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他承认,他自私,可是他没想过拿她来当爱情的祭品。他接近她是为了找自己心里的欢愉。因为有她在,他就会快乐。
  丁冉想,这可能还算不上爱吧。
  再给我点儿时间,我总会明白。
  周志飞迟到了,他已经太久没有亲自到机场接过什么人了。
  远远的,他走过来,跟纪晗道歉:“抱歉,走错航站楼了,我以为国内航班都停一号的。”
  “没关系,我也刚出来。”
  周志飞拉上纪晗的行李箱,指了指她抱在怀里的花,“这是……?”
  “石斛兰,y省特产,给我妈的。我爸以前养过,她特别喜欢。”
  周志飞笑笑,他本来以为那是纪晗给他带的礼物。幸亏自己没有直接提问,否则她一定会不好意思地硬把这盆花留给他。
  两个人往停车场走着,周志飞无意间碰到了纪晗冰凉的手,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握上了。
  纪晗整个人僵了几秒,虽然不适应,却没有要挣脱。
  这个到今天为止跟她打过若干个电话,发过若干条短信,只见过三次面的男人,在三个月之后会成为她的丈夫。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意外?她突然被自己的假设吓到。什么样的意外?是周医生反悔,还是你自己反悔?
  不会有意外了。南墙撞一次就够了,何必还要分辨南墙跟他,哪个温柔?
  纪晗冲周志飞笑了笑,就任由他那么拉着。
  他看着她,觉得那笑容里边有大义凛然的味道。
  车子停在纪家小区的门口,周志飞摇下车窗抽烟,显然是有话要说。
  “最近还出差吗?”
  “n省还有个项目,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跟。”
  “如果你想现在就辞职,也可以。”
  “周医生,会不会……太快了?”
  “嗯,你自己考虑。”周志飞弹了弹烟灰,转头看向纪晗,“跟家里说我们的事儿了么?”他记得他们第一次在咖啡馆见面的时候,她说目前还不想让家里人知道自己有结婚的打算。
  “还没有,我尽快。”她坦白。
  “用我上去和你母亲说么?”
  “不用!我一定说,就这几天,一定说。”纪晗立刻紧张起来,一个劲儿地保证。
  “你不准备说实话,是吧?”周志飞深深地吸了口烟,解释道:“我是指钱那方面。”
  “周医生……”她的眼神和语调里已经有了狼狈和乞求。
  “我明白,如果是我,我也不会。我只是想提前知道,我们别说差了。”周志飞下了车,从后备箱里取出她的箱子,“回去好好休息,你精神不太好,我再给你打电话。”
  纪晗点点头,不知道在这个时候一句简单的“谢谢,再见”是不是还足够。
  (二十七)年华
  天上的月亮还不是正圆,裹着淡淡的云彩。
  纪晗拖着箱子,抱着那盆引人误会的石斛兰走进了小区。
  几个月不在家,长久的间隔让她真正地注意到母亲和姐姐都明显地衰老了。纪晗想,也许自己也是吧。
  汪雁兮坐在床头,被身后的台灯照亮了半身,“这花不知道我养不养得活,你大老远带回来的。妈现在没精神了,照顾不过来了。”她看着那盆石斛兰,好像很久没跟人说过话似的拉着纪晗感慨,“原来老觉得自己身体还好,为了你姐,为了然然也不能老。什么都是不知不觉的……老了,还是老了。”
  母亲才刚六十岁,不该这么早就显出暮年的光景。
  纪晗眼前陡然就多了好些不吉利的画面,家里一下少了个人,一群穿深色衣服的男男女女;姐姐手里凭空多出个小木盒,还有那些烧着的黄表纸,灰烬在火苗上飞,再随着清明节的雨一起落下来。
  “妈,哪儿就老了,你还没看我……结婚生子呢。”
  汪雁兮没有注意到纪晗的沉吟,她搂过小女儿说:“还说妈没老,连我的小腊八儿都该嫁人了。”
  纪曦是第二天早上回来的,刚下夜班。
  辞职以后,她戒了化妆的习惯,就只是头发还梳得一丝不苟。每天,她照样搂着安然,喂他吃饭,跟他说话,带他做训练。她看着儿子,眼睛里有爱,偶尔也笑,可是那些由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和绝望,正一寸一寸咬着她的年华。
  纪晗问:“小祖宗最近怎么样?”
  纪曦说:“还那样,天天跟我咫尺天涯的。”
  看着在屋里跑来跑去的安然,纪晗又说:“我这次回来发现然然比以前欢实了。妈说他会唱歌了,还学会什么了?”
