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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孝顺,知道心疼你妈了!”严警察直接跳过兔崽子的冷嘲热讽,用手顺了顺那乍乍的毛,再左右转转,自我感觉良好。
  “哼!手套是抢的棉袜是偷的——要就拿去!!”
  “嘿嘿……”
  严警察憨憨地笑了,笑出眼角几条大大的鱼尾纹。
  “‘嘿’个头啊!暖不暖?”
  “暖!”
  那个年,严警察是围着条杂毛鸡似的乍乍着的围脖过的,还有双大绿手套、大红棉袜,那些东西暖了他一季严冬半段春寒。
  到了四月,去春寒除冬衫的时候,严警察又老了一岁,人老话多,树老根多,唠叨起来没完,且,他的唠叨里多了些东西,怎么听怎么象吃斋念佛的婆子们的好生之德。他好生之德的对象十分广泛——从找不着爹妈站在菜市边上哭的奶娃娃,到耳聋眼花穿不得线的老太婆,从挂在树上挂劈了爪子的花猫崽子,到游宇明家花盆里的一只蜗牛。
  说起蜗牛么,这是兔崽子游宇明最讨厌的一类——它们湿叽叽黏乎乎,挪起来晃晃悠悠,老胳膊老腿的,挪过的地方一团腻鼻涕似的东西!啧啧!!
  一到四月梅雨,兔崽子游宇明就撑把伞站到他家菜地边儿上,看见露头的就“叭叽”一脚踩个稀烂。
  严警察每每被那“叭叽”声刺激得神经衰弱,好生之德泛滥起来,他就皱着眉头训训:“我说,你小子能不能积点儿德!”
  “怎么,你也想踩?来,这不还有一个了吗,让给你!”
  兔崽子嬉皮笑脸地朝他喊。
  严警察不接他那茬儿,单拿眼光扇他,扇完快手快脚地将那只“剩下”的捞进花盆里:“你说的啊!这只是我的!以后它就住这儿了!不准你动它!”
  “嘁!谁稀罕哪!”兔崽子冷呲一声,撑着伞进屋了。
  严警察本来还想再来点儿“好生之德”的,不料门外一声喊:
  “老严!”
  “哎!来嘞!”
  他火急火燎地走了,只来得及给兔崽子一个招呼:
  “我走啦!”
  兔崽子追出来,恰恰看到他那身蓝色工作服的衣角。他不甘心,再追,就看到老严警察和一个人并肩走起,那人扎了个马尾,老大一把,吊在背后划拉来划拉去,实在锥他的眼。
  “女的……行啊你老严警察!没想到你老了老了倒还不缺烂桃花呢!”
  兔崽子心酸酸眼涩涩,耷拉着脑袋一路踢回去,正踢到花盆那儿,见到严警察的蜗牛在里头爬得悠闲自得,登时怨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一把揪起来就要摔。
  哼!就是迁怒!怎么着?!老子我乐意!
  他举到一半,手却拐了弯,弯到他眼前——那蜗牛缩得剩个壳,他把它端到手心,细琢磨起它壳子上的纹路来。
  这一琢磨就耗掉好一会儿,那蜗牛许是觉着外头风浪过了,探出头来瞄瞄,不见什么动静,于是渐渐舒展,小豆豆似的眼随着触角一点点伸长,左摆摆右摆摆,然后,它在游宇明的手上缓缓地犁起来。
  游宇明的脸红了。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觉得这蜗牛……有点象严警察——那惨淡淡的壳子,那钝头钝脑傻了吧唧的模样,那份劳心劳力的光景,甚至那小豆豆似的眼,细究起来还真跟严警察有那么八九分相似。
  这是个小号的、可以让他攥在手心操控生死的“严警察”。它这粘粘腻腻的犁法,在一瞬间被他偷换了概念,成了严警察那根湿乎乎的大舌头。
  他魔怔了。一张脸三月桃花似的烧起来,不知不觉就伸出手去,轻轻拨了拨那蜗牛的壳,点了点那蜗牛的角,捅了捅那蜗牛的屁股……最后,那张红艳艳的桃花面一扬,再一嗔:
  “哼!你个八辈子的烂烟鬼!”
