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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笑道,“在下也不过试探罢了,无心公子勿怪。”说着,他从身上掏出一打白白的纸递过去,“十一万两,连照钱庄银票,一两不多,一两不少,全在这里,请无心公子过目。”
凌无心睁开眼睛,接过银票,“‘连照钱庄’银票?‘连照钱庄’当家的已死,只怕‘连照钱庄’用不了几日,也要关门大吉,这银票又要来何用?我凌无心向来见钱眼开,这等欺人之事,阁下也未免做得太坦荡了一些。”
那人笑道:“无心公子何出此言?‘连照钱庄’当家的死了,总还有下一任当家,人死不过一个字,一口棺材,一坯黄土,但这生意,这世道,总还要走下去,放心,‘连照钱庄’必不会倒的。”说罢,那人便挥挥衣袖,转身而走。
凌无心眯起眼睛,盯着那人的背影,青衣蓝衫,几度而见,那张脸皆让人记忆模糊。凌无心深知,做这无本生意的,最忌讳的就是记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防了委托,反倒不好,而此刻,他却想把那人的模样深深记在自己脑袋里,回忆着。
凌无心忽然心下一动,站起身来,喝道:“兄台请慢!”
无心公子喝斥让人停下,试问江湖中,除了那少数零星几个,大多数莫不吓破了胆,莫敢不从,而那人却只是脚步一顿,便又踏步而行,似乎走得更快,转眼便出了几丈。
这等轻功,武林之中,也没有几个能达到。
不知为何,凌无心忽觉心下有些薄怒,便脚踏上一步,一跃而起,落到那人面前,“给我停下,你没听到么!”
那人叹道:“无心公子可有什么事么?”他抿了抿嘴,凌无心忽觉,那人方才似乎是笑了一下,但仔细一看,又并不是。
凌无心本就是易容的行家,此刻一见,忽地变了脸色,沉声道:“阁下究竟是谁?”
“这江湖上,若都问了是谁,无心公子的生意还要不要做了?若是泄了在下的底细,在下岂不是得不偿失?‘连照钱庄’财大势大,在下没有胆子与其对抗。”
凌无心死死地盯着他,目光逐渐变冷,那人本还说得高高兴兴,此刻却被他目光看得摸了摸鼻子,无奈道:“罢罢,想来无心公子也不会透露在下姓名,在下便说了罢,在下其实姓盛单名一个月字。”
凌无心眯起眼睛,“盛月?你和‘擎天斧’盛日是什么关系?”
那人笑道:“无心公子也认得家兄?在下正是盛日的弟弟?不过,”他叹口气,“在下与家兄,当真是武功差得太多,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也难怪无心公子不记得在下的名字,”他皱了皱眉毛,“其实在下也是有点小名气的,起码在九华山等地,也算是个地头蛇……”
他正得意非凡地说着,却听凌无心冷冷道:“孟尝,你这一次,又是想骗过谁?”
那人怔了怔,挠挠头发,“孟尝是谁?莫非是那许久年前三千食客的孟尝君?在下……”他还要再说,便被凌无心打断道:“孟尝,你自恃武功极高,自是不会关心一下江湖上的琐事,但我凌无心不同,若是江湖上的高手身家,我也不了解一二,只怕我早已死了千次百次了。”
“告诉你,盛日并无兄弟姐妹,乃是孤自一人,你这番身份,也未免太容易被人拆穿了!”凌无心恨声道,“前日里居然看走了眼,我可不信‘血蔷薇’会托我做杀人这等事。孟尝,你究竟想要什么?!”
那人叹了口气,盯着凌无心,眼中闪出又喜又悲的神色来,虽然一晃而过,却不由让凌无心看得一怔。
“还是被你看出来了,”他苦笑,沾了点唾液,抹在脸颊边缘处,一块皮便接了下来,露出孟尝的那张俊俏的脸,“我还以为能把你骗得久点,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看出来了。”
“你既然也知道杀人这等事不好,”他看着凌无心,柔声道,“那为何还不收手?”
孟尝脸上被胡子遮掩时,虽可见眼睛繁星闪耀,却也不过一般,但他五官显露之后,便可发现他五官分开来并不怎样,合起来却有种不可思议的魅力。凌无心知道,这人向来专心,当他凝视着一个人的时候,便想的就是这个人。露水闪耀着的晨光落在那双眸子里,如墨一样,此刻盯着自己,好似自己就是他一生中最想凝望的人。
最想凝望的人?
凌无心忽然有些惊,不觉后退了一步。他何等聪明,转念便明白了事情原委,立时冷冷地笑了,“收手?血蔷薇,你可是在做梦?你我并非第一日认识了,银子,我要得到,杀人,我也止不了。你若是想做什么拯救苍生,维护你那狗屁正直,不如将我就地杀了,我死了自然就不会杀人做那非银子的买卖。”
孟尝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神色复杂,倒不知是悯,是悲,是叹。
凌无心被他这副表情触怒了,掏出自己刚收的那十万两银票,又将那另外的一万两银票也拿了出来,丢了过去。“我不要你施舍给我的银子!”
