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何止一个一百万的梦啊。
  那感觉……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纪晗盯着电脑出了会儿神,在msn的签名档上加了一句:那棵草,限期拔除!
  在启华,纪晗一直懂得隐藏自己的心声。回来这几天,饶是她更加收敛,却引来了更多的目光。各种议论就像这个秋天的一场大风吹落了满树的叶子,纷纷扬扬的飘散开来。
  “二秘”的称呼在暗地里被叫得风生水起,好像启华动力上上下下都认定了能等到她的笑话,看丁冉怎么玩儿腻了把她一脚踢开。围观者中,总归是幸灾乐祸的多,于心不忍的少。
  邢海燕看着纪晗难免有些心疼,她的心事就像她家里的包袱一样,总是藏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不得已的时候露出来,你才知道她忍得多苦,背得多难。
  表面上纪晗显得没什么,可心里也不免升起一阵郁结。别人的揣测大概不是捕风捉影,这谣言中的另一个当事人,既没阻止它的传播,也没粉碎它的意图。他就总是那样,不经意地把那种他懂,她不懂的爱情演给她看,让她又一次明白,他终究就是你的黄粱一梦,而你不能长睡不醒。
  这个中午,纪晗和周志飞有约,仍是约在那家叫“迁三”的咖啡馆见面。
  她没再刻意隐瞒邢海燕,坦白说中午不能陪你了,我得去见我的‘真神’。
  小猫儿约你吃饭?不是说启华境外上市他全权负责,人根本不在国内?你前几次你背信弃义把我扔下,原来都是为了会他?
  纪晗舔舔干燥的嘴唇,说不是他,没有一次是他。
  邢海燕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嘿嘿地笑,暧昧地扭了头朝四下里张望。 纪晗展开胳膊,推着她的脑袋转回来,说回头我跟你细说。
  她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每个字都吐得清晰,语气听上去没什么不妥,就只是找不到半分雀跃。燕子咂咂嘴,你确定是去会男友?
  小巷子里积了一地的落叶,萧萧瑟瑟的已然有了深秋的味道。纪晗闲极无聊地伸脚去踢,看着落叶带着尘土在脚边翻飞。
  她仍是坐在他们每次见面的位置,隔着落地玻璃看见周志飞向门口走过来。他穿了件藏青色的短外套,黑色长裤,脚步匆匆。纪晗想,穿上白大褂,他看起来会不会没这么严肃。
  周志飞推门进来,看见纪晗捧着杯果汁,没在喝,而是用牙齿轻轻咬着杯沿。等他走近,她冲他笑,不说话。
  每次打招呼的时候,纪晗总是很为难,因为有一次周志飞说,能不能不叫我周医生。
  她试探着问,叫周主任?
  周志飞摇头,说你又不是我的病人,我有名有姓,换个称呼不难吧。
  纪晗明白他的意思,就是“志飞”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那之后的见面,她就用笑取代了问候。
  周志飞没勉强她,看着她踟蹰又尴尬地躲避着那个发语词,他觉得有点儿可爱,又有点儿滑稽。笑就笑吧,反正她笑起来好看,干净澄明。
  “还是芝士蛋糕?”周医生问。
  “……好。”起初,纪晗不太适应蛋糕里浓郁的奶味,到现在,她已经习惯了。
  每一次,他都这么问,她都这么答。然后,他就坐在她对面抽烟,喝一杯不加糖、奶的黑咖啡。
  周志飞吐出的烟雾往纪晗这边飘过来,带着浅浅的温度和淡淡的辛辣,躲也没法躲。他带医疗队下乡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他们抽同样牌子的烟,丁冉身上隐约也有这个味道。纪晗看着周志飞支在桌上的胳膊,突然想到,被这双手臂揽到怀里,那感觉是不是跟让丁冉抱着没什么区别?
