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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看重当下……奇怪,如今想来,那小子怎么有些眼熟……
我正想着,突觉有人冲着我说话:“这位兄台,我们有点急事赶时间,能不能让我先打。”我回神一看,面前一张颇有喜感的豌豆脸,正殷切的将我看着。原来竟然已经排到了我。
本王在朝堂之上虽做了个佞臣,然在朝堂之外还是想要做个君子的。既然想做君子便不能说个不字。何况面前大锅内汤圆浮浮沉沉还有不少,也不在乎他这一个两个,便点头让那人先盛。
那人立刻一招手,旁边凑上来一人,手中捧着近十来个空碗,冲着捞汤圆的老头道:“快!快!快!快!老板,二十个甜的,二十个咸的!”
我杀心顿起!!
等他二十个甜的二十个咸的捞完,本王面前只剩一锅清汤,又要重下!
身后人纷纷抱怨:“你怎么可以让他加塞呢?”
“就是就是!”
我放眼四顾,待寻到方才那二十个甜的二十个咸的,又是一阵杀气攻心!放下碗就冲过去,冲着其中一个正被人服侍着,呼哧呼哧冲碗吹气的人恨声道:“卫公子好兴致!哪个胆大包天的竟然私自陪公子出府!”
那人一愣,从碗面上的腾腾雾气里抬起头来,红扑扑一张脸上一双水漾的眼眸惊讶的望了我一眼,眼珠转了一周天,露出贝齿狡黠一笑,热情的招呼着我:“好巧,你也来吃汤圆?盛到没有?唐稳说刚才那锅都让我们给端了,你若没有,吃我这份罢!”说罢伸过碗来。
我气结的看着他。他如今真是胆大包天!好罢,他是天子,胆大包天此话不妥。可他怎么可以只带这么几个人就出宫!我冷眼看他身旁那些还不舍得放下碗的家伙——而且还是这样一群酒囊饭袋!
不禁扶额。怪我,都怪我,我就不该让他晓得宫外是个什么模样。
话说这还要从去年中秋说起。
☆、卫蕴修(三)
第十七章
太后还在的时候,本王的中秋都是在宫中过的。
先帝坐了皇位两年,还未来得及充实后宫,便在容贵妃身上殡了天。大皇子和容贵妃只比先帝晚死几天,淑嫔膝下无儿无女自请出宫修行,宫里便只剩下了太后同皇帝,还有比我尚小了四岁,先孝墩皇后留下的长公主。
我母家舅舅司马清司马羽深知外戚难当,何况先帝当年连亲兄弟都忌惮过,故而先帝登基没多久就自请归野,不问朝事,早已多年未见。
我爹死后,我袭爵的当夜,我娘在佛堂诵了整夜的经,第二天再见,已是满头华发。从此她便吃斋念佛,不问世事,只在新年同中秋出一次佛堂,随我去宫里见太后一面。
我晓得她那是提醒着太后对我好些,别让她这做姐姐的,为了妹妹的儿子,赔上了相公,赔上了儿子,还要赔上最后一个女儿。
同是亲姐妹,我娘要的和太后要的,似乎永远都不一样。我不知道,到底是谁比谁,更不幸一些。
所以每到佳节,皇宫内院便格外冷清,只有我卫家孤儿寡母,寥寥五人。天家贵胄人丁稀薄,竟尚不及民间小户。
三年后我娘去了,中秋月圆,就只有我同太后,还有皇帝在宫中虚度。幸而那时长公主刚尚驸马不久,携了驸马回宫相陪,勉强能凑满一桌马吊。
结果去年太后也没了,长公主又有了身孕不便入宫,我一想到中秋只我同皇帝两个大眼瞪着小眼,这心里就颇不是滋味。若是平常人家,此刻正应该是热热闹闹济济一堂的时候。叔伯几个喝酒聊天,婶娘嫂子攀比下衣裳首饰,堂兄弟们行行酒令,而像我这年纪,也应该已经有了一男半女,可以抱着孩子傻笑几声……
然而这些,都是寻常人家才有的福气,皇亲国戚,从来就不是寻常人家。
心酸嫉妒了半天,我最后一拍桌子,断然决定:若是皇家都不得开颜,百官岂可开颜!便在宫中摆下中秋夜宴,召集朝中三品以上大员,进宫共同赏月。
蕴修知道我这个决定,有些闷闷不乐,垂着眼睛闷声问我:“摄政王难道就这么喜欢热闹,就不能同朕安安静静过个节么?”
那时候太后刚去,方十四的蕴修尚没有那么忌惮本王。我那时听伺候的安宝说,近来蕴修总若有所思的盯着服侍的小宫女看,估摸着他大概快知人事了,便存心逗他:“只跟臣两个人过节,多没意思。不过臣也觉得那些大臣朝堂上都看腻了,确实也没什么好看,不如臣加设几席,让他们把家中适龄的女公子一并带来,让皇上认识认识,皇上喜不喜欢?”
那其实就是有点给他挑人的意思。他孝期未满未加冠前不能大婚,但嫔妃之流,却是不拘的。
蕴修顷刻连耳根都红了,瞪我一眼:“有什么好认识的!”
我只呵呵笑他,第二天便吩咐下去十二岁以上十六岁以下的官员子女皆可带来。
夜宴当天,果然有不少人都带了儿女前来,但自然是女儿多些,一眼看去,便知那些小女儿都是精心装扮过的。
赏月宴摆在了合盛殿,殿外是宫内最大的菊园,正是赏月的好地方。
酒过三巡,君臣间说了一席话,我看着下面那些公子小姐都颇有些拘束,便让人在菊园中摆了茶点,让大家自便。
没有子女带来的朝臣便三三两两的去了园中赏月,带了子女的自然纷纷领着孩子上来给皇帝请安。我坐在皇帝下首一个个看过去,等一圈都认识完了,我也请皇帝移步去园中赏月,边走边跟在他后面轻轻问他:“皇上可有哪个入得了眼些的?”
