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同组的小姑娘也有约我的,有一个是我老乡。她跟我说,有个火锅店在招服务员,她不想在超市干了,问我愿不愿意一起过去。
这份新的工作对我来说像个双重讽刺。
我放着家里的甩手掌柜不当,跑去火锅店里当跑堂。电话里,我妈说孩子大了,就不是自己的骨肉了,出去了再也别回来,我正好少操一份心。她说完,对着电话吭吭地咳。
我跟她说,我换新工作了,包吃不包住,离得太远,得穿半个城,我快搬家了。她抱着我的胳膊,好像很高兴。我又跟她说,火锅店在a座美食广场,混杂在众多商铺里毫不出众。我偶尔会盯着往来的人流,找找有没有你的影子。她的笑很快就僵住了。
在工作的间隙,我在这座大厦里四处游荡,从地下车库到顶楼平台,我发掘了若干个适合抽烟和发呆的角落,可是却一直鼓不起勇气踏进c座的那道转门。我躲得远远的,随机地目睹着各色人等进进出出。那道门寒光闪闪,一夜夜的在我梦里刺眼。
这出戏大概真的该喊“咔”了,也不用说什么自卑、自私,我只是想,我留下事情还会变得更糟。
那声“咔”喊在靳晓川生日那天,他刚好排休。
下了班,纪晗带着个小蛋糕,敲开了他的门,那是与几个人合租的地下室。
靳晓川只问了一句,不好找吧,就侧身把她让进屋。
屋里就他一个,像是在吃晚饭,桌上的一碗挂面没怎么动过,已经没了热度,筷子架在碗上。本来就见不到阳光,屋里又没开灯,暗暗的,只有电脑屏幕亮着,一个沙哑的女声在唱:
我的青春
有时还蛮单纯
相信幸福取决于爱得深
“寿星,心情不好?”纪晗问完,把那个小蛋糕放在饭桌上,去卫生间洗手。抬眼间,镜子里多了个人影,映出靳晓川的脸孔,他盯着镜子里的她。
“吃蛋糕。”纪晗甩甩手上的水,低头解蛋糕盒上那根墨绿色的绸带,然后把盖子慢慢打开。路上跑得太急了,蛋糕的边缘碰到盒子,微微有些破损。她不好意思地看看靳晓川,他正静静地注视着粘在纸盒上的一小坨奶油。
蛋糕释放出浓郁的甜美,瞬间填满了房间。
纪晗摸摸蛋糕上立着的小牌子,对靳晓川说生日快乐,又把小蜡烛一根根的从盒子里拆出来,问他要打火机。
靳晓川拦住她的手,语速不快不慢,声音不大不小,他说:“纪晗……分开吧。”
他的手是冷的,碰了她一下很快就缩回去。
“打火机呢?”纪晗又问。
他把打火机推到她手边,看着她一根根地把蜡烛插上,点燃,又重复了一次:“咱们分开吧。”
望着那一簇簇跳跃的烛火,纪晗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反驳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反驳,可是她还是问:“你说的都不算了?”
靳晓川在咫尺外看着她,不说话。
“要不,我请你吃别的吧。”她抬起头,大方的和他对视,“定心丸儿,有胃口吗?”
别这样,你所托非人——靳晓川想提醒她,结果卡住了——你跟我之间的距离不是那一张床而已。
“不是说罩着我么?”
“我说过?”说过,在医院的走廊,靳晓川记得。当时的许诺到了如今带着不甘和嘲弄变成了无力的反问,问他们都清楚的事实。
“你说罩我一辈子。”
“你也觉得有情饮水饱?”生活到底不是一句誓言,不管拿什么样的感情背书,誓言听起来也还是苍白空洞又无济于事。这个世界上呀,就是有太多人把做梦当计划,毫无准备地迎接着无法预知的一切,不加思索地答应了力所不及的事情。
“呲”的一声,蜡泪滚下来,火苗无力地闪了两闪,最后一支蜡烛也熄灭了。
类似的场景纪晗设想过很多次,各式各样的,哪一次都没有今天的真实。眼前的靳晓川变成了黑暗里一个模糊的轮廓,对着这片阴影,纪晗轻轻摁了摁眼角说:“去年的今天你就到法定结婚年龄了,记着,下次别随便跟姑娘提‘一辈子’。”
长痛不如短痛,纪晗说完就离开了,没有挽留,甚至没有犹豫一下,转身就走了。靳晓川闭上眼睛,仰起头,眼窝里的眼泪倒流回了心里。
背景里,那个沙哑的女生还在唱,趾高气扬地嘲笑着他乱七八糟的一切:
读进化论
我赞成达尔文
没实力的就有淘汰的可能
……
我的同屋们陆续回来,陪着我吃了那个甜腻腻的蛋糕,又喝了多半宿的酒。
一个老哥哥拍着我的肩说,兄弟够爷们儿,等咱以后发达了,找个更好的。
