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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若是在这里被抓个现行,就不好了。
幸亏天赐的注意力都放在身前那小小少年身上,没看到我,虽然只跟我隔了一张桌子,但他碰巧背对着我坐,我这才松了口气。
只听天赐道:“你今儿又闹什么脾气,干嘛非要跟我来?”
他对面的小少年就脆生生道:“怎么,人人都说这里说的是你爹和我爹从前的故事,难道就你听得我就听不得!”
我猛地囧了一下,知道那少年是谁了。
天赐的语气听着不怎么好:“这些都叫野史,你还是回去看你的史记去!”
那小少年摇头晃脑看着天赐:“野史?难道唐稳那东西说什么沙场进出如入无人之境不是你爹?野史你听它干嘛?”
天赐就叹了口气歪着脑袋皱着眉瞅对面那小少年。他对面那位还洋洋得意抱着自己双臂,抬着下巴看他:“怎么,怕了罢?要是被我爹知道你带我来听这些东西,非训你不可。这样罢,你把上次裴小山给你那块扇坠子丢了,挂我给你那块,我就不回去告密!”
天赐嗤鼻:“你个小不点的,少管你哥哥我的事儿!”
对面的小少年脸一红,佯装恼怒一拍桌子:“卫孝望!你够啦,什么小不点不小不点,我今年就满十岁了!你不丢我回去肯定去告密!”孝望是天赐的字,他去年二十,已经冠了字。
天赐就“切”了一声低声嘀咕道:“你爹训我?你爹还怕我去告状呢!”
我就又囧了一囧。
两人正在这儿争执这些无谓的事,就见又进来一个少年,十五六的年纪,看见他们俩正在斗嘴就走过来站到天赐身边,天赐立马闭嘴,往旁边让了让冲着他柔声道:“你怎么也来了?你爹晓得不?”天赐对面的那个闻言立马黑了脸,嘟着一张嘴,白了一眼那新来的少年。
那少年倒是很懂礼,先冲着对面用手指在桌面上叩了叩,才坐下侧过头来冲着天赐一笑。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了年少时的裴言之!只听他道:“他自是不肯,我偷着来的。今天要说王爷杀太尉的事儿了,我可不想错过。”
那小小少年闻言黑口黑面道:“裴小山,你还是别来凑热闹。你们家就在这一带,你爹三天两头来这儿逮你,若是今天又被撞见了,待会儿顺带着我们哥俩儿都倒霉!”
我一听这话,心里就忐忑起来。这万一真要在这里碰上裴言之,可怎么办好。再说即便碰不上,待会儿曹灏带了一群小子来找我,我这也是必然要暴露的。不行,我得撤。
瞄了两眼天赐,我果断丢下一锭银子起身。
站起来的时候裴小山正好转身招呼茶博士,看见我就“咦”了一声。
我快走两步,听见他正对着天赐道:“原来真有那样个人!我刚才看到个人,长得就跟我爹书房里挂的那副画上的人一模样!”
天赐闻言“啊”了一声。我赶紧脚下抹油,迅速开溜,疾步走到门口差点撞上一个人,低着头连说两句对不起,匆匆忙忙往前走。
走了两步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就回头望了一眼,却见方才被我撞到那人像被定住般仍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尾随我追出来的天赐追到门口看见那人,立时刹住脚,眼睛在街上搜了一圈,看见我,又看回那人两眼,低头叹一口气,转了回去。
到这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我撞的是谁,我也就太迟钝了。
他的背影看着比十多年前伛偻一些,从后面看那束得整整齐齐的发髻中已经掺杂了好些白发。我心里就一酸,想出声唤他,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而他就站在那里,双手紧紧攥着袍子,仿似过了一辈子那么久,才慢慢侧过身,一寸一寸的转过脸,就那么远远的望着我,只是望着我。终于良久之后,他眨了一下眼,似乎对我微微笑了笑,才缓缓走进了茶馆。
你说有的时候人的眼睛为什么那么神奇,即便那么远,可他眨眼的瞬间,我还是看见有些东西闪着光,自他的眼角一路滑落。
一直站到看不见他的背影,我才深吸口气,压下眼眶里的泛起的雾水,慢慢往回走。抬头看着远处天边的夕阳,突然就念起当年玉兰树下的那个少年,君子端方。是的,这就是书玉,他想必早就知道了罢,也正是因为他这种秉性,所以在知道了一切之后,他宁可将我的画像挂在书房日日相对,都不再来见我,因为我们都已错过。书玉,我曾经的,书玉。
既然被天赐撞见,我自是知道这事儿瞒不过蕴修。果然当天夜里蕴修就微服找到了我们落脚的客栈。他瞪着我的时候我就只好看着他干笑。不就没事先知会他就回了京一趟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第二天把那些参加科举的半大小子和刘岸都给安顿好了,我和曹灏去给我爹娘兄嫂上了趟坟,然后回转。路上坐在蕴修替我们准备的马车里,曹灏抱着我道:“这回算是心事了了。”
我歪头盯着他看了半晌,骂了一句:“你怎么又知道了!真是狐狸!”
他哈哈大笑着搂紧我,道:“不精明点怎么能逮到你!”然后按了按身下极厚的软垫,皱着眉道:“他每次就是坐这辆马车来的?这么软,难怪连夜奔波都不嫌累,来得这么勤!”
