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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来。”
“那哥哥你呢？”
“我也想留在这里，也许比你还想……可是，如果我们中间只能留下一个人……这个人应该是你。”
“我讨厌这个地方。我这么做就是想离开……”
“并不是谁不喜欢就可以离开，就像不是谁想留下就能留下。”
“为什么！为什么哥哥要替我做漆工！”
生徒厅（13）
“这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我。”
“你想说是为了家族，对吗？”
“不，我是为了保护你的才华和艺人的灵魂。那是我这样的人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为什么是哥哥你呢？”
“因为只有我了解你的才华。因为你有悖图画署样式，人人都觉得你是惹是生非之徒，然而你拥有别人无法理解的杰出才华。你的才华不仅属于你自己，也属于我们整个家族，属于所有的人。因此，你必须留在这里，你必须留下来，展示出他们做梦也达不到的最高境界。”
永福凝视着弟弟的眼睛，说道。那是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那是一双令人无限陶醉的眼睛，那是一扇可以窥见潜藏于深渊的天赋的窗户。
“我要去坦白！这是我画的，我要去画员会议上澄清！”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画员会议的决定不会轻易改变，哪怕是错误的决定……”
永福解开了两个包袱旁边单独包裹的小包袱，递到润福面前，说道：
“你拿走吧，我用不上了……”
这是渭原石砚台[ 用产自平安北道渭原郡的石头磨成的高级砚台。——原注]和清朝产的松烟墨，以及用貂毛和珍贵麝香鹿毛制成的大小毛笔，还有其他精致的画具……对于永福来说，这些东西已经派不上用场了。
申汉枰虎视眈眈地盯着墙壁上摇摇曳曳的影子。他从烟锅里吸来浓烈的烟，更加揪紧了本来郁闷的心。
他呻吟着交换了交叉的双腿，脑子里仍然混乱不堪。每当烛光摇曳的时候，映在墙上的影子就闪闪烁烁。那小子从小就喜欢玩影子游戏。如果润福是光，永福就是影子。光和影形成迥异的界限，总是不安地摇晃。
汉枰哭笑不得。想到永福，他心灵深处的某个角落坍塌了，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本应继承四代画员血脉的嫡孙，如今竟被逐出了生徒厅。
这孩子真的没有才华吗？不是。虽然他的才华不算突出，还不足以展示给众人欣赏，但是他从小就习惯了图画署样式，算得上是忠实的继承者。现在，他却被永远地赶出了图画署……
同时，申汉枰又感到幸运。这不幸总算没有降临在润福的头顶。润福有着天赐的才华。他不是被当世称颂的画员，而是超越时代，深受万人景仰的伟大天才。相比之下，永福的才华甚至不配给润福做洗笔的徒弟。当然，这也不是永福的错。
申汉枰想起了画员会议上公布犯人名字时的弘道的面孔。他吐露的名字是永福，不是润福。
弘道让人左右为难，不好对付。当你碰到他不羁的视线，忍不住要大皱其眉。然而面对他与生俱来的才华，你又不得不屏住呼吸。
丙午年间的御真画事，当时身为随从画师的弘道超越了已经是首席画员的申汉枰。汉枰把笔交给了随从画师弘道，从而获得了功臣爵位。那天夜里，汉枰在妓房里彻夜痛饮。
汉枰岂敢奢望弘道的天赋。但是现在，情势却发生了变化，因为他有了才华更高的儿子。每次看到润福，汉枰都会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笑容。
当弘道之口说出永福名字的时候，汉枰的泪直往心里流。他比谁都清楚，永福根本没有能力画出那样的画作。弘道也不会不知道这个事实。他简直是魔鬼，哪怕是凭借短促的笔画，甚至小小的点，他也能看透绘画者的品性和才具。
