以后,靳晓川发现纪晗也喜欢发愣了,像是在想着什么人或是什么事。
  看着萎靡不振的纪老师,他揉揉她的头发问:“怎么了?考试不及格了?”
  “当跟你似的呢。”他的纪老师还魂了。
  “让成教学院给开了?”
  “这学期在职班也有我的课。”她说得颇为得意。
  “那怎么了?更年期提前了?”
  纪晗不再搭理他。
  靳晓川继续软磨硬泡,“说说,有什么伤心事儿,让我也乐呵乐呵。”
  纪晗似乎是点了点头,觉得右眼角微微跳了跳,看了他一会儿才说:“我不准备留d大了。”
  “不当老师了?博也不读了?”
  “不留学校,不评职称,读博没用。”
  “嗯。”靳晓川应了一声,静待下文。
  “我想进启华,我在那儿做过实习,工资、待遇都比留d大强多了。”
  “成啊,进大公司好,进去了捎带手找个有钱的,后半辈子就不愁了。”他的声音里是怄气似的别扭,说得真像是有这么回事儿一样。
  纪晗仍然平心静气地试着讲道理:“你知不知道,我妈一把年纪了,说要去社区老年大学教戏。一人五十的报名费,最后才能给她几个钱?我不想让她受这份儿累。”
  “你不也一样么,课时费加上d大的抠门奖学金总共才有多少?!”
  “所以呀,我得挑个挣钱多的。”
  “所以什么呀?”靳晓川神色间像是被刺了一下,瞬间黯然了,“你们家就指着你一人,你姐干嘛去了?那么干脆就把职给辞了,她知道心疼她儿子,她怎么就不知道心疼心疼你跟你妈啊?!去吧,你要是现在就能找着合适的,我这就彻底消失,躲远远地羡慕。”
  “咱俩说的是两码事儿,我没惦记着要找别人!你怎么就那么不放心我啊?”纪晗看着他,靳晓川眼里有团火,把她心里烧得空荡荡。
  “我不止不放心你,我对除我之外的男人都不放心!”这话从靳晓川的牙缝里挤出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拿什么和第三者竞争?
  “那我进启华跟留d大就更没什么区别了,反正留这儿也一样有可能再碰见你这样的学生!”纪晗从小公园的椅子上站起来,掉头就走。
  靳晓川也跳起来,赶在前头把她拦住,“哪儿去?”
  “找合适的去。”纪晗阴着脸说。
  靳晓川把她往回拉,她死犟着不动,两个人心里憋着的火,越烧越旺。
  “你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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