  嗔里满满一股桃花味儿。
  老严“骚情”
  隔天晚上,严警察巡逻巡到游宇明家附近的时候,忍不住要闪进去几分钟,一进院子,看见里屋灯黑着,以为没人在,就直接蹲到花盆前边去了。他使手电在上边照,就想看看他那蜗牛还在不在了。
  “哎!”他看了几看没看着,止不住小小叫了一声,再待待,刚好看见那蜗牛翻山越岭地从花盆壁上望里爬,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嘿嘿……”严警察傻笑一阵,看那蜗牛很实诚地在花盆边的青苔上犁来犁去,十分满意,打算这就起身走路,不料后头突然炸开一声:
  “烟鬼!”
  “啊!!!”严警察吓得不轻,腿一软险些歪倒在地上。兔崽子边“咕咕”笑边过来搀他。
  “你、你、你这臭小子!要把我吓死了你得给我打口棺材!”
  “好啊!给你打个双人的,你躺左我躺右,咱们做对同命鸳鸯!”
  “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我活了这么些年,死也值了,你年纪轻轻的干吗咒自个儿?!”
  “唉……谁让你是我的心肝儿肉呢!你死了我还活个什么劲儿啊!”
  “你就酸吧你!我可得走了,不然这饭碗一砸,谁给你买菜加餐哪!”
  严警察的话怎么说怎么准,他话音刚落,外头就是一通喊:“老严老严!你在哪儿?”接他茬接得正好。
  “哎哎哎!就来啦!”
  严警察几大步跨过去,一只脚已然踏出游宇明家的大门,却被他死拽住:“你急什么?外边那人是谁啊,用得着你一应应三声、火烧屁股似的!!”
  “哦,你说胡老师啊,她是大学老师,说是来这片儿调研的,顺道给咱局的人上上课,吴局说了,让我陪她转转,有啥事帮帮。”
  “哟!看把你能的!这局子的人都死绝啦?!让你陪她转!”
  “你这嘴呀!就不能不说么!人家局长安排的那能错得了?!”
  “哼!别是除了你这编外的闲,其他人都忙得脚打架吧?”
  “哎呀!我们就负责办事,不问那么多。你快放手,我真得走了!”
  “好嘛,你走你走。”
  兔崽子撒开手,一推,严警察上半身就先出溜了,剩屁股在后头蹶着,叫兔崽子狠命一掐——喔呀!!
  可怜的严警察闷哼一声,捂住屁股向外蹿去。
  兔崽子还不甘心,从地上拈了颗小石子儿,趴在墙头瞄瞄准,一投,正正砸在严警察的左边屁股上。
  “哎哟!”这回严警察没憋住,叫出了声儿。
  “怎么了?”走在前头的那个,大辫子一甩回头问他。
  “……没什么……崴了一下。”
  可不没什么呗。兔崽子要兴妖作怪,他有什么办法?
  由这里就可以看出,严警察实在是个“肉脚葵花道士”,镇不下游宇明这小妖不说,反叫他骑到头上随意“嗑”!
  小妖眼还尖嘴还利,没有他嗑不出的子儿——不多天就叫他那尖眼瞧出端倪来:老严警察那条破洞裤子叫他掖起来了,再没见他穿上身,原先是三条,黑蓝灰轮着换,现在光剩黑蓝两色儿。还每天勤着洗,前天天阴干不了,个死老严警察居然三不管地就往身上套!怎么不得风湿疼死他!
  这都不算,他还学人家梳“大奔儿头”!没钱买摩丝就使水蘸蘸,抹得溜光水滑苍蝇打跌!他额头大敞着,抬头纹纵横着,走起路来还带点儿小蹦跳——怎么看怎么骚情!
  “哼!”
  小妖狠咬住嘴唇,拦下了小蹦着撒欢的严警察。
  “哪儿去呀?这么忙!”
  “哎!正好正好!喏,拿去!”
  严警察把手上的黑塑料袋递给他。
  “啥东西?”
  “参考书哇!你上次提过的那套。我上星期去订下的,到昨天才回。又逢星期六,人可多呢!一来就抢完了!好在我守得是时候,捞着一套。嘿嘿,你看看对不对。”
  “这么说,你昨天大半天不见影儿,是为着给我买书?”
  “那可不呗!”
  “……”
  甜了。
  甜得都忘了嗑他了。
  让他一路小蹦着溜了。
  等小妖醒过味儿来,严警察老早就蹦出了他的地界。
  怎么办。心里闷着一泡酸的一泡甜的,也没个地方倒。憋得慌!
