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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擅动祖宗成法,只怕抬不过一个‘理’字。”
明于远悠悠然接口:“左太尉,据明某看来,功到成处,便是有德;事到济处,便是有理。凡事做成功了,就是合乎天理,又哪来什么空洞无物的虚‘理’?法,是人订的;当时合理,未必以后就合理。错了位,就必须正位,也必然要正位,这才叫理所当然。不知太尉以为然否?”
左太尉眼中精光一露,盯了明于远一眼,“哼”一声算作回答。
“明国师,我可不可以提个问题?”一个稍显尖利而生硬的声音慢慢响起。
这声音听着耳熟,我微沉吟间已经想起。
澡雪。
“这位澡雪的身份?”我问慕容敏。
慕容敏道:“汪澡雪,官拜大夫,向来自诩才华了得。对了,他是山羊的义子。”
说到山羊,他又“吃吃”笑起来。
哦?
我在心里暗自笑一声。
重新看过去,只见这澡雪已站出来,抬了下巴,定定地看着明于远,笑道:“不知这世袭制的变革,打算如何处置目前已经通过世袭取得爵位、并且置身于朝廷的世家子弟?”
他脸上的笑那叫一个僵。如同敷了一层水泥,稍一动,就要冰裂纹般四处裂开。
我微转了头对慕容敏笑道:“这澡雪有意思,他后面说的话我爱听。”
慕容敏缓声道:“简非,怕只怕你想得简单了。”
正欲分辩,明于远似笑非笑看一眼生生硬硬的汪澡雪:“自然得重新考核。有能力的留任,尸位其间的一概清退。”
只听这澡雪冷冷一笑说:“此话当真?据我所知,南书房中现就有一人……”
“对,”那边左太尉似乎猛然想起,立即接口,“请问明国师,不知这简非何德何能,竟然能居于南书房随侍皇上身边?”
“左太尉,请不要偏了今天庭议的中心。”宋言之微笑着提醒。
“偏了中心?这会儿老夫说的正是问题中心,”左太尉冷冷朝宋言之一笑,转向明于远,“这样吧,这世袭制变革今天就从简非开始,如何?”
面有得色。
“哦?就不知左太尉如何开始了?”明于远斜挑了眉,懒洋洋地问。
“只要简非今天……”沉吟间,那澡雪已上前耳语几句,就见左太尉笑道,“只要他当众写幅字,让大家评说,如果公议他写得好,我左某现在就在这儿宣布,关于世袭制变革我将全力支持。”
“那他要是写不好呢?”明于远似笑非笑地问一句。
“就请他退出南书房,退出朝廷。”说着,朝简宁一笑,“不知简相、明国师同意否?”
“可以。”
简宁的声音,较为干脆。
“这个……”明于远却是眉头一皱,作沉吟、难决状。
左恂德听到简宁的回答,一愣,眼中精光一闪,神情间仿佛犹豫起来;听到明于远的回答,他又似有些动摇。
“左恂德,国中大事岂能用如此儿戏的方式解决?”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正是阿玉。
声音雍容,却端严。
那左太尉一听,眉眼却顿时放松下来,站起来,施礼,道:“皇上,此举看似儿戏,实质不然。简非,丞相爱子,明国师高足,天下多少双眼睛看着,要变革,臣恳请从他开始,以向国人昭示朝廷变革的决心。”
我简直要笑出来。
得来全不费工夫。
只听阿玉缓慢清冷的声音:“柳总管,宣简非进殿。”
左太尉一笑,归位。
我笑推着慕容敏退出暗格。
慕容敏却微皱了眉头,静静地看着我说:“简非,你要有准备,皇上他……”
我笑道:“放心,这会儿皇上他还能想出什么办法来?”
抬头看看天,蔚蓝而高远。
心神不禁为之一畅。
进殿。
耳边是一片吸气声。
我在心里笑笑,微摇了摇头。
上前正要施礼,阿玉已经开口:“简非,左太尉要求你当众写幅字……待会儿,你得好好写。”
我微笑着躬身答道:“遵旨。”
笔墨已经准备好。
呵呵,效率真不低。
朝明于远看去,他也正看着我。
于是向他微一眨眼,就见他一笑,但是眼神暗敛。
他在担心什么?
大殿之上,一片安静。
所有的人全在看着我,我微笑着右手拿起笔,刚要写,就听见:“简非,你上前来。”
清冷冷,正是阿玉。
我微愣,只得放下笔。
走到近前,他俯身在我耳边低语:“你要是把字写差了,今晚我们就按那契约来——”
声音冷冽,毫无商量的余地。
我大怔。
只抬了头用恳求的目光看着他。
他眼里犹豫之色一闪,却即刻转了头去,不再看我。
罾罟四方
谁会高情,淡然声利,一笑尘寰,万缘何有。
站在这广大空旷的殿堂之上,只觉得刚才的喜悦短暂得如流星飞逝。
我慢慢转身,心底有些茫茫然。
抬眼间,就见简宁站在面前。
极清秀而书卷气的脸,又清瘦了几分。
此刻他正静静地看着我,容色安恬,如月光下的大海。
可那眼底,温柔、怜爱、担忧、轻愁……诸多情绪,令我眼睛一酸,忙转了头。
正对上宋言之。
他朝我微一点头,眼中关切之色尽显。
我心头一暖,忙勉强朝他微微一笑。
不想他却挨了一拳似的,脸色一白,眼神一恍惚。
怎么了?
