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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4

  了个圈,竟在空中画起了连接的螺旋形曲线。弘道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这不是直线,而是曲线,你说呢?”
  孩子不慌不忙地说:
  “既是曲线,也是直线。”
  “曲线怎么可能变成直线呢?”
  “小圆的局部当然是曲线,但是当圆逐渐扩大的时候,曲线就越来越接近于直线了。如果圆无限扩大,圆圈边缘的小部分就会变成直线。如果从三个点开始画无限大的圆,经过三个点的短线就可以成为直线。”
  这个孩子不但了解直线和角度的关系,而且连圆和曲线的属性也烂熟于胸。他拿着画笔在房间里转圈的时候,画布不再是平面的纸,而是被他扩大为三维的空间。
  如果说绘画的本质就是复制事物的形态,那么画画的人就必须认识立体。所有的事物都存在于空间之中,空间就意味着立方。
  如果把空间中的事物转移至平面,自然会发生歪曲。若想把实际存在的事物描绘得最为相似,必须在平面上表现出空间感。bookbao8 最好的txt下载网
  生徒厅(10)
  这个孩子的认识范围达到了无限的空间领域。想到他的才华可能会超越自己,弘道突然感觉到了某种深深的恐惧。
  “明天早晨就要举行画员会议了。”
  这句话代表了弘道想说和必须说的全部。这是委婉的表达。他想说的是画员会议将要指认润福为画春画的犯人,对他做出惩罚。
  “我知道。”
  这时候,不知所措的人反而是弘道了。
  “你的意思是说,那幅引起争议的画的确出自你手了?”
  弘道在心里祈祷,千万要说不是,不是你的画。尽管全部证据都指向这个孩子,然而弘道的内心深处仍然祈祷这不是事实。
  “是的。”
  弘道发出了深深的叹息。期待孩子否认的遗憾最终变成了背叛感。
  “你这小子!身为神圣图画署的生徒,怎么可以画出如此龌龊的画作!”
  弘道责难的对象并不是这个孩子,而是图画署束缚生徒却又自以为是的模式和规范。听到严肃的指责,孩子仍然表现得很平静,好像早就料到了似的。
  “我希望自己被赶出图画署。”
  这是什么话?为了被赶出图画署而故意画出禁忌之作?存心画这样的作品,有意被人发现,最终被画员会议逐出图画署?
  “你是存心通过这幅画欺骗画员会议和生徒厅教授,还有全体生徒吗?”
  “小人想要的只是被逐出图画署罢了。”
  孩子没有丝毫犹豫,镇静自若地答道。
  “你为什么想要离开图画署?全国八道稍有绘画天赋的人都把成为画员当作毕生的梦想。”
  “图画署里学不到什么东西。”
  “你不想学习历代画员心手相传的稳固模式吗?你不想享受仪轨和御真画事的荣光吗?”
  “根据缜密样式而画的仪轨很难称其为画,简直是模仿和抄袭;分毫不差的御真又怎么能算是画员的手艺呢?”
  “那你想画什么画?”
  “我想画的不是形态,而是灵魂;不是模样,而是本质;不是追逐样式,而是用心作画。”
  “只有熟悉臻于极致的样式,才能绘出包含灵魂的画。你小子才学了几年,竟敢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弘道之所以勃然大怒,不过是想让润福回心转意。
  “小人只会给生徒厅制造麻烦,课堂上也不老实,作业从来不当回事,无法和别的生徒融洽相处,离开图画署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孩子的眼睛湿润了。弘道久久地注视那双眼睛。他想注视着那双眼睛说话。他想注视着那双眼睛,和他一起作画。噙在眼角的泪珠顺着脸颊轻轻滑落。
  “别担心。我来保护你。我不会让图画署腐朽的模式玷污你的才华。”
  孩子擦了擦湿润的眼睛。
  “太晚了。明天早晨,什么都结束了。”
  月亮挣脱云彩,皎洁的月光洒满了庭院。
  画员厅的歇山式屋顶巍峨雄壮,直刺苍穹。弘道不由得畏缩了。画员长姜亨奭是位目光炯炯的老者。
  “檀园,你查出藐视图画署样式和法度的家伙了吗?”
