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我怀疑丁冉再这么下去得自残肢体,活不过年底。”
“他要是往胳膊上烫烟花、剌口子的人,半条膀子早没了。”他否定了徐靖远的隐忧,说丁冉不是草履虫,不必靠应激反应过日子。
“可是我怎么觉得他求生意志渺茫呢。”
“他肯回来就是求生。”这么多年的回忆粘在他身上,揭下去就连着血肉,不管维持现状还是离开原地,往哪边去都不容易。
“咱们宿舍我可就当你是正人君子,我信你。你是说他没事儿?” “不管有没有事儿,都由着他去吧,别劝,没用。”感情里究竟有多少冤假错案,谁说得清楚?他有自由,自己决定颓败还是新生。
看见丁冉去而复返,罗迈带着大批人马聚过来,同学聚会俨然成了订货大会。几个奶爸跟丁冉说,再去德国的时候一定记得给他们带a******的奶粉,能带多少带多少。
丁冉点头答应,说一定不负所托。
德国,他不愿意回去,又因为工作的关系不得已要常常回去。一下飞机就是那座城,他一定又会去分辨:这儿变了,这儿还和从前一样。他会想起他们牵着手走过的街,想起在这儿笑过,在那儿吻过,想起她在河边离开过,离开了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从会所出来,一群人作鸟兽散。丁冉和耿霖川顺路,他没开车,两个人一起朝s大的方向走。
耿霖川大体算个寡言的人,他沉默了好久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人一知道心疼,觉悟就能提高点儿。”
丁冉看着他,笑了笑。
“我跟靖远不一样……”他顿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姚蘅”的名字,“我对她没偏见,我只是不懂,既然她是你心里的刺,何必还要拿心血滋养呢。”
“我也不懂。”
“宽容没有错,只是长此以往你未必能受得起反弹在自己身上的东西。你说呢?”
丁冉不由自主地想要回避耿霖川的问题,他指了指旁边的一条巷子说:“这里边有家店,菜做得特别好,我和靖远常来,哪天一起。”
“我记得你以前好像对美食没什么兴趣。”耿教授顺着他的手往胡同里望了望。
“我记得你以前好像不是多话的人。”丁冉说着,猛然意识到自己确实无聊又荒唐地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你不用在乎我说什么,‘一定要选不再伤你心的,只要你觉得挑得对,那就好了’。有的话,我跟别人也说过,她一样没听我的。”
耿霖川知道自己和丁冉不同,就好像一幕戏散场之后,他会拼命鼓掌,会哭会笑,可是丁冉会站在剧场里傻呆呆地发愣,忘了回家的路。没有什么谁错谁对,谁优谁劣,也许丁冉的世界很大,足够山高水阔;也许十三年的时间很长,足够物是人非,可恰巧就有那么一个人,不多不少,只比他的天地大了一分,比他的时间长了一刻。
这些,又有谁能说得明白呢?
丁冉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似爱非爱的感觉不好受,好像爱,又好像还掺了些别的,希冀、愤懑、不甘,居然还有委屈,而这委屈连他自己也觉得岂有此理。他递了支烟跟耿霖川,翻兜去找打火机。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一次性的,吃顿饭就会送两个,他经常随手乱丢,要用的时候总是找不到。
耿霖川拿了自己的帮他点上,说:“有的人……也是这么不见的。”
又是一整夜的细雨敲窗,这场雨把一个不大的g镇淋出了一点儿秋天的味道。
半夜,纪晗就给雨声惊醒了,盯着立在墙角的行李箱听了半宿的歌,直听到起床的闹铃响。在家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有起床气,特地挑了段呢喃婉转的曲子,后来才发现,用忧伤的曲子叫人起床会毁了这一整天。
其实,应该高兴的,几天前,冯庆泰交给她一张打印好的行程单,周六回北京的机票,单程。冯庆泰跟她说,别人周四就走,你得周六,多辛苦辛苦把账目清点好,咱们的会计十一之后到岗,不当面交接也没什么问题,遇上不明白的你们电话联系。周六中午有车送你去机场,都安排好了。
她谢过冯经理,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又想起答应过周志飞,回去的日期要通知他。纪晗发了个短信过去,对方也是短信回复,说去机场接她。
窗外的小雨要停不停,雨点被风徐徐地吹着,时不时地飘几滴在她脸上。纪晗觉得自己浑浑噩噩地不太对劲儿,总时不时地想着那张机票的出处。
丁冉是周五下班之后坐最后一班飞机赶到y省的,第二天早上五点从酒店出发,去g镇赴他的千里之约。在车上,他看着外边的暗影流光,看着天色渐渐转亮,心里是模糊的焦躁,还映着个模糊的影子,只盼着淡淡的雨幕里快点儿显出庆泰硅厂的大门。
穿过石板铺就的小路,他看着路的尽头那两栋活动房,连笑里都透出几分迫切。
他敲了敲门,直接就推开了。
“查岗。”
那声音让纪晗心里恍惚,她转过头,看见声音的主人,话都堵在嗓子里,怎么也说不出来,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拎了一盒月饼,站在门口悠悠地笑,看着看着眼睛都模糊了。
“昨儿晚上没睡?干掉熊猫你就当国宝了。”丁冉望着她,在心里勾画,她是不是比刚来的时候又瘦了,是不是晒黑了,眼睛里的光彩是不是也少了?