我脚步一顿,再看他时,他已站如孤峤岩松,矫矫兀兀,卓尔不群。
案前。素白的纸。浓酽透亮的墨。
我慢慢伸出右手重新拿起笔。
只觉两道清冷的目光直透心底。
握笔的手不觉微微颤动。
“简侍讲,请吧——”这窖风似的声音如今带了几分笑意,听入耳中,竟似尖利的指甲在黑板上猛然、长长地划过。
我抬头朝他看看,笑了笑,又暗自摇了摇头。
唉,刚才差点儿就要对他唱赞歌了,想不到最后功亏一篑。
左太尉的眼睛在我脸上兜一圈,微一失神,话就止顿住。
大殿外,天空一角蔚蓝高远,云流带风。
广阔浩渺的天空。
想想他曾说过不到我心甘情愿决不会碰我的话,心一横,提笔就往纸上去。
一声咳嗽传来,声音清冷。
想到他的真假难辨,喜怒不定,这一笔我实在不知道如何落下去。
一双骨节分明、瘦削苍劲的手替我抚平了并不需要抚平的纸。
柳总管。
他眼睑微垂,面笑眼不笑:“简侍讲,请吧。”
我不由叹息一声。
罢了,以后再谋他法吧。
这次,就算是为昊昂好了。
我深吸一口气,慢慢将笔换至左手,在纸的右边斜斜画过。
那边澡雪就“嗤”地一声笑。
我继续。
几笔勾勒,纸的右边出现一棵新鲜水灵的大白菜。
左边留白处,笔力凝重,写下十四个字。
放下笔,我道:“左太尉,请了——”
左山羊看看画,再看看字,竟是不置可否。
澡雪已探头过来,一看,眼睛开始猛然眨巴,再细看,失声道:“这字,这字……”
转头看我时,已是瞠目结舌,满脸的震惊。
左山羊疑惑地看了看汪澡雪,而汪澡雪却石化中,对他询问的目光茫然不知。
左太尉只得缓慢道:“董状元,你来看看。”
哦?他什么时候已经位列朝班了?这小子如今也算心愿小偿了吧?
我朝他一笑,他也微笑点头,上前取过书画,凝神看去。
愣住。
左太尉轻咳一声。
董以仁回过神来,看着我,自嘲地笑笑,再次红了脸:“简非,你捉弄得介甫好苦。”
周围嗡嗡之声渐起。
就听见郑都尉大声道:“你们到是说啊,他这字究竟好不好?”他伸手将纸拿走,随便一看,就递给明于远,“朝中都说明国师的字好,还是你来作评价吧。”
“慢!”左太尉转向慕容毓,“皇上,虽说明国师的书法当世无双,老臣也相信他为了昊昂,会对这字作出公正评价。可是,老臣这会儿突然想起一人,能否恳请皇上将他找了来?……”
“左太尉说的莫不是宇文老太傅?”清清冷冷的声音,他看我一眼,温存、抚慰之意轻现。
哼。
我转过头去。
慕容毓久不说话。
左太尉疑惑地提醒一声:“皇上,这宇文老太傅……”
“柳总管,宣宇文极。”雍容庄重的声音再次响起,比起刚才,已是冷了几分。
那老太傅果然很老了,须眉皆白,瘦高的身材,风吹欲倒。
慕容毓雍容开口:“有劳老太傅了。此番是请老太傅来鉴别一幅字的好坏。”
声音温厚,态度谦和。
宇文极只微笑略一欠身,算作答礼。
接过纸去,他随意一瞥,突然容色一整,许久,慢慢开了口:“笔力遒劲,端肃森严。观之有临渊之险、履冰之危。再将这字与画同看,真令人警策之心惕然而生,意味无穷啊。”
说罢,观之再三,啧啧连声,双目迷醉,醺醺然如中酒。
他对慕容毓:“真正的好字好画。却不知这是何人书画,宇文极渴欲一见。”
神情间的兴奋,如荒郊野村独行已久,突遇知己般。
慕容毓沉默。
周围的人听后,又是一阵议论,好奇地接过了字画,传阅。
渐渐声音低下去,无声。
最后齐齐看着我,呆滞状。
忽一人醒悟过来似的,热情地笑对简宁:“简相,有子如此,令人艳羡万分啊。”
众人如梦醒来。
杂沓的话语如河鹭惊起,在空旷的殿堂“卟卟卟”乱飞,听入耳中,如零落的羽毛般凌乱。
有说“恭贺皇上,遇此良材” 的;有说“我昊昂国运昌盛,人才辈出”的;有说“明国师厉害,假以时日,令高足定可成我昊昂之柱臣”的;有建议“简侍讲如此才情,当位列朝班”的,更有立即附和“简侍讲丰神俊秀,骨清神雅,将来同朝共事,我等累了只要看看简侍讲,定会神清气爽、精神振奋哈哈哈”的……
嗯,大力补气丸。
我苦中作乐,在心底补一句。
一时朝殿气氛喧嚷如菜市。
简宁看着我,神情喜忧难辨。
左太尉的脸上刷了一层青漆似的,他瞟向汪澡雪,汪澡雪脸色一白,虚虚地看我一眼。
我朝他微微一笑,就见他的一只耳朵渐渐烧成半透明。
明于远咳嗽一声,大殿内渐渐安静下来。
字画已到慕容毓的手中。
“民不可有此色,士不可无此味。” 他一字一字读出来,突然顿住。
静静地看着我,眼底光芒流动,很久没有开口。
他身后柳总管微微直了直身子。
他眼神一清,“诚如老太傅所言,意味深远啊。简非,你到说说看作这书画的用意?”
声音端凝雍容,一丝不乱。
我淡淡道:“圣人无常心,当以百姓之心为心。简非只望朝中上下能戮力同心推进昊昂变革。”
朝殿中是更深的静,静得如月下苍山,阴崖滴泉,清晰可闻。
慕容毓缓缓开口,端严清冽:“好一句圣人无常心,以百姓之心为心,”他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