  “学会开门关门了,那天妈忘了锁你们屋门,他一开一关玩儿了两次就上瘾了,再也不摇晃积木了。学会说海绵宝宝了,只要他喜欢的都叫海绵宝宝,叫妈海绵宝宝,叫我海绵宝宝,叫饼干海绵宝宝,叫苹果香蕉海绵宝宝……”纪曦叹了口气,“是会唱歌了,会唱‘生产队里养了一群小鸭子’了,可是一直就没听他唱过下一句。”
  纪晗看着纪曦,看着她把眼泪藏进眼袋里,看着她依稀华发早生,连眼角都有了纹路。
  以前的姐姐还会跟她笑闹,看她抱着安然舍不得放下,那宝贝疙瘩一直哭,一直哭,她就在厨房里说,你这小姨手忒欠。纪晗回嘴,让然然多哭哭,肺活量都是这么练出来的。她直接从厨房里冲出来,抢过儿子说,我们今天不练了!
  才过了多长的时间,那个漂亮、温柔的姐姐就不见了。她去哪儿了?
  “明儿晚上我休息,又快过节了,白天我跟妈打算带然然出去逛逛。你说送他个什么礼物好?”
  纪晗还盯着姐姐,下意识地回答说:“送什么也不如给他找个爸爸。”
  纪曦突然笑了,直笑到眼袋藏不住眼泪了才停下,“妈跟我说,你交朋友了。”
  “嗯,医生。”
  “纪晗……”
  “哪天带来给你们看看。”纪晗站起来,往自己屋里躲。她怕纪曦去挖这段关系的内涵,想来那该是姐姐最不愿接受的。
  所以别说,关于这件事儿,什么都别说。
  十一长假里,纪晗找了些小布头,让母亲给她缝了个精致的小袋子。她把余下的紫檀珠、金曜石,连同靳晓川手写的菜谱妥帖地安置在里边,她的初恋就这样被收进了抽屉的角落。那之后,她回到启华,照样工作,每天忙碌。
  再见纪晗,邢海燕的感觉是,她身上的电池让谁给卸走了?
  燕子寻思,不是家里又添事儿了吧。
  “没有,都挺好的。”纪晗对着电脑回答。
  在庆泰的几个月里,她上网的机会不多,邮箱里积攒的数封邮件要一一整理,删除,回复。其中一封是y省发改委发来的,附了几张水电站收购签约那天的照片。
  丁冉在一排人里特别显眼,本来就高,人又好看,还站在中间,纪晗盯着照片错不开眼睛,用手指点着屏幕,对着那人高挺的鼻子戳上去,后来又怕他疼似的,忍不住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
  “看什么呢,美成这样?咱俩中午吃什么?”邢海燕冷不丁敲了敲纪晗那个没有私密性的小隔断,探个头过来问她。
  她吓了一跳,赶紧摁了红叉把照片关掉,看了邢海燕一眼又返回去看电脑,点动鼠标确定已经把照片保存好了才说:“食堂啊,有什么吃什么。”
  “你走了以后咱食堂的饭越来越不是人吃的了。你知道吧,那大师傅一直就跟盛饭那女的眉来眼去,最近这几个月可能是俩人闹矛盾了,大师傅一股怨气全撒在菜里。我都快咽不下去了,回回跟食堂犯嗔戒。”邢海燕说完,摇摇头。
  “那就煎饼吧,地铁站那家。”
  “建议点儿别的!”
  “我就熟这个。有人还问我‘全北京市煎饼摊都有你股份吧?’” 邢海燕嘴角有感同身受的苦笑,随即就狡黠地眨眨眼睛,“别跟我说是小猫儿问的。”
  纪晗不尴不尬地调转视线,“还是食堂吧。”
  燕子不许她转移话题,盯紧了纪晗一通撺掇:“你差旅费没报呢吧?赶紧找小猫儿签字去啊。”
  “没什么可报的,补助b座那边给我做,回来机票不是我买的。”
  “真去接你了?十一之前就有人传,tina订的票,丁冉的往返,你的单程。她本来还藏着掖着的不让人知道,结果b座新来的出纳嘴碎,逮谁问谁,哪个是纪晗。”邢海燕压低了声音追问:“到底是不是他把你接回来的?”
  “凑巧。”
  “那怎不凑巧接接我啊?这是好事儿,你也太低调了,堂堂正正当小猫儿女朋友怎么了?”
  女朋友?
  别说你不是他女朋友,就算是,也未必能堂堂正正。
  邢海燕很是兴奋,晃着纪晗肩膀直叫:“姑娘,你的真神来啦!” 真神?
  天上的神仙就爱胡乱撒一把欲望,不管你死活,转身就走。
  “让他们羡慕去吧,接着在背后眼红。”燕子自顾自地说下去,颇为解气。“我瞅这架势,你们也算是一见终情,再见倾心,三可就到定终身啦。”
  钟情?倾心?
  他在心里跟别人说着情话,你却一个人越陷越深。他找你,是要你身上似曾相识的部分,难道非等着他把你多余的愿望碾碎,再笑着把碎渣扬在你脸上?
  “诶,你看看它,它还得光合作用呢。”邢海燕扒拉着自己办公桌上一盆小小的绿色植物,继续给纪晗做思想动员,“别天天做你那一百万的梦了,老弄得心里不见天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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