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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大喊:“明于远,你走开。简非,已非过去的简非,你不会明白,你怎能明白?……哈哈,同心,同心,只要活着,就得受那人控制,这样的简非,哈哈哈……”
“你看,它又来了,它又来了,”惊惶恐惧中,我转身抓紧了他的手,“那种热,那可怕的热……欲望……”
汗水湿透全身,我全部的力气都用来对付那人肮脏的欲念。
明于远反抓了我的手:“简非,别害怕,是毒,总会有解药……”
“不,你不明白……”我已无力解释,焚身的火焰,舌卷上来。
我感受着那人邪恶万分的心思,只觉万念成灰。
由于我突然的喊叫,他们再次来到床头。
此时只盼自己烧成青烟,免得他们看到我现在的狼狈。
我低声请求:“把蜡烛灭了……”
黑暗中,钟离无忌的声音传来:“简非,钟离恒……”
“别提那个名字!”我憎恨地大喊。
“行,不提。你确定他说过那是同心?如果是,是可以解的。简非。”
他的话此时在我,不啻落水者面前的浮舟。
我喘息着问他:“你说什么?!”
“同心,可解。而且非常简单。”钟离无忌说。
“如何解?快说吧。”清冷的声音。
“同心不是药,是一种神秘的巫术,是钟离家族先辈流传下来的,通俗的说法就是:蛊。这同心,主要控制对方欲念、思想,十分阴毒,不知他从哪儿弄到手……只要生饮施蛊人一盅血即解。”
什么?
“不——”我大叫。
眼前闪过他举起鲜血淋漓的手,津津有味地舔舐的画面……
生饮他的血?
让他邪恶肮脏的血流进我的身体?
我止不住阵阵恶心。
明于远紧了紧我的手:“没有别的办法了?”
“……有,”钟离无忌说,“他死。他只要活着,只要动了情欲的心思,简非就会感同身受;而且,简非的这种欲望,确实只有他才能舒解。”
室内一片沉默。
钟离无忌苦笑道:“他已成废帝,如今再要他的命……再说,他死之后,这同心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影响,无人可知。最方便安全的做法,我刚才已经说了。”
“简非……”阿玉的声音。
“不要劝我,”喘息间,我低语,“那人的东西,半丝半毫,我都不能接受。如果你们硬要我喝,那这世上从此就没我这个人。我简非说到做到。”
静。
静到房间里只剩下我极速的呼吸。
“皇上,当务之急,是先让那人不再动念头……”何太医轻声建议。
阿玉还未开口,柳总管已接过去:“皇上,柳三出去一下。”
“抱歉,害你们为我操心,都请回去休息吧,让我独自静一静。”我轻声说。
“简状元,他们全离开了。现在,让我为你施一针,好不好?”何太医的声音传来,“这样,你可以安静睡会儿。”
我想想,同意了。
蜡烛燃起。
他取出针,边扎边温声说:“你且安心静养,体内的欲念一会儿就会消失的。柳总管刚刚出去,一定是去收拾那人了。这蛊,我曾翻过古籍,记忆中,似乎有别法可除的。我待会儿向靖王借来他们西景宫中的医药藏书翻阅,再多方参考参考。”
我看着他,苦笑:“别让我重新抱了希望……”
突然想起,我问他:“我父亲身上的毒……”
“靖王已把解药给简相服了。这些天,简相身体已在康复中。”他将我身上的汗水细细地擦了,“到是你,要放宽心……”
说话间,不知是一针之效,还是别的原因,我的身体渐渐凉下来,倦意开始上涌。
沉沉无梦,醒来睁开眼,不由一惊而起,猛烈的动作,牵扯着身体一阵疼痛。
这并不是西景延宾馆我与明于远的住处。
此时我正坐在一张素洁的床上,房间也一样宽大简洁,光线柔和明亮。
一排排书橱占据了整个东面的墙,南面窗下,乌木书桌上,涵着阳光沉静的光影;一只薄瓷白胎的花瓶中,栽着极盛的文心兰,轻盈淡黄的花朵,微风中,恍若随时会临风飞去的蝴蝶。
木格绮窗上有竹子纤细瘦长的清影,斑驳摇曳。
这是哪儿?
我在心底无奈一笑,现在已成惊弓之鸟,任何变化都会引起自己的不安和恐惧了。
“简非?”门外有声音传来,低沉微凉,耳熟。
我应了一声。
推门而进一人,颀长飘逸的身形,超迈出尘的风姿,仪容俊美,微笑而来,烟青的长衫,随了他的动作,如湖波轻漾。
裴伯玉?
“怎么,不认得了?”他在床头的椅子上随性而坐。
我转了目光,茫然地看着房间光柱里浮游的轻尘,低声说:“只怕是你认不出我了吧?”
