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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半年里,本王一门心思都在如何打造京城第一武旦,让天下尽知本王迷上个戏子这事儿上。几乎从未踏足楚子阁。偶尔在常兴楼看见褚柔,不是见他陪着谁来应酬,便是见他一个人远远的坐着看戏。偶有两次本王想要上前同他说两句话,他却总是云淡风轻的冲本王点一点头,便转回头去,倒像是本王多余了。一来二去的,后来再见我也就只冲他点一点头。
却不想他今日会主动叫我。
多日未见,他颜色淡了许多。
对褚柔本王一直有种很奇怪的感情。本王知道褚柔喜欢本王,他看着别人的眼神与看着本王的眼神,素来都是不一样的,可他却从未亲近过本王,就那么远远的呆着。所以本王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很放松,有时只在他房里泡一杯茶看一会儿书,连句话都不讲,便是一天。可也只有在褚柔的房里,一直小心翼翼从不在外面小憩的本王,却偶尔能眯上片刻,这不得不说是种奇怪的感情。
所以看见他如今这幅憔悴模样,本王有点心疼。便上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有些凉,快四月中的天,已不冷了,他的手却还是那么凉。我皱了皱眉,暖着他的手问:“你也来看戏?坐在哪儿?同本王坐一起吧。”
他点了点头。
将他带到头排本王座上,我替他解了斗篷,拉他坐下。
台上开场锣声已经响过,一个小生正愁眉苦脸坐在台上。只闻后台一声“郎君~”,管凝人未上台声先致,唤得那叫一个柔情万种百转千回。本王端着茶盅的手不由自主一抖。紧接着帘子一掀,鼓点声起,管凝捧着轻褥低头碎步走到台前,嘴角微勾眉梢带情,缓缓抬起头来,便是一个亮相。
一片叫好声起,男男女女都亢奋异常。
可管凝看见本王身旁褚柔的瞬间,眼神却黯了一黯,淡淡别过脸去,开唱。
褚柔靠过来似赞叹般叹息了一声:“果真风华绝代。”
本王的心无端揪了一揪,转过脸去看他,他却似无所觉般仍旧看着台上,只是一只手绕过来捏住我的手。
“褚柔,”我轻轻问他:“你今日可是找我有事?”
“没有,”他指了指台上,示意我噤声,“看戏。”
本王觉得他今日有些微的反常,可他不说,也无法,只得反手握住他的手,揉在手心,专心看戏。
今日管凝唱的竟是一出文戏,叫《杜十娘》。这戏是个新戏,却是根据一个姓冯的书生的老本子改的,乃是写一个妓女从良却遇人不淑,明珠美玉错投,最后抱着百宝箱伤心跳江。那冯姓书生本无甚名气,那本话本也名不见经传,写成似有多年了。某日管凝去书局寻些书看,在一个犄角旮旯里随手翻到,一看之下却非常中意,便拿着这本话本子来给我看。
我当时正在看人传回来的关于黄卓在湖广私采盐山一事的密奏。将那话本粗粗扫了两眼,说了一句:“秦楼楚馆本就是花花公子负心汉去的地方,她十娘一个妓子,原也是那李甲花银钱买的,银子买来银子卖出,原也没什么错。何况那十娘也并未事事都托出给李甲。本就各存心思,又谈何长久。她杜十娘连自己什么身份都忘了,还妄想在那些花花公子里头寻个良人,可不是自己痴心妄想。”
当时那话虽是点评,却也并非全无深意。
这天是这戏头一回演,从李甲囊箧渐空,杜十娘计诱老鸨,三百金赎身起演,开场就是杜十娘自出一百五十金,拿与李甲筹措余数这段。然后便是杜十娘脱离风尘,随李甲返家,李甲薄情,转十娘与孙富,这期间穿插着回忆演绎当年二人情浓时光。时而情浓时而薄幸,当真看得跌宕起伏。
当最后管凝演到杜十娘打开百宝箱,唾骂李甲负心薄情,唱到“命之不辰,风尘困瘁,甫得脱离,又遭弃捐”时,那声音婉转凄凉,直唱得人肝肠寸断。本王身后一群嘤嘤低泣声,连带着身旁的褚柔亦按了按眼角。
这戏……本王心里莫名堵得慌。
台上曲终人散,台下哭声一片。管凝破天荒头一回没来替本王斟茶,连看都没看本王一眼,直接去了后台卸妆。
本王还没缓过劲来,褚柔轻轻将手从本王掌心抽出来,低低道了一声:“王爷,我先回去了。”搭上斗篷,转身走了。
本王呆呆坐了半晌,醒过神来的时候,放眼四顾,若大个戏台上空空荡荡,早已曲终人散,恩断情殇。好一份人世凄凉!最后本王心底空落落的回了王府。
两天后,有人来报,褚柔病重。
☆、褚柔(二)
第十一章
来报信的是伺候褚柔的小子周良,红着眼睛摸到王府,被前门赶了几回,又转去后门,守了老半天好不容易遇到有人来王府送时蔬,求着告着让庖厨老刘家的替他往内院带个话。
老刘家的看周良眉清目秀模样可怜,偷偷跑来找了小海,小海转去后面看了一眼,见是周良,来报了我才领进来。