皇帝走在前面,瓮声瓮气的说了一句:“没有!”
这眼界真高。其实本王觉得工部尚书章玉宇的女公子挺落落大方,今天挽了个堕马髻,一身甚三红的苏锦云纱,衬得凝脂如玉。还有左都御史范良的女公子也长得十分标致,虽年岁小些,但青碧水绿的衣裙一衬,嫩得仿若能掐得出水来。
到了园中,因我想给皇帝和那些适龄少男少女些机会多接触接触,兴许他就看上了哪个,便只让安宝带人伺候着,踱去旁边想找个人聊天。
鬼使神差一般,这么多人里面,我竟然一眼便看见了裴言之。
他是正三品的侍郎,今夜出席那是理所当然。可是他看上去却有些焦虑。
许是这夜色太美让人忘了身在何处,许是今夜来的少男少女勾起了本王当年年少时的回忆,本王竟然那样极其自然的走上前去,搭了他的肩问道:“书玉,你怎么了?”
他闻言一震,缓缓转过身来,看见是我,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失望,随即拱手施礼:“王爷。”
我这才发觉自己失言,不由心中钝痛。刚才他是不是想起了我,想起了那个年少的卫思雅……
我同我哥,叫裴言之名字的时候,是不一样的。
男子二十冠而字,我认识裴言之的时候他还未满十八,还没有表字。
有一日我缩在他书房榻上看书,透过窗子正好能看见他同我哥在院中谈论古今奸臣。两人那时正论到庆父,裴言之迎着晚霞,美丽的侧脸微微透着凝重:“若我生在其时,即便肝脑涂地也一定要忠君直谏,岂可任其挑拨离间谋害两任鲁公。”
我哥在一旁叼着根草嘀嘀咕咕:“谏什么谏,偷偷咔嚓掉不就得了。”
裴言之朝着他无奈的摇了摇头:“不妥,他乃是鲁公亲弟。为人臣子,忠君爱国是本分,却也不能行这等偷偷摸摸之事,凡事都要循正途解决。”
君子端方,怕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了。连对付个奸臣,都要讲君子道义,我虽不赞同却也欣赏他纯良正直。
我手上正在翻一本《宋史》,忽的想起真宗的那句“书中自有颜如玉”。看着他柔美的侧脸,顷刻便觉得如裴言之此等人物,只应书中有,却入凡间来,若取“书玉”二字做字便是再合适不过了。想到这里,我一个咕噜爬起来,便冲了出去,兴致勃勃拉着裴言之:“言之言之,你将来取字用‘书玉’二字如何,取书中自有颜如玉’的第一个字和末一个字,如何如何?”
我哥“扑哧”一声笑出来:“那话的意思是考取功名自然能得美娇娘,你却让言之拿来做表字,是何道理?”
可我偏觉得这二字再衬他不过。裴言之便哄我:“好,等我行冠礼之后,一定用这两字做表字。”
可我也知道,表字都是德高望重的主宾给提的,怎么可能真用这二字,便有些泄气。
裴言之便轻轻对我道:“若你喜欢,从今儿起便叫我书玉也可,这两个字,我很喜欢。”
我一听又开怀起来,便书玉书玉的先叫了两声,觉得甚是好听。从此以后若无长辈在前,我便总是唤他书玉。
而我哥总觉得书玉两字有些女气,又不真的是裴言之的表字,便还是唤他言之。直到死都只唤过他言之。
后来裴言之真的用了“书玉”二字做表字,但再见时本王已经是摄政王,人前人后只能唤他一声裴侍郎。今夜这声“书玉”再次从我舌尖吐出,不想已是隔了经年!
为了掩饰失言,我故意咳了两声,背着双手遥望圆月道:“今夜十五,赏月夜宴不谈国事,我就唤侍郎的表字吧。书玉若不介意,亦可唤我一声君正。”
本王十八袭爵做摄政王,因要辅佐幼帝,十八便行了冠礼,表字君正,当时还是太后赐的。
“臣不敢。”裴言之语气恭敬却毫无温度。
我只作未闻,转过脸来看着他道:“方才我在边上看着,见书玉无心赏月,似有些焦虑,不知所为何事?”
裴言之低头看脚:“王爷观察入微。臣贱内有孕在身,这几日便要临盆。晚上赴宴之时,见其似乎略有不适,故而臣有些担心。”
我被那“有孕”二字一刺,一颗心顷刻拨凉,这么多年隐忍竟一朝破功,不由语带讽刺:“侍郎倒是伉俪情深夫妻恩爱。也对,古语有云,但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何况旧人早已入土。”说罢便欲甩袖而去。
刚转身袖子却被人拉住,裴言之低低沉沉从喉咙里唤出一句:“王爷……”
我停下转头,看见他暮暮沉沉的眼,深不见底,只看着我道:“王爷,收手罢。现在还来得及。”
来得及?!我望着他瞬了瞬眼。
来不及,早就来不及了!早在太后那道册封懿旨到睿王府的时候就来不及了;早在他娶董嫣的时候就来不及了;早在他爹忠义侯裴广,因替包友宏一案受牵连的宋国公苏详和宁远侯柳让上书求情,而被贬斥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那年苏详与柳让因包友宏一案受牵连,太后决意要判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