要是真的发达了,我还想找她。不知道,这算不算醉话。
酒后的我没能心满意足地睡去,她反而在我灵魂深处越发清晰起来。自那天起,我频繁地梦到她,入夜不敢睡,清晨不愿醒。表面上我说了狠话,可心里还藕断丝连着,轻轻扯到就会疼。我尽量避开彼此经常出没的地点,小心翼翼的跟她在同一座大厦里过各自的生活。可是有一点我远不如她,我的纪老师就是那种人——要么不做,做就做绝。她答应我的总能办到,而我总是食言。
偶尔,我会忍不住发个短信给她,说些有的没的,仿佛这样我就能永远在那个梦里,将醒未醒。
下午有阵雨,记得带伞;
d大盖新楼了,路过工地的时候留神看路;
最近地铁里小偷多,我同屋被偷了,钱、身份证、女朋友相片都没了……
不管我发什么过去,她从来不回,直到有天我写给她:我交新女朋友了,我老乡,挺漂亮的。
我终于收到两个字:恭喜。
纪晗想,自己大概是吃醋了。其实她不信,从靳晓川每一次拥她入怀的瞬间里,从那个瞬间之后的温柔里;从分手那天,他的呼吸里、眼神里,让她离开的决心里;从他骚扰的短信里,从字里行间的关心里、脆弱里;从他的情非得已,又心甘情愿里,她根本就不信,可还是不可避免地吃醋了。
几天之后,纪晗在单位收到快递——两瓶陈醋。
被他发现了!
纪晗握着手机,挪动拇指回他:谢谢。
隔了不多久,新短信回过来,连标点四个字:我想你!
紧接着,又是一条:我想见你!
纪晗举着磨得掉了漆的手机发了会儿呆,“哐当”一声,把它扔进了抽屉。
从现在开始,你演喜新厌旧,我演移情别恋,不许哭,只许笑!
(十)新人
「一出“喜新厌旧”演到入秋,我自己都真假莫辨了。我的新人想跟我一起离开,她一遍一遍地问我,我人躲着,眼神也躲着,僵持了很久,终于点了头,是该回去帮我父亲的时候了。
和纪老师的正式告别一直拖延着,现在看来,那似乎不是真正的善良和体贴。我当时只是想,我是想也许,最后再见一面,我就可以好好地去过自己的生活了。」
居然答应了,纪晗自己也很意外,没有任何理由,就是觉得心慌,好像非得见了才能彻彻底底地了结似的。
前一夜,她失眠了,第二天起来脸上挂着相,仿佛黑夜渗进皮肤,透着发乌。站在镜子前她打量自己,浅灰的v领毛衣,黑色裤子,黑色外套,平时觉得还好啊,怎么今天黯淡成这样,连自己都不愿意多看。熬到下班气色可能会好吧,纪晗想着。
两个人约在离纪家不远的饭馆见面,本来一天都没什么,到了饭馆门口,纪晗却犹豫了,踱着步子转悠了半天才推门。
靳晓川座在靠墙的位置,见了她果然皱了下眉,然后才冲她笑。
“穿这么少?”他很自然地去拉她,想试她手上的温度。
“地铁里人多,热。”纪晗躲开了,把外衣搭到一边的椅背上。
他点点头,把嘘寒问暖的话闷在嗓子里,收回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刚刚剃短的头发,像刺,扎得慌。靳晓川忽然想起还有样东西,就伸手递给纪晗一张折得还算整齐的纸,“这个在我们家传内不传外,传男不传女,你收好了。”
“什么?”
靳晓川端起茶壶给纪晗倒水,坚持着,继续笑,“你不是问我怎么做带鱼么,我给你写下来了。”
“不怕我开店抢你生意?”
“抢不了,”他拿着茶杯在手里缓缓地转,“我快走了,礼拜天的火车。”
纪晗一手捧着茶杯,一手拢在杯口,凑过脸去轻轻地吹。她眼睛里是两汪水,定定地瞧着水面上吹出的一层小波纹。
“天子脚下,高宅广厦,不适合我。”靳晓川也爱这座城市,包括它的虚荣和物质,可是在这里,他的梦想活在流沙上,生不了根,结不了果,找不到去向。不管留下,还是离开,没什么区别,哪条路都不通向她,哪条都不是归途。
“嗯,这儿是不好,什么都贵,就是情贱。”自己身边的人大概注定是这样,浮沉聚散,来来往往。纪晗的眼神再次回到靳晓川脸上,已然回复了常态。一杯茶喝尽了,诸般滋味也就淡了。
“我那个老乡,她跟我回去。”
她想着续杯茶,手却停下了,心里像是有什么在拨弄,“老乡,还是女朋友?”
“现在还是老乡。”靳晓川用很认真、很慎重的表情说:“她说你坏话来着,你们公司的老下来吃饭,吃八折的午餐套餐,有好几个都跟她特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