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诶,哪有老爷们跟小姑娘过不去的。”
丁冉仍旧沉默,低着头把盘子里的葱姜一丝丝一条条地夹出来,夹得特别认真。
“还是你另有打算?”徐靖远试探着问:“觉着回了启华,你跟她就不能这样了?”
“我跟她哪样了?”丁冉问得理直气壮,说罢就招手叫服务员给茶壶续水。
哪样?徐靖远默默腹诽,就这不要脸,外加没出息的样!“你问问自己,你是那种不看皮囊美丑,只辨灵魂贵贱的人么,何必非逼着自己在她面前主持公道,维持正义?”
丁冉筷子一放,“你是我这头的,还是她那头的?”
“我是没见过饶了要掏钱,嘴上还起大燎泡的!”徐靖远摇摇头,也撂下筷子,“谁说的‘双赢’,你不全当扶贫,各取所需么?还有人品不如她的呢,我劝了多少也没用,你不一样是不问出身,义无反顾?哪来的那么些完美无暇,拿天理,你能分得清人世间的美丑善恶?”
“呵,对!我犯贱到连王八都愿意当二手的,她走了我都谢谢她给我一个神魂颠倒的机会。”
“所以你就敌内损失敌外补?”徐靖远难得的语重心长,“真把在姚蘅身上没撒出去的火都撒纪晗身上就踏实了?撒完了呢?就算是心里憋屈想报复,别挑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法子。始乱终弃这种事儿,找补回来也未必就能歇心。”
丁冉咳了几声,重新把嗓子捋顺,“哪儿就到弃了?她乱我,我乱她,还两说着呢。”
“不想让别人欺负你,你就先把别人给欺负了。”
“我没动过她。”丁冉辩解。
“那她咬你?”徐靖远没忍住,笑了。他不知道丁冉是否后悔曾经把身心的主动权交给姚蘅去控制,可是他知道,越是骄傲自负的男人,越怕被人辜负。只是,这世间你来我往,人和人之间总归是亏欠居多。徐靖远叹了口气,“别有顾虑,弯路走多了,自然就明白哪条是直的了。我等你这天,可是等了有日子了。”
丁冉也叹了口气,“再给我点儿时间吧。”他躲这天,也躲了有日子了。
“这话,你得跟她说。”
开始的时候,庆泰的工作确实琐碎繁忙,随着交接的结束,纪晗也慢慢轻松下来。她突然觉得时间的流逝变得缓慢了起来,离家还远,离回去还遥遥无期。
下了班,吃过饭,她要么窝在床上闷头看书;要么去楼下喂新收养的流浪猫;要么和同事打牌,顺便听几段有荤有素的俚语笑话;要么就坐在桌前剥石榴,把艳红的籽一粒粒摘出来放在饭盒里,吃完一个石榴,消磨掉一个晚上。她找各种各样的事情,单是为了躲避如期而至的黄昏,不去留意树影之后如同七夕那天血红的落日。
可是,她心里总有一面明晃晃的镜子,瞒不过自己,纪晗知道,那叫想念。不管看见什么,听见什么,明明毫无关联,却能在绕了几个圈之后又转到他身上。满满一屋子人,偏偏没有你念念不忘的那个;欢声笑语里,偏偏就你觉得落寞。
这一夜,纪晗做了一堆的怪梦,梦见母亲的戏,父亲的琴,那把京胡束之高阁,那些唱词清晰又遥远;她梦见小说上的段落,墙上的蚊子血,衣服上的饭黏子,心口的朱砂痣,床前的明月光;她梦见这世上的悲剧有两种,一种叫求之不得;一种叫求之不得,锲而不舍……
他的爱情是一条线,而你,最多就是一个点。他只是梦醒的时候看到你,借着你去圆他的梦。纪晗被一声炸雷惊醒,窗外的暴雨仿佛一下就浇进了心里。
这声音,原来比想念还难关掉。
(二十六)得失
周六下午,丁冉被徐靖远硬生生拉去了同学聚会,类似的活动他一向极少参加,觉得那是人生的盘点,会看到失落和不安。
坐在桌前的罗迈兴高采烈地给大伙儿讲着儿子的趣事,张口闭口“那小王八蛋”怎样怎样。丁冉听了半晌,凉凉地撂下一句“你们俩近亲”,惹得旁边的耿霖川摇头直笑。
罗迈看看对面的两个人,当年财税系的两棵草都在他们419宿舍,一个笑起来温润如玉,一个笑起来乱人心神,一时间419的风头无出其右。谁会想到,当年的八个大男生如今剩下的居然是他们俩。
“我也给剩下了。”徐靖远插了一句。
“你这叫退货!一个水文与水资源的,仗着住419泡了多少我们系的女生,领走一个你都没看住。让我这当老大的脸往哪儿搁?”
“嘿,可说呢,他俩倒是给你长脸。”徐靖远笑嘻嘻地暼了眼旁边的人。
罗迈问耿霖川,“丁冉这些年是一遍一遍的‘狼来了’听太多了,你呢?”