  弘道坐未安席,姜亨奭便单刀直入地喝问道。
  “根据画员会议的决定,我在生徒之间探查了三天,结果……”
  弘道略作停顿。画员们纷纷支起了耳朵。
  问题画作让图画署的全体画员都坠入了深不见底的自卑感。他们何尝不知道,那是自己至死也画不出的杰作。画员们的失落和自卑很快就变成了恐惧。趁着那小子还没有超越他们不足挂齿的才华,还没有指着他们的鼻子嘲笑,必须将他揪出,然后扫地出门。
  幸亏情势还有利于他们。保护庸才排斥天才的图画署样式正是借刀杀人的好手段。无论多么杰出的画作,只要脱离了延续数百年的图画署风格,必然被视为邪恶的劣画。哪怕是为了保卫高贵的图画署样式,也要挖出此人,断其手腕,夺其画笔。bookbao8 最好的txt下载网
  生徒厅(11)
  “探查过程就不要说了,直接说出那家伙的姓名!”
  姜亨奭锐利的眼角起了皱纹。
  “问题画作的作者是……宫廷画员申汉枰的儿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坐在画员长身旁的申汉枰。他是四代图画署画员家族的嫡孙,丙午年间以首席画员的身份参加了御真画事,堪称终生浸淫于图画署的顶尖画员。全国各地的绘画人才纷纷涌进他的私家画室,渴望成为他的弟子。不仅如此,许多名门世家的贵族都在他家门前列队等候,请他给自己画肖像。
  申汉枰也是个商人,通过出众的才华和老练的手段出卖著名画员的作品,从中获得高额报酬。像他这样既有才华又有手段的画员,整个朝鲜也不多。不料,他的儿子竟然画出了令人不齿的春宫画……
  申汉枰脸色苍白,浑身都僵住了。弘道又说出了这样的话:
  “申汉枰的儿子……申永福。”
  房间里再度充满了泼了冷水般的沉默。
  “昨天夜里,申永福找到小人,坦白了真相。他说自己来到图画署已经三年了,但是辜负了父亲的期待。外游写生的时候,他想通过与众不同的作品展示自己的实力,于是就犯下了违反规矩的错误。”
  “画员应该具有不断进取和刻苦奋斗的精神,而不应该左右于他人的评价。怎能做出如此可恶的举动呢?”
  画员们悄悄地看着双眼紧闭的申汉枰,打量着他的脸色。申汉枰的心剧烈地沸腾了。
  从生徒厅发现龌龊画作开始,申汉枰就在祈祷,千万不是出自润福之手。然而当他看到那幅画的时候,申汉枰什么都明白了。他怎么会认不出来儿子的手笔呢。千真万确是儿子的画,他的水平和境界已经超越了自己。
  想到那幅画将要引发的风波,几天来申汉枰食不甘味,寝不安席。但是,不管如何试图回避,该来的总还是要来。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这个人不是润福,而是永福。如果是偶然,那只能归之于幸运。如果是有人故意这样安排,哪怕让他磕一千个响头,他也在所不辞。
  首席画员金卿彦打破沉默,抬高了嗓门儿。甲午年间,他曾与申汉枰争夺过御真画事首席画员的地位。
  “俗话说,三岁看到老。如此浅薄之人怎么可能捍卫图画署的清洁法度!”
  锋芒逼人的话语尚未落地,弘道平息了众人的窃窃私语。
  “此种行径虽然怪异,但他毕竟是正在学习的生徒。这只是好奇心激发的失手罢了,我恳请各位予以同情。”
  紧张的气氛萦绕着会场。画员长打破沉默,开口说道:
  “虽然年纪尚幼,但是实在太放肆,而且过于。身为首席画员之子,非但不能为其他生徒做表率,反倒落得千古笑柄。如果继续留下来,恐怕后患无穷。”
  画员长的字字句句都像锥子似的插进申汉枰的心里。申汉枰脸色铁青,跪在廊台,双手撑地,不停地磕头。
  “请您宽恕,画员长大人!小人德行微薄,孤陋寡闻,没能教育好子女。如果将他赶出图画署,小人就对我们这个做过四代宫廷画员的家族犯了弥天大罪,死也无法洗雪啊!”