  纪晗的眉毛细微地聚拢了一下,虽然很入微,周志飞还是察觉到了。他把烟掐了。
  最近,医院里的药代们越来越敬业了,交班时候最重要的内容是互通有无,谈谈医生们的从业背景、家庭状况,哪儿念的书,哪儿实的习,师承哪位,记恨哪位;家里几口人,各自都多大,从事什么样的工作,以免说错话,表错情。这几天,药代们都在传:周主任?那可不简单,男人该有的都有了,有名有利,有车有房,有老婆有儿子,现在连外宅都有了,小情人儿年轻漂亮,还不避人……
  周志飞想着想着就笑了,朝他的小情人儿望过去。她的眼光总是很难抓到,不经意地碰到也会毫无痕迹地溜走。她应该还在怕他吧,虽然他已经很努力了。
  “我开车过来的,等下不回医院,把你捎到路口吧。”
  纪晗跟着周志飞上车,坐在副驾看他专注开车的表情。他的眼神从来都是认真的,她还没见过他轻松或是懒散的样子,永远是笃定、稳重。纪晗想,这应该是职业习惯。
  车子在路边停下,周志飞把投向街道的目光收回来,转头对她说:“咱们相处的时间不短了,如果你觉得可以了就安排一下,我总要去见见你家里人。”
  “嗯。商量好了,我通知你。”
  “还有……”周志飞斟酌着说道:“今年春节早,如果来得及,我想节前把事儿了了。”
  “好。”
  纪晗刚要开车门又被周志飞叫住,他说:“下次出来多穿点儿。”
  回启华的路上,逆着风,纪晗走得很慢。
  周志飞已经明确给了你机会,你不能再把注错压到别人身上了。一旦输了,哪还有那么多时间等着自己头破血流,迷途知返?你是还算漂亮,可是再怎么惊世骇俗的花,开个三五年也就到头了。眼看着就要二十七了,你没有大把的年华由着自己挥霍了。你的筹码就只有自己,这一注押下去,容不得悔棋。押给周志飞吧,赢了是凭运气,输了是你活该。
  纪晗觉得自己被说服了,长出了口气回到办公室。她靠在椅子上,来来去去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对着msn的签名档,纪晗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虚,手指突然就不受控制地按下了退格键。
  她重新敲下一行字——别拔了我那棵草!
  (二十八)光阴
  听着纪晗不太顺畅的讲述,邢海燕渐渐理清了思路。她知道周志飞是纪晗相亲所见的第三人,却没想到他们在y省见过面,见了面后居然就那么两地相隔地开始了。
  眼看半年的期限将近,燕子忍不住开口:“你就真为了钱把自个儿搭进去?”
  纪晗笑笑说:“幸亏有他。”
  “你是有多想要那一百万啊?”
  “你说,范进是有多想中举啊?”
  邢海燕瞪她一眼,低头在桌上找笔,手边的东西被她拿起来又放下,一件件摔得哐哐作响。“姑娘,你自己掂量掂量这事儿,你不能光为别人活着!说得矫情点儿,这是你自己的人生!”
  纪晗把她落在自己桌上的笔递回去,燕子的意思她明白,可是然然、姐姐、母亲,他们每个人都是她人生的一部分。
  “你说咱姐,咱妈能依你么?”邢海燕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新社会了,还带卖儿卖女的?”
  纪晗扭回头说:“所以啊……我一直拖着,不敢把周医生领回去见她们。”
  下了班,她们仍是一道回家。往地铁站去的路上,纪晗看见身边不时有附近高中的孩子经过,人群里夹杂着一对对少年情侣。
  “别盯着人看了,那俩孩子都脸红了。”邢海燕拽拽纪晗的胳膊。 她不好意思地收回视线,心里多少有点儿羡慕,能干干净净地谈场恋爱多不容易。
  “诶,我赌你不能为老周舍了丁冉。”燕子小声咕哝:“我知道你喜欢他。”
  “他喜欢别人。”纪晗淡淡地接了一句。
  “谁?!”
  “可能分手了,可能在国外,也可能过世了,我不知道,但是我能觉出来。”从那天在机场分开后,她没再接触过丁冉,凭着他趁热打铁的一腔冲动维系起来的关系,怎么想都岌岌可危。纪晗突然问了一句:“燕子,你看过《笑傲江湖》吧?”
  “嗯,怎么了?”
  “你觉不觉得,盈盈一直是个局外人,就算她嫁了令狐冲。”
  “令狐冲喜欢她吧?”
  “大师兄喜欢的是小师妹,不管他娶了谁,不管幸不幸福,他喜欢的就只是当初那个和他练冲灵剑法的小师妹。”
  “你是说,你就好比……”邢海燕恍然。
  “我是说,丁冉就好比令狐冲。”
  “那怎么办?”
  “没办法,他要变成张无忌,也就不可爱了。”纪晗说着,嘴角有一点点笑容绽出来。
  一天天的,纪晗周遭的一切变得愈加厚重,衣着,寒意,还有她的心情。
  十一点,她从税务局出来,头顶上依旧是阴云密布,天桥上的人影都在瑟瑟发抖,冬天已近在咫尺了。
  纪晗站在路边准备打车回单位,刚要招手拦下一辆空车,身边就出现了一对拎着x光片相互搀扶的老人;再要招手,又出现了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一次次地伸手放下,伸手放下,她在寒风里跺着脚,不时地拉一拉衣领,便宜真是占不得,还不如别贪图报销车费自己坐地铁来得方便。
  刚要转身,一辆银灰色的车子停在纪晗面前。
  徐靖远放下车窗,笑呵呵地歪头说:“回启华?我捎你。”他见她直抽鼻涕,伸手把暖风调大,“开大点儿,给你化化冻!”
  纪晗感激地笑笑。
  车到启华附近,因为前方发生事故,整条路拥堵不堪。徐靖远问:“着急回去么?先把饭吃了,省得一会儿还得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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