弘道说出永福的名字道破了两个事实。首先，润福可以继续留在生徒厅；其次，金弘道看破了润福的天才。
生徒厅（14）
对于润福而言，这个人究竟是福，还是祸？天才的世界岂是常人可以忖度，但是有一点毋庸置疑。如果润福真是天才，迟早要与金弘道对峙，并且必须超越他。
烟袋灭了。汉枰重新填上烟叶。二十年了，他从没离开过烟袋，拇指都发黄了。虽然年纪不是很老，但是他知道自己去日无多了。因为越来越浓的痰，因为令人夜不能寐的咳嗽，他的心里常常涌动着不安。
汉枰用力吸了口点燃的烟袋。
画员究竟是什么？是画画的人吗？还是描绘国王仪容，通过双眼观察王室活动的人？是延续数百年形成的崇高图画署样式的匠人吗？还是凭借无限的情思绘制终极模式画的艺人？
这些都是画员。
汉枰长长地吐了口烟，撇了撇嘴巴。
哼，无知之辞……
对画员最准确的称呼应该是“密探”。画员是艺人，也是匠人，更是值得信任的隐而不露的“密探”。谁能在那么切近的距离，那么长的时间，清清楚楚地观察国王的面孔？比政丞判书更隐秘地靠近国王的人是谁？谁能给国王带来如此巨大的欢愉？领议政？左议政？右议政？王后？后宫嫔妃？文武百官？他们当中任何人都无法与画员相比拟。心腹重臣只会增添国王的忧愁，美丽女子也只能带给国王瞬间的愉悦，怎能与画员带给国王的极致欢娱相提并论？
至为洗练的模式之美，代代传承渐趋极致的精美，如实传递国王威严的图版……只有面对他们的时候，国王才会面带笑容，才会感到安乐，获得安慰。因此，任何人都不可能对国王产生比画员更重要的影响，也没有任何人能如此切近地瞻仰和辅佐国王。
画员们本能地知道如何才能俘获国王的心。仅凭笔画和着墨的浓淡，画员就能改变国王的心情。画笔能让深陷忧愁的国王露出笑容，也可以用画笔平息国王的冲气。这样的画员能让政丞判书服服帖帖，如唤走狗，甚至赋予他们荣耀和地位的国王……
正因如此，杰出画员容易受到朝廷各种党派的诱惑。他们经常被收买或雇用，有时是被金钱，有时是被权力。画员是最信得过的委托者、最出色的谋略家，也是最隐蔽的密探。他们穿梭于各党派之间，游走于各家族之间，传递信息，有时也制造信息。
申汉枰也是出色的密探。凡是图画署的画员，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生存。但是，具有天赋才华的孩子必须留在龌龊阴险和勾心斗角的图画署吗？
申汉枰自问自答，是的。画员怎能离开图画署，简直难以想象不是图画署画员的永恒艺人。只有经历并战胜人世间的阴谋和磨难，才能成为深受万人景仰的绝顶艺人。
不管多么才华横溢，只要离开图画署，那就什么也不是了，不过是个疯疯癫癫的画画人，或者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画匠罢了。最多也就是在市井街巷间向有钱的商贩投其所好，混顿酒喝，然后画他们醉后的丑态。
但是，润福还要为国王画御真画呢。正如我和我的父亲。正如父亲的父亲，以及他的父亲。我们画的不是某个人物，而是权力。虽然只是介乎贵族和平民之间的身份，但是我们毕竟把自己的存在展示给了世人。
润福会成为这样的人物。为国王画像，让国王转悲为喜，给国王以安慰，让国王依赖于自己的生活，并且愿意与之分享权力。最终，他自己也就变成了权力本身。润福会成为这样的人。
汉枰使劲咬了咬嘴唇，古铜色的太阳穴鼓起了粗大的青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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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面肖像（1）
“我是思悼世子之子。”
依稀黑暗中传来了温润的声音。他感觉脊背发凉，后颈上竖起了寒毛。男人端端正正地坐在黑暗的房间里，却是去年刚刚即位的新国王。
对于这位年轻的国王，弘道了解不多。只是听说过许多传闻，从中可以猜测他的人生之路并不平坦。现在民间流传的那次事件，也残忍到了难以启齿的程度。
