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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头冲他一笑:“放心,本王一言九鼎。”说完想了想上下刷了他一遍,勾了勾嘴角:“况且本王喜欢投怀送抱你情我愿,霸王硬上弓之流,本王没有兴趣。”
  第二天,本王着人大张旗鼓将管凝送回常兴楼。
  管凝是个聪明人,本王喜欢聪明人。
  从此以后,本王终于可以不再跑楚子阁,只往常兴楼。
  本王异常高调的捧着管凝,但凡有他的戏,都不用请,本王必到,每次头面戏服,统统全包,甚至还包了几次场子,请了朝中喜欢看戏的官员共赏管凝在台上的风姿。
  于是管凝就这么火了,彻头彻尾的火了。火到说起武旦头块牌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常兴楼的管公子。每月两场大戏,场场爆满,一座难求。达官贵人应酬交际,若能订到头排雅座,请对方看一场管公子的大戏,那便是给足了对方面子。要知道管公子的头排雅座,都已经排期排到了三个月后。
  看着台上风光潋滟的管公子,本王折扇轻摇,甚欣慰。
  管凝很知情识趣。自从答应本王之后,一直很入戏。
  本王每回捧场,若坐在头排未去雅间,唱完之后他总要下得台来,莲步轻移到本王面前,替本王斟上杯茶,贴在本王耳边说一句“劳王爷稍坐”,才转去后台卸妆。这个时候,后边那些大老爷们小娘子们的声声抽气赞叹,总能让本王浑身舒坦。
  这个滋味很奇妙,让本王有种莫名的膨胀感,倒不是去楚子阁搂着褚柔能有的。
  因此本王很乐意像那些妄图能得他看一眼,而傻等一两个时辰的有钱佬一样,耐心等他捯饬完后,一顶轿子两人坐,将他抬回本王王府,隔个天再送回去。做戏总要做全套。
  这天里,他就住在本王替他收拾的无名居,等本王下朝后来请一声安,坐上一会儿,同本王说些过往,谈谈各自喜好。
  本王就这样知道了他今年二十有一,知道了他表字子容,知道了他从小跟着管凛跟着戏班到处流浪,直到我朝立朝,管凛在京中唱戏,将他寄养在乡下表姨处。亦知道了后来管凛死了,他表姨又养了他两年,养不起了,便将他送了去学戏。
  “我学戏的时候已经十四,骨头经络都硬了。功夫练不好便天天挨打,大冬天里顶着水盆跪在雪地里挨罚。那时候就想,在乡下的日子真好,虽然不是每天能都吃饱。”他低下头去默默地沏午子仙毫,手法纯熟行云流水。一注水灌满后倒在公平盏中,伸手从我面前拿过杯子,与他的那个放在一起,手顿了顿,不自觉的轻笑一声:“那时候我夏天粘蝉,冬天挖红薯,倒也没饿着自己。”说罢将茶水倒入杯中。
  “嗯,”本王有些感悟的点了点头,随手拿了个杯子嘬了一口:“蝉本王倒是没有粘过,不过本王吃过一回耗子。”
  “耗子?”他有些惊讶。
  本王点头:“那年我二伯全家死在徽州,我二伯的人头被挂在徽州城楼。本王就去偷我二伯的人头,结果人头没偷成,被徽州守将张游程发现,满城的搜人。本王在间破土地庙里躲了两天两夜,饿得实在没法,就只好抓耗子烤了吃。”说道这里又嘬了口茶,砸吧了两下嘴,回想当年,道:“当时真是觉得惨透了,可如今想想竟也颇为有趣。”我掉过眼看他,他少有的瞪着眼看我,似有一点惊讶,我笑了笑:“或许人便是这样,只要一天活着,那些曾经难过的事,总有一天你会笑着说出来。所以即便现在再苦,人也总是想要活下去的,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好死不如赖活着,你说是不是。”
  这似乎不是个问句。
  他默默看了我半晌,低下头抚了抚衣袍,才又抬起头来似平淡的看着我凑去嘴边的杯子,道:“你拿了我的杯子。”
  “哦。”本王假装淡定的放下手中杯子。不就是个杯子么!