“我?”耿霖川又笑,说:“我碰上个丁冉这样的。”
“什么意思?”
“他追他们学校女老师,轴的跟丫丁冉似的。”
“又知难而退了?”丁冉望向耿霖川,举杯朝他示意,“还是耿教授看得开。”
“不能弄得跟丁总似的,回回拿自己的血,祭自己的旗。”他举起杯,和丁冉的轻轻相碰,一口干了。
“这回祭旗的不止他。”徐靖远喝得有点儿多,拍拍丁冉的肩膀,不管不顾地说:“还没把宫女儿弄回来呐?你不能仗着人家喜欢你就可劲儿欺负,都快十一了,也该回来了。”
耿霖川赶紧转了脸,假装没有听见。
徐靖远却追着问他,“不乘人之危其实特难,是吧,霖川?”
耿教授不知如何作答,在他的印象里,丁冉只对一个人温柔,对别人向来是杀伐果断。
“听说你回国以后联系过姜教授,联系方式还有吧?我有几个专业问题要请教。”
丁冉一愣,明白过来他是给自己解围,有意岔开话题。打开手机,心不在焉地找着,只是无巧不巧,电话薄里“姜教授”三个字正排在他一直躲着的名字底下。丁冉攥着手机,忘了去点屏幕,直到耿霖川轻描淡写地咳嗽一声,他才反应过来,调出号码。
徐靖远坐在旁边,自顾自地翻出一只u盘,拽着丁冉,献宝一样的让他看。u盘底下一条红绳,坠着两枚鱼型的玉坠。他说:“本来一个在维维手机上,一个在我u盘上,离婚那天她把她的也给我了,说是不舍得它们俩咫尺不得见,相对双垂泪。”
徐靖远就是那样的人,不管自己的经历有多糟糕,他始终不渝地相信每个人都可以拥有普遍意义上的美满爱情。
丁冉的手机刚放下片刻,铃声就响了。
屏幕上闪着“纪晗”的名字。他心虚,以为是刚才自己误触了屏幕,犹豫了一下才接起来。
“丁总?”纪晗听着那边乱哄哄的,用尽全力挣出一点儿声音。
“有事儿吗?”丁冉问。
这是她第一次打电话给丁冉,他的两个手机号她都有,一个私人的,一个办公的。听了他公事公办的口气,纪晗庆幸,好险没有拨到他的私人手机上。
“丁总,过几天就是中秋,然后是国庆……”
“嗯。”他的回应淡淡的。
“从出来算起三个多月了,我想问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哦。”
是留下,是回去?纪晗不明白他的意思,一时间又找不到别的话可说,两个人就在电话两头不尴不尬地僵了一会儿,由着电波把彼此反反复复地绕成了疙瘩。
“没别的事儿,我先挂了。”
纪晗还没来得及再问,那头就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当初在b座十七层,他的办公室里,他说y省的案子,有特殊情况,亲自过来找我批。到了现在,是不是这句话也不算了?
徐靖远瞪着丁冉,连极少八卦的耿霖川都忍不住向他比了嘴型:“姚蘅?”
徐工摇摇头,只说:“再见不着就相思致死了,还憋着,我看他憋到什么时候!”
“我出去打个电话。”丁冉察觉到两个人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心烦意乱不由得又多加了两分。
耿霖川下意识地看了看门口,照着丁总近年来的性子,碰上合适的早就带上找地方寻开心去了。今天这样的丁冉,他有年头没见过了。
拨通了tina的电话,丁冉问:“今年中秋公司发月饼吗?要发给我留一份,不发帮我买一份。”
“丁总,月饼折现成十一的过节费了。客户倒是给您送来了不少,都在办公室里堆着呢。”
“算了,你甭管了。”丁冉匆匆挂了电话,弄得那头的tina半天摸不着头脑。
他仰起头靠在墙上,刚要点烟,就有侍者过来说,“先生,对不起,走廊里不能吸烟,您请到吸烟区。”
他点火的手停在半空,揉皱嘴里叼着的烟沿着走廊往大厅去了。
窗外,黄昏时金色的云彩渐渐和蓝灰色的苍穹融为一体,他一手夹着烟,一手端着烟缸,烟雾在眼前升起,模糊了远处的画面。
丁冉吹口气,烟散了。
回到包厢,一屋子男男女女又按照在学校时的小圈子自动分成了几堆,罗迈和几有家有业的大男人聚在一起讨论着育儿经,喝哪国的奶粉,用哪国的尿片,留下耿霖川和徐靖远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吞云吐雾。 徐靖远说:“丁冉以前不欺负人的。”
耿霖川说:“不是,他就喜欢能让他欺负一下的。他许你小挣扎、小反抗,但是他受不了别人欺负回来。”
徐靖远呵呵地笑,说:“要不怎么你成了教授呢。”
耿霖川想起丁冉刚回国那会儿,徐靖远打电话找他求救,“霖川,挽救挽救你上铺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