为了拯救被囚禁在谷仓里濒临死亡的父亲，年仅十一岁的少年不得不苦苦哀求他的祖父，也就是前代国王。面对反对势力顽固的谋害和威胁，他艰难地保住了性命，终于登上王位。
我是思悼世子之子。
他的每一句话都是对先王时代的果断的诀别宣言，意味着全新的时代拉开了序幕。这是一个因为宫廷阴谋失去父亲，自己不得不生活在无穷无尽的威胁之中的青年的宣言。
他的话已经在众多朝廷大臣、三司官吏和围绕权力形成的各党派人物之间掀起了轩然大波。恐怖的传闻早就在民间闹得沸沸扬扬了，人们都说，阴谋和诡计横行无忌的朝廷将要爆发腥风血雨。
从坚平坊图画署去昌德宫的便道狭窄而黑暗，只能跟随内侍的指路灯前行。
黑暗和沉默让他的脑海里空空荡荡。弘道用力握住撑在地上的手指。这样的深更半夜，为什么要宣卑微的图画署画员进宫呢？
朝廷里早已混乱不堪了，仿佛是被各党派瓜分的破布。渴望出人头地和飞黄腾达的画员们纷纷另寻出路，汲汲逡巡于各个党派。有的沦为走狗，甘心为其领袖画像，有的则成为奸细和密探。
但是，弘道从来没有投靠过任何党派，因此他也无从知悉当今国王的内心。
“十年之前发生在图画署里的惨变，恐怕没有人比你更了解吧？”
低沉的声音犹如锋利的斧子，劈面飞来。新王为什么要追究十年前的惨祸呢？弘道对这位年轻的国王生出了几分恻隐之心。
“微臣惭愧。那件事臣已经忘记了，殿下！”
国王正襟危坐，说道：
“我只是想安抚屈死的冤魂。”
难道年轻国王要重新挖出十年前的威逼和冤屈，从而得到补偿吗？他能得到补偿吗？即便获得补偿，又能安抚什么？
弘道清理着凌乱的思绪，艰难地开口说道：
“殿下！不要问了，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弘道颤抖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国王端庄的眉目之间流露出几条深深的皱纹。
“哪怕过去一百年，冤屈也还是冤屈。你去重新调查十年前的图画署杀人事件。”
年轻国王的洪亮嗓音就像烈火，射向弘道低垂的头。
所谓图画署画员被杀事件，即十年之前首席画员姜寿恒和随从画员徐征的不白之死。两位画员在图画署不受重视，义禁府也敷衍了事，稀里糊涂就过去了。
当时二十岁出头的图画署画员弘道曾经调查过这次事件。
“当时没有目击者，又兼证据不足，杀人事件也就成为谜案。如今十年过去了，怎么可能明明白白地查出画员的死因呢？”
“人会死，山会变，画却会流传千年。只要你是懂画的人，就能解开画员之死的秘密。”
弘道还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把头垂得更低了。
年轻国王之所以提起此事，肯定有他的道理。既然国王不愿说明，如果继续刨根问底，那也是罪过。弘道只能按照国王的意思去做……
“虽然小人只是愚鲁画匠，但是必定竭忠尽力，不辱使命。”
弘道的声音颤抖了。国王这才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bookbao8 最好的txt下载网
无面肖像（2）
“千万保密。”
弘道没有回答，而是弯下身子，深深行了个大礼，然后退下。
踏上坚平坊的小路，路边杂草上的露珠打湿了衣角。弘道放慢了脚步。
脚步放慢了，脑子却转得飞快。十年前的事，如今努力回忆，还是模模糊糊的。
对于弘道而言，这也无异于揭开愈合已久的伤疤。好不容易忘记了应该忘却的往事，抛弃了应该抛却的烦恼，如今却要重新唤醒当年的痛苦，这又有什么用呢？
弘道的心里充满了对国王的埋怨，怨他在凌晨时分宣自己进宫，而且分派下如此棘手的任务。
弘道赶到图画署的时候，听见了钟楼上宣告罢漏[ 朝鲜时代，为了解除宵禁而在钟楼敲三十三下钟，时间是五更三点。——译注]的钟声。弘道径直走向图画署保管室。那里不仅保存着很久以前的书画和书籍，还保存着历代画员的名簿。画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