  许是管凝觉得吃过耗子的本王其实也曾落魄,一下便从高站云端的摄政王变成了跌入凡尘的普通人,从此之后对本王的态度竟是好了很多。
  每日里他都会来我这里小坐片刻,替我沏上一壶午子仙毫,再陪我下几盘棋。
  管凝的手指纤长,捏棋子的样子跟裴言之一样,是用食指与中指夹着下的,姿态潇洒颇有出尘意态,不似本王总是三个手指捏螺丝的那般捏着。
  每每与他下棋,本王总会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对面坐的还是当年那人,也只有抬起头来才会发现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再难回到从前。
  许是本王的目光太过寂寥,他见我看向他时总会对着我暖暖一笑,目光温暖,丝丝渗入人心。
  ☆、管凝(三)
  第九章
  不知是不是处得久了,时间一长本王竟然从管凝身上看出很多同裴言之极细微的相似之处。
  譬如他笑起来的时候会像裴言之那样先抿下嘴角,然后笑意才扩散到眼角眉梢;又譬如他也像裴言之那样喜欢吃糊状物体,特别那些芝麻甜羹;再譬如他也喜欢着青蓝色长袍,尤其是夜色昏暗之下,他的背影削瘦,本王几次差点将他误认做裴言之,都是好一阵心跳失常。
  虽本王也知道,裴言之是裴言之,管凝,只是管凝,但因着这份形似,本王的确比之之前他刚进府的时候,待他体贴很多。
  他少年时练功膝盖有伤,一到冬天便会疼痛。我便让太医院院判邱田舍每隔两天来替他敷药针灸。
  他冬日怕冷,我便让人将他住的小院的所有房间都整日燃着火盆。还特意领着人去围场,打了场冬猎,捉了三只雪狐,用雪狐皮给他做了件袄子。
  他喜欢练字,一手柳体倒也临得十之七八,我便买最好的砚台宣纸予他。
  他喜欢古本旧词,我就让人去市面上搜罗那些孤本。
  他喜欢梅花,我便携他去京郊梅庄看雪野红梅。
  甚至三月十九,管凛忌日的时候,本王还陪着他去了京郊的梨园义地,替管凛上了趟坟。
  管凛坟前,他低低道:“哥,王爷不负你当年所托,如今待小弟很好。”
  我默默不语,只能看西风卷起烧剩的纸钱残骸,随风飘散。
  从他去年十一月里入我王府,整个冬天,本王都对他体贴入微。偶尔听见下人间闲聊几句,亦都赞叹本王是真喜欢他,才会宠成这样。
  然而只有本王心里隐约晓得,这份体贴里究竟有几分是因他形似故人。
  原本,本王或许会一直这样待他下去,而不自知这对他其实有多不公平,直至有一天晚上,他进了本王的房间。
  那日我方推开门,便见他似喝了些酒,面色酡红酒气微醺坐在桌边。见我进去缓缓斟了杯酒仰头倒入口内,然后站起身来走到内室床前,慢慢褪下袍子,掀开被子钻进去,潋滟的眸子转过来对着我道:“今日是我生辰,若是你想,我便许你一次。”
  我终于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是多么无耻。
  他冷了这么多年,我借着他的人暖了心里那个影子一冬。全了自己的心愿,伤了他这个人!
  这天之后我再也没有像往昔那般待他,除了一心一意捧他做个名角,始终点到即止,若即若离。
  甚至连曹灏来请他唱堂会,本王也允了。
  ☆、褚柔(一)
  第十章
  自从管凝火了以后,碍着本王的面子,无论什么人物,但凡要听他唱戏,都得乖乖的去常兴楼。以往也有人拐着弯的同本王说,想请他唱几出堂会,可本王从未允过。
  因本王知道,他哥管凛死在容府堂会,这堂会二字,是他心头永远的忌讳。
  但那日曹灏来说,本王允了。
  曹灏是持荣国公曹白的拜帖来的王府。
  荣国公曹白这个面瘫,虽一天到晚在本王背后诋毁本王是个佞臣,却有一个本王很欣赏的地方——忠贞不渝。
  他这一辈子只得一位夫人,这位夫人也只生了两个儿子。不但如此,这位国公夫人已经瘫在床上十年,可曹白始终一心一意,没野插花。所以他这个极品儿子是如何教出来的,本王一直很不解。
  此刻他这个极品儿子就坐在本王的前厅,冲本王笑得勾魂夺魄:“王爷,下月廿九是家慈五十大寿,家慈喜欢听戏。但家慈常年卧床去不得常兴楼,不知能不能得王爷首肯,请管公子过府一趟。王爷放心,家慈身体不好,并不大肆操办,只是自家人小聚。到时候也请王爷一道来喝杯水酒。”
  本王一听便知,管凝是此番正主,本王只是个附带。连求本王都求得这么牵强,可见曹白有多讨厌本王。
  曹白这老儿,这么些年明里不同本王对着干,暗地里却没少同本王较劲。但此人为人低调,当下也不见有什么不臣之举,只是喜欢结党。若非这么多年死握着兵权不放,太后临到死前都反复同本王说咬人的狗不叫,本王倒也未必非要杀他不可。
  包友宏与曹白,虽都不是跟着先帝起事的原班人马,算不得本王的叔伯,但在本王眼中,还是有区别的。
  包友宏当年是在靖西跟着靖西州牧伍易起的事。后来伍易死在青州彭可成手上,包友宏领着靖西打剩的三万人马投奔了先帝。这三万人马就是他后来北府一半兵权的底子。虽然包友宏后来屡有战功,可在我看来,都不过是趋势使然。
  包友宏投奔先帝的时候,天下疆土先帝已占七分,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在我眼中,他投靠先帝,无非是挑个最强的主子而已,谈不上衷心与否,自然是无法和那些同生共死过的叔伯相比。故而除他的时候,本王很下得了手。
  曹白跟着先帝也只比包友宏略早了一年。当年他占了荆州要道上小沙海子山的山头,领着一群土匪吃掉了荆州半个州府,先帝打到荆州的时候,曹白很识时务的投奔了先帝,做了先帝收复荆州的先锋。
  但他替先帝卖命却是诚心实意。
  他那些土匪老底后来在征战中死剩了没几个,若不是他有勇有谋,扩编的几个狼营虎军服他是个人物,他也领不了那北苑一半兵权。
  所以相比之下,本王还比较看得起曹白。
  所以看在荣国公夫人面上,亦为断了管凝的念头,本王允了曹白。
  接着,便整整半个来月都没见着管凝人影。这本是在本王意料之中,然而等到他十五大戏上台的时候没叫人来请,本王却心慌起来,不由自主的便往常兴楼去了。
  刚到门口,却有人在身后低低唤了一声:“王爷。”
  转头去看,竟是褚柔。这是他这半年来头回同本王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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