“丁总?”纪晗慢慢缓过来。
“这些天……辛苦了,口头表扬一次。”他仍旧盯着纪晗,发觉她在一个复杂的表情之后,情绪又再度低落,“嫌口头的不够?去拿张纸,我给你写个书面的。”
她真的随手从桌上拿了张纸递给他。
丁冉扫了一眼,是行程单,“要不身份证也搁我这儿?”他走近纪晗,闻见了她如影随形的洗发水的香味。
“您……跟我一起走?”
他不答话,拍拍月饼盒子问:“箱子里能放下吗?要都收拾完了,这就走吧。”
纪晗抱起了桌角的一盆石斛兰,又拿上了窗台上的小半袋猫粮,转回身看丁冉,他已经拎了她的箱子。
“就抱着你这棵仙草就行了,那个也给我。”他伸手接过猫粮。
下了楼,纪晗要去给流浪猫把食盆添满,两个人交接的工夫,一个没拿稳,袋子掉在地上,猫粮撒了一地。
丁冉看着满地的狼藉,隔了半天才讷讷地问她:“它们……能野餐么?”
纪晗看着他,没憋住,终于还是笑了。
在l县城简单地吃过午饭,雨突然下大了,丁冉在小饭馆的雨棚底下抽烟,跟司机说,还有时间,你先歇会儿,咱们等雨小了再走。
街上寥寥落落的没有几个人,小饭馆隔壁的杂货店门口同样站着一对避雨的男女。姑娘看着人行道下积攒的雨水远远地延伸出去,低头算计自己穿着高跟鞋能不能一跃而过。她还没反应过来,旁边高大的男孩就猛地抱起娇小的女友,哗啦哗啦蹚着水走过了马路。
纪晗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丁冉,正好对上他的目光。这个对望的状态他们保持了很久,流转的眼波里有各自的探究,有佯装的自若。可能是心里藏了太多的东西,没见面的时候想念像荒草一样疯长,真见了面谁都不知道该从哪句说起。
纪晗转过脸望向街对面,丁冉就着刚才那一幕低声问她:“我抱你?”
语气里已经有了缠绵的味道。
目光再次相对,她忽然有了一种不可理喻的错觉——那一瞬,他是认真的。
“您中午不是没喝酒么。”纪晗说完,不再理会丁冉,一个人走进了细细碎碎的雨里。
真麻烦,你对他是真的迷恋,那种想靠上去的冲动强烈又迫切。可是,一段关系在开始之前,你根本分不清它究竟代表了什么,是游戏,是宿怨,是劫数,还是爱情?
她宁可把心再次关回笼子里,也不想有朝一日看着自己将死未死,气息奄奄。
一路上,行程不短,直到上了飞机,回到北京,两个人就只是平平淡淡地聊了些工作上的琐事,剩下的时间大都是沉默和僵持。
丁冉隐隐觉得,今天会不欢而散。
取了行李,出了航站楼,他问纪晗:“我打车回去,用不用送你?”
“不麻烦丁总了。”她很客气地推辞。
“有人接你?”
“嗯。”她应了一声,没去看他。
丁冉看了看她怀里抱着的花,这么久没见,带个礼物也不为过,何况小别胜新婚的机会还是你给制造的。
九月末的晚上,风里已经有了几分凉意。他把搭在胳膊上的外套递给纪晗说:“你搭着吧。”
其实,他不需要这么温柔,哪怕只是随口说一句什么,她的委屈都能瞬间散去几分。只是一次一次的,她学乖了,再也别去揣测他的心意了,不管那是什么,都当作是巧合吧。
纪晗看了看外套,又抬头去看丁冉,很温和地冲他笑笑,“不用了,丁总,容易让人误会。”
丁冉并不确切地知道纪晗的暗示,是她误会他,还是周医生误会他们俩。
他点点头,收回手,只说多休息几天,十一之后回动力上班。我先走了。
坐进出租车,丁冉陪着眼前的黑夜一起沉默了。他一会儿想起自己撒了猫粮之后,她清浅的笑;一会儿又想起她一个人走进雨里,落荒而逃——不管什么,都像是在惩罚他那次的口不择言和几个月的不闻不问。转头看向窗外,周围的车灯、路灯,身边的每一点光亮好像都染上她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