一进门周良就跪倒在本王面前,一个劲的抹泪:“王爷,王爷去看看公子吧。公子两天人事不知了。爹爹说不中用了,连药都不给熬了,只等着咽气呢。”
本王大吃一惊,这不前天还来看戏呢么。
匆匆赶到楚子阁。
见到褚柔的时候,本王就傻了。
整个房里空无一人,只得他一个孤零零躺在床上。昔日红唇早已不复颜色,那双总是默默看着我的眼紧紧闭着,鼻息微弱得几乎探不到。
“褚柔……”我缓缓坐到他床沿。
这张床我睡过一宿。
原本很多年前的那晚,应是本王的洞房花烛夜。
以往我娘在的时候,这天我会把头搁在她膝盖上让她抱我一会儿,后来我娘不在了,这一天就特别难熬。一年前我开始往楚子阁跑,那天我便突然念起褚柔来,我总觉得,那天若能有个人陪着,便会好过一些。
我一整天猫在他屋里,一句话也不说,他也不问我怎么了,该吃吃该喝喝该干嘛干嘛,到夜里的时候,他突然走过来将我揽在膝上,散了我的头发,有一下没一下的用手指梳顺。我便抱着他的腰将脸埋在他怀里。
那夜他让我睡在床里间,半夜醒来,发现他贴着我的额头睡着了。月光下他的面容宁静,让人无端安心。我翻了个身便又睡过去。
那是我和他唯一共度的一夜。那一晚他睡着时的面容便如现在这般宁静,但是却没有现在这样苍白。
我俯□去捋他散在枕上的头发。他的额头饱满,这样的额头应该是命好的呀。
身后有人小心翼翼唤道:“王爷……”
我头也不回,只冷冷问:“什么时候起这样的?”
楚子阁的阁主詹秋轻轻跪下回道:“回王爷,不是小的敷衍,真是说不上来。这也不知怎么了,就是眼看着精神头一点点差下去。大夫也一直看着,也看不出啥,就说许是累着了用些补药便好。这几个月王爷不来,他人越发的懒,到这个月已经十天里有八天是躺着的了。前天突然精神头好些,便说要出去转转,回来就倒下了,到如今都不醒,大夫说,十有八九是不行的了。”
我挥了挥手,将詹秋遣走,轻轻坐到他身后将他抱起来,揽在身前:“褚柔,你看我一眼。那天你是来找我的吧,并不是去看戏,是么,褚柔?褚柔,你醒醒吧。”
他始终没有睁眼。
不久小海领着邱田舍来搭了脉,搭了半天,战战兢兢跪倒在地。我一看这阵仗不对,挥手让众人都出去了,才问他:“怎么回事?”
邱田舍低低回道:“王爷,这似乎不是病,像是中了慢性的毒!”
我大吃一惊:“当真?”
邱田舍点了点头。
怎么会?他这么个人,淡薄得连本王都不想巴结,哪个会要害他?
我问他:“可查得出是什么毒,能不能解?”
邱田舍磕头告罪:“臣无能。这毒怕是已服了快一年了,深入骨髓,解不了了。臣也是以往听人说过,说有一种毒,每日服用少许,很难探出,日积月累才显现为浑身无力嗜睡,莫名经络抽搐,但脉象上却只是疲惫气虚,实则腑脏骨血皆已受损。但据说此方失传已久。若非臣以往研究过些毒经,再加上公子身上这毒似乎量也比之传闻之中略重些,否则怕是臣也搭不出来的。”
好阴毒的毒。
怀里的人突然动了一动,我忙低声唤他:“褚柔,褚柔?”然而却又没了反应。
邱田舍低低道:“王爷,那是经络抽搐。”
“褚柔……”我摸着他的面颊,一遍遍描绘他的眼眉。
“王爷,”身后邱田舍的声音传来,字字如针:“公子若醒来,王爷便陪着说说话吧。估摸着也就这十天八天,醒一次,少一次了!”
☆、褚柔(三)
第十二章
两天后的夜里,褚柔终于醒来。
这两天我白日上朝就让小海守着,下了朝便直接往楚子阁来,夜里也只守着他。这夜,我正躺在床上搂着他看户部呈上来的各地税赋明细,忽然觉得他的头往后仰了一下,我心里一惊,急急低头看他,便对上一双久违的眼睛。
好久没看见这双眼睛,好久没看见这种眼神,这种盯着人看得仿似入了骨头却死不靠近的眼神,让我看了心里难受得紧。
我倒了杯水喂给他,放下杯子用指尖去抚他的眼眉,唤他:“褚柔……”
他看着我,瞬了瞬眼,仿佛要确认是不是我,等确定了,才扯了扯嘴角,道:“你来了。”
我点点头,只得违心安慰他:“太医说,你的身子好好调理,会好起来的。”
他苦笑一声,望住我:“你何须骗我。我知道这不是病,好不了了的。”
我微微一愣:“你……怎么知道?”
他低低道:“我虽不强壮,可身子也素来康健,无端这样,也能猜到几分。”
抿了抿嘴,心疼得将他额角的垂发捋到耳后,轻轻问他:“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他微微仰头,我在他眼内抓到一瞬而过的不舍,但他旋即便垂下眼:“等我猜到的时候,已经十天有八天都动不了,何苦让你晓得。”
我心里难受,默了半晌才问他:“你可知道是谁要害你?”
他微微笑着摇了摇头:“我日子不多了,你不是打算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