  他憋回家,在门口拗条柳叶芽芽,去到花盆边,去抽打那长得和严警察有那么八九分相似的蜗牛。边抽打还边叨咕:“我让你骚!让你骚!看见个母的就把眼睛斗成只鸡!嘁!也不看看你那窝囊样!除了我、谁他娘的还宝贝你!你还不领情!敢穿湿裤子梳大奔儿头!你个老骚驴!”
  那一顿好抽!抽得那蜗牛缩剩只圆壳,再抽得那圆壳翻过来覆过去,跟海上起大风浪似的——上去喽!——下来喽!——上去喽!——下来喽!
  估计再抽会儿那蜗牛铁定晕菜!
  抽了有十来分钟,他手也酸了,瘾也过了,这才起身到菜地里拔片又大又嫩的叶子甩给它。
  典型的打一巴掌给颗糖啊!
  白天他才抽打蜗牛散了些气,刚顺点儿,晚上又看见严警察屁颠屁颠地跟在“大辫子”后头,贱兮兮的,刚顺回来的气又堵了。他逃了晚自习,专门蹲在严警察的家门口逮他。可不知为什么,等守到那股子又辣又呛的烟锅巴味儿露头了,他却一闪身躲进了屋后面一扇破窗下。
  奇怪……他这鬼使神差的举动到底是在躲些什么呢?
  过一会儿就明白了,他不是躲,是等。
  等严警察进屋、烧水、堆煤球,等严警察咬歪腔搓衣服、上蹿下跳轰蟑螂。这些都等过了,严警察提一桶水站到洗澡间,第一颗纽扣一解,他就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
  游宇明的鼻尖开始冒汗,汗冒完了就冒油,那些油全抹在了严警察家那扇破窗的窗棱上。天色毕竟晚了,屋里的灯光才20瓦,昏黄,看得云遮雾罩,于是他把鼻尖整个贴上去,气喘得又深又沉。洗澡间里的严警察才脱到“琵琶半遮”,露了些是男人都随便露的地方,游宇明身上的某处就跟上了发条似的,一下下紧了,又一下下疼了。他大张着嘴圆瞪着眼看老严警察解裤头带,那裤头带“刷拉”一声,他的喉头就几个来回,口里的唾沫早干了,任他怎么咽,就是不肯下去解渴降火。
  事情进展到“大弦嘈嘈如急雨”的境地,游宇明的小心肝铙钹鼓镲地擂得急,就等“角儿”亮相了。谁想竟走岔一步,“角儿”没亮相,一只蟑螂倒先横空出了世,它从严警察的脑袋上飞过,挑衅着擦擦翅膀,贴到了离他10公分的水管壁上。严警察愣了一小会儿(他没见过这么心肥胆壮的蟑螂),接着便提着脱到一半的裤子,欢叫着撵了上去。那蟑螂十分不识时务,径直望破窗这头飞,游宇明眼见着严警察手舞足蹈地撵过来了,唬得不轻,一个条件反射就往回撤,撤的时候顾得着腚顾不着头,“咣”的一声,头上鼓出好大一个包。严警察听到动静,转到破窗边,张望良久,只望见一只飞蛾两只蜘蛛三只蟑螂。
  没什么哇。没什么就回去接着洗。
  这夜是顶平常的一夜。除了游宇明头上那个包外。
  啐!偷鸡不成蚀把米!
  游宇明边朝头上抹“红花油”边想,火气怨气闷气堆得老高,再来把柴,那火光就能冲上天了。
  他憋闷着上学、憋闷着下学,不时拗根柳叶芽芽抽打那和严警察有八九分相似的蜗牛泄愤。不是他不想抽“真人”,那家伙回回都好狗运,一错眼的工夫人就不见了,抽不上啊!
  哼!要让他逮着一回——臭严警察不死也要给嗑脱一层皮!
  这正恨恨的想着呢,倒霉的严警察倒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嘿!人送了条大黄鱼!赶紧杀了使盐腌腌!哎,对了,做的时候多搁点儿香椿、葱段,那味道——啧啧!美死神仙!”
  严警察一脸得了老大便宜的傻笑,把用绳穿着的鱼递过去。
  兔崽子游宇明并不接,先装模做样地狠嗅一阵,问:“你这鱼臭了吧?”
  “胡、胡说!人家给我的时候还欢蹦乱跳的!”
  “是吗?……那这股子臭味儿是哪来的?你没闻见?”
  “没……没呀。什么臭味儿,你小子多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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