我闻言哈哈大笑。
三年后消停了十几年的第戎遭遇了史上最大的一场暴风雪,熬过风雪的第戎人缺吃少穿,第戎可儿嘉大汗集结了全族,号称三十万兵力,猛攻我西塞,遭到了姜铁头部二十万人的顽强抵抗。
蕴修恨第戎年年来打秋风,决心乘此机会永除后患,集结五十万大军,命夏涵庆为征西上将军,领前锋军,御驾亲征。
这一仗打了八个月。可儿嘉可汗直打到马死吃马人死吃人,最终被赶进乌尔盖沙漠,从此再无可儿嘉可汗。此战后我朝边境往西推进共五百余里。
得胜回朝的路上,蕴修得了风寒,一直到回京后都久久不见痊愈。
第二年三月里的时候,京里八百里加急来召我。
我弃车骑马跑死了五匹马花了十四个时辰赶到宫里,在蕴修的寝殿看见他躺在床上一直死死盯着门口。
我走上去,握住他的手,对着他笑:“想我了?你看,我来了。”
他的手指轻轻蹭着我的手背,点点头,也冲着我笑,却眨下滴泪来。
我让人在他床前铺了一层褥子,像小时候那样在他床前给他讲我书院里那群臭小子的故事,笑着说如今我的书院已经名声在外,就因为出了两个状元几个骑尉。
他望着我道:“君正,你能不能告诉朕,为什么你即便不在朝廷,却也不忘要替朕培育这些国之栋梁?”
我干笑道:“我只是找些事做,又不会做什么别的生意,哪里就是帮你培育什么国之栋梁了。”
他握紧我的手,嘟哝道:“你就算这一辈子不认,朕也拿你没有办法……”
数日后,他弥留之际,躺在我的怀里,用最后一点力气蹭了蹭我的手,说:“你要朕替卫家开枝散叶,朕做到了,你要朕做个明君,朕也做到了,只独一样,你要朕放下,朕放不下。如今这一辈子快到头了,下辈子也不晓得还碰不碰得上,难道你都不肯给我句实话?”
我只能咬着嘴唇不说话。
他叹了口气,慢慢阖上眼道:“不认就不认罢,朕也实在拿你没有办法。”后来就再也没有睁开过。
大殓的时候,我细细替他整了衣裳,擦了手脸。安宝捧了那年我大婚的翟衣道:“主子,皇上说,要带上这套衣裳。”
我点点头接过,将衣服放在他手里让他抱了,想了想,从怀里掏出那支桃花簪,塞进他手里,然后捏紧。安宝就在这个时候跪下哭出声来。
蕴修下葬后我回到荆州就一直精神头不大好,七月里的时候更是醒半天睡半天,成日的昏昏沉沉。有一天我迷迷糊糊睡了好久,然后隐约间听见有个声音在我耳边哭:“你到底下辈子许了谁,就这么急急的要抛下我?”
我一个激灵意识过来,然后仿佛就回了魂一些。就这么着,我养了约莫半年,才好透。
好了之后,我很珍惜和曹灏过得每一天,这一辈子,我想陪着他,能白头。
但终究我还是比他先走了一步。四年后的元宵节,我听见有人敲门,咄咄,咄咄,我想,那大约是蕴修,然后就离开了曹灏的怀抱去替他开门,结果就再也没回去。
宏授六年的中秋节,本王带着十四岁的蕴修买兔子灯,他买了个灯还攒做着我买了根劣玉的桃花簪。
回程的路上因我问了一声裴言之,蕴修甩了兔子灯烫了手。我便先领了他回我睿王府上药。
上好药后,我拉了他去园子内的湖心亭里吃毛豆芋头,特地让人取了大宛进贡的蒲桃酒,给他尝两杯。
五六杯下肚,蕴修的眼神就开始不大对,扶着桌子缓缓站起来朝我走。我突然就心跳加速连动都不敢动。等他走到我面前的时候,竟仿佛觉得他好像看着不止十四岁,竟然像是大了后的样子。
可我怎么会知道他大了后是什么样子。我正纳闷,就听见他说:“君正,你真好看。”
我不接话,等着他说下半句,他却不说了。
我疑惑道:“不对啊,你还有下半句的,那下半句是‘朕瞅着整个宫里的太监宫女,都及不上你好看!’”
他闻言就笑,然后捧住我的脸,低下头,青涩的吻着青涩的我:“你的才不对。应该是这样,这样,才是最好……”
【全文完】
☆、裴言之番外
裴言之番外:一生一辈子
望着眼前的潭埠湖,董嫣想,一个男人能爱一个女人多少年?
答案是一年零三个月。
鄞州董家不是世家望族,虽然祖上也积下了些许薄产,但她家不过当地一个小小商户人家,只比普通人家多几个使唤的下人婆子罢了。所以即便消失了一个下午,在这潭埠湖边的大石上呆坐了两个时辰,也并没有什么贴身的丫鬟大惊小怪的来要将她拖回家去。
小户人家也有小户人家的好处,压根没人管你是不是今天准备投湖。
看看日头已经西暮,董嫣理了理鬓发,然后又自嘲的想,等她死了,仵作验尸的时候终究还是要不体面的,她又何必矫情死前这一点点的体面。
朝湖边走了两步,她深吸口气,闭上眼准备纵身,有个声音道:“姑娘,你这是要投湖自尽么?如果是的话,能不能将头上的银钗和身上的钱袋都给我。”
世上竟然还有比马世玉更无耻的男人!她转头去看,那是一张姣好的脸,手上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