  才华、手段、财富,无所不有的画员大家,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跪倒在众人面前,连连叩头。也许这并不是出于父子之情,而是为了捍卫家族的名誉。
  画员长手握羽扇,捋了捋胡子,说道:
  “有污点的人不能进入图画署,这次他必须离开生徒厅。”
  画员长说得斩钉截铁。弘道洪亮的声音又回荡在会场里。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生徒厅(12)
  “虽然行为不端,但是这个孩子已经亲口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且愿意接受惩罚。他说自己可以不做生徒,不做画员,只想留在图画署,恳请画员长开恩。”
  “哈哈……不是生徒,也不是画员,那他在图画署还有容身之地吗?”
  画员长的脸上露出嘲讽的微笑。弘道迫不及待地说道:
  “不是还有丹青室吗?”
  “丹青室?你是说给王宫殿阁涂丹青的漆工吗?”
  “是的。虽说与画事无关,可是丹青室毕竟受图画署管辖。”
  “大家怎么看?这样的处罚还算合理吧?”
  画员长环顾周围。这是无言的指示,意思是说我已经决定了,希望大家同意。
  众人纷纷点头,只有跪在地上的申汉枰久久没有起身。
  晨曦长长地映进寄宿房。永福用袖口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推开了房门。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
  永福用手心遮住白花花的日光,眯起了眼睛。庭院里盛开的春花绚丽夺目。他在行李卷上打了个结,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他想成为画员,像父亲那样的画员,像父亲那样高高耸立在全体画员之上的大画员。若说心里话,成为杰出的画员或与众不同的画员并不是他的心愿。他只想做个普普通通的画员。
  现在,他非但不是生徒厅的生徒,而且永远不可能成为画员了。丹青室里汇集了图画署里最卑贱的人们。四代宫廷画员世家的长孙,竟然成了漆工,每天都要仰着脖子,盯着房檐涂色的漆工!
  他也不想这样。但是,这样的结局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润福的才华,他那耀眼的艺人之魂是那么神圣,永福愿意为他抛弃自己所有的梦想。只要能让润福成为朝鲜最高画员,他原意忍受所有的委屈。这不仅仅是保护弟弟的才华,也是为了延续四代画员家族的名誉。
  好了。润福平安无事,这就足够了。没有什么好后悔,也不能后悔。
  无法实现的梦想、破灭的希望,永福想起来就难过,不停地擦拭着眼泪。昨天夜里,亥时过了很久,他去找金弘道教授。
  永福叩头坦白,承认是自己违背图画署样式,画出了令人不齿的邪恶画作。弘道满心狐疑。永福苦苦哀求。弟弟试图摆脱生徒厅的行为或许会加重惩罚,然而那只是不懂事的孩子卖弄自己的才华罢了……
  弘道苦思良久,终于下定决心,说道:
  “你自己承认了罪过,就要为你的罪过付出代价。你可以走了。”
  弘道的房门关上了。永福仍然长跪不起,久久没有离去。
  是的。好了。弟弟不会有事了。
  永福使劲摇头,终于破涕为笑。他要忘记昨天夜里的事。他笑了,不是因为想笑。他只是想,哪怕强颜欢笑,笑过之后,伤心也许会减弱。
  突然,陈旧的宿舍木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原来是身穿白色生徒服的润福。润福脸色潮红,泪眼婆娑。他鞋也不脱,径直冲进了大厅。
  “谁让你白白送死了?”
  永福拍了拍润福的手,轻轻地笑了笑。润福浑身无力,颓然跌坐在地。永福小心翼翼地为弟弟擦了擦湿漉漉的眼睛。
  “因为……”
  永福压低了声音。
  “因为……你必须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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