凌无心以为孟尝至少会闪避一下,却不料他动也不动,那银票正好砸到他脸上,发出“啪”地一声微弱的响声,便四散落了下去,掉在地上,被晨露阴湿。
那响声像是一个耳刮子,直直打在这个武林第一高手的脸上。
凌无心有些怔愣,脸色微微苍白起来,他觉得自己应该掩饰些什么,又不知道自己应该去掩饰什么,“孟尝,那陆棹元是不是没死?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孟尝淡淡开口,“是,他没死,昨晚,我告诉他,让他假死,他服了假死的药,所以验尸的大夫才没看出来。”
“我也没什么意思,”孟尝继续道,“我只是不想你杀人,但是我知道你一定要接生意,那倒不如,我给你提供生意,你想要钱,我给,你想要杀人,我让你杀。我以为我做得还算圆满,不过,”他露出苦笑,“看来我做得错了。”
“是,你是错了,”凌无心袖子下的手攥紧,“‘连照钱庄’当家的陆棹元,你让他假死就假死,孟尝,和你相处越久,就发现你本事越大了。”
孟尝听出他言下嘲讽之意,只得苦笑,“并没有什么,只是因为我是孟踏青罢了。”
凌无心一听,便登时了解他话外未尽之意。
孟踏青,武林世家孟家二子。
一些武林世家能支撑自己的名望,还要有财力。而财力,自然就是经营生意。没想到天下第一钱庄竟是孟家的产业。
凌无心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孟踏青?”他低声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怪不得你武功超群,怪不得……”
天下第一武林世家教出来的弟子,还能差到哪里去?当那小小的镖师,只怕也不过是类似太子爷权势大了坐得累了,所以偶尔做一下游戏人间的事,说不得那什么“血蔷薇”的身份,也是这位孟家公子对江湖的一个游戏罢了。
“没想到让我不去杀人,你倒是用了这么大的心思。”凌无心嘴角勾起,脸上苍白上的一抹红,映得眼波如鸿,“那不知这位孟公子,你废这些力气,究竟是想要什么?”
孟尝看着这个冷情人,微微踏近了一步,在那红润,又紧紧抿着的显得有些刻薄的唇上,落了一个吻。
“我什么也不要。”
“我只要你。”
求死不能
这个吻并不霸道,只是轻轻地碰触,若有若无。凌无心没有闭上眼睛,他直直地看着这个吻得十分沉醉的男人,这样一个性情刚毅的男子,唇却是柔软的,与自己那薄薄的唇并不相同。
凌无心有时难免疑惑,他没有心,即使他曾有,也已随着那女人埋到了土里。他不会关心人,所谓的温暖这种东西,在他而言,是完全不需要的。除了一张脸,一副身体,他有哪里能让这个人看上?但这个男人已得到了他的身体,又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为什么老是要纠缠他,为什么不让他自己一个人安静地呆着就好?
凌无心猛地推开孟尝,眉毛紧紧地皱起,有些疑惑,有些愤怒,“血蔷薇,你到底想要什么?你为什么不放过我?你到底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孟尝被他推开,微微有些怔住,复杂的神色绽开,像是再不能压抑住。
“我要你的心。”
凌无心一怔,“心?”凌无心低低地笑了起来,“我既然叫凌无心,又哪里来的心?孟尝,我以为你是聪明人,向一个无心人要心,你太贪婪。罢了,”凌无心叹气,“除了心,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只要放了我,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我知道你是‘拜月教’的教主,权势,名望,地位,财力,武功,这世上的人想要的,也就是这些,在你而言,自然不在话下,”孟尝微微一笑,目光沉静,似乎有些想笑,嘴角却又弯了下去,“然而孟尝本就不是孟尝,这些东西,我都有了,你又能给我什么?”
凌无心一滞,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我不能放了你,否则,我将失去一切。”
放了你,我将失去一切。
凌无心隐约记得,有那样一个女人,也说过这样的话,人死了,只是一坯黄土,但是唯一不能舍得的,只有你。
似乎心里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那是凌无心向来以为早已沉寂,湮灭了的情感,对它,他陌生,又熟悉,又不能习惯。
是的,他无法习惯。
凌无心后退了一步,孟尝见了,眼底有些微妙的东西滑过,他跟进了一步,凌无心却又后退了一步。“你不要过来。”凌无心瞪大了眼睛,随即眯了起来,不多时,眼中又满是冷意,“孟尝,你是说,你对我有了心?动了情?”
孟尝看着他,目光幽深如潭水,半晌,方才点了点头。
虽然轻微,凌无心却又退了一步,“血蔷薇的情啊,真是金贵,不知有几两重?只怕千金难买吧?”他忽地轻轻一笑,微微上挑的眼睛,露出讥讽之意,轻蔑的口吻蔓延在空气中,“可惜,我凌无心,一点也不稀罕。”说罢,他转身而走。
步伐稳健,毫无动摇,一步一步,直到身影消失在晨雾里,没有多久,就再也看不到了。
孟尝静静地站着,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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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着,冲刷着地面,一个穿着黑衣的人,一只手拄着长剑,弯着腰,一点一点从雨里踏过来,脚步有几分沉,他另一只手,在腰上摸索着,死死地按着。
雨外不远处,有个小屋,这个黑衣人见了,两眼放着光,露出欣喜地神色,他快走了几步,却似乎因为重心不稳,有几分踉跄。
但路很短,不多时便到达了。
小屋是木搭的,门被雨冲刷得,触手有点滑。而这个黑衣人忍了忍,还是走了进去。
屋内灯火很暗,一个白衣人静静地坐在那里,凝望着窗外的雨,似乎有些出神,连门外进来一个人,都没有察觉。
那人走到他身后,摇摇欲坠的身体似乎再也支持不住,只好盘膝坐在地上,不多时,才张口,发出低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