“哦?你这样看我裴伯玉?嗯,你别说,我还真有些不认识你了。”他目光淡然,在我身上随意一转,失望地摇摇头。
“请回吧。”我靠在床头,闭了眼。
“回哪儿?这儿本就是我的住所。”他自如的声音,“要不是看着你的面子,我根本不会同意你们这一大帮人住进来。这些天,人来车往,把我这儿闹得像个菜市。”
什么?
“起来吧,老窝床上干什么?!”他上前一把掀了我的被子,将我拖起,“你看看,都快要变成透明的了。简非,我可不是你身边的那些人,他们由着你的性子来,我可不会。”
嘴里说着,手上却没停,把我的衣衫往我身上一扔:“自己穿。”
我被他一连串动作,搅得晕头转向,只得抱着衣服,赤着脚,坐在床帮上,看着他,发呆。
他看着我一愣,随又哈哈大笑:“你傻了?算了,裴伯玉今天日行一善。”
说着上前,自我手中拿过衣服,往我身上穿。
“走开,别碰我!”我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大喊起来。
“喊吧,他们这会儿正聚在前厅议事,”他似预料到了我的反应,还朝我同情般一笑,“现在,无人来搭救落难的公子简非了。”
手上动作却不含糊,转眼工夫,我已穿戴齐整。
温热的水,被他端进来放在了盆架上。
他拿着手巾,打量我,一副你不动手就换我来的模样。
我咬着牙,上前愤恨地夺了毛巾,动作幅度过大,头一阵昏眩,他自背后轻轻扶住了我。
伸向盆中,我一愣。
两只手腕被厚厚地包起,手臂未包扎的地方,鞭痕纵横交错,结着斑驳锈色的血痂。
烛光鞭影;阴侧侧轻柔的笑声;亮如蛇信的眼睛……瞬间占了整个脑海。
我扶了盆架,大口喘息,风中树叶般,颤抖得无法自控。
“简非——?”身边传来裴伯玉关切的声音,低沉微凉。
我背朝他摇摇头,示意没事。
总得过了这一关,不然又将如何?
如果有选择,我宁愿只做山溪;海洋,并不是我的目标。
青铜镜,光明眼。明于远沉静温和的声音浮上心头。
慢慢慢慢平静下来,掬水洗漱完,我转身朝裴伯玉微微一笑,算作道谢。
他静静地看着我,拍拍我的肩。
拿了梳子,发现手居然无法上抬。
裴伯玉接过去:“真是折堕,这抚琴持笔的手,今天居然为人梳理起头发来。我现在后悔了,不该赶走那些候在你门外的人。”
他在我背后戏语。
什么?
他似感觉到我的疑问,笑道:“你们皇上带来的,自不必谈;傅景纯是每天必到的;还有安南那丫头、你在文会上结识的一些士子;另外,在我家门前转悠的软轿不知凡几,暗香阵阵啊,我裴伯玉门前几时有过这般风景?”
我转头看着窗外竹叶上跳跃的阳光,自言自语:“赶得好。我现在谁也不想见。”
“是吗?”门外清朗的声音响起,一人笑着走进,似带来了一室明亮。
宋言之。
“大哥——”我微觉不好意思。
“嗯,气色好多了。”他在我对面站定。
“简非,我与你这大哥一见如故。那天请他喝茶,他居然不领情,直说难喝。”裴伯玉一把拉起我,“走吧,到我书房去,我泡茶给你喝。”
我疼得眉微一皱。
“裴兄,”宋言之微笑着伸手一拦,“还是拿到这儿来吧,正好我也沾些光。”
“简非不是纸糊的……算了算了,我去取来。”他笑着走出。
“门前院中的那匹灰马是你的?这些天它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守在这儿。”宋言之笑道。
我一怔。
“看看去?”他提议。
我想想,点点头。
灰马静静地立在院中的一棵香樟下,低头垂目。
许是听到动静,它转转耳廓,朝我这边看来。
它似乎更瘦了,背上的骨头高高凸起,浑身的毛也脏兮兮。
它见到我,走过来,毛茸茸的头挨着我的头脸。
“那天夜里是它警醒,柳总管进去看时,发现房间里全无异样,只是你不见了……”宋言之的声音轻轻传来,“正在焦急,似乎有所预料、钟离无忌夜半过来探看,于是忙带着我和柳总管进宫。这灰马坚持跟着,钟离无忌没法,只得弃了自己的马,骑上它。”
我搂着它的脖子,默默埋首在它的鬃毛里。
这恶梦般的经历,我知道终要面对,于是强忍着,听他叙述。
“进宫后,却到处寻找不到;谁也没想到那宫殿竟是修在了宫墙之外的地下;最后还是这马执意带着他一路过去……却还是耽搁了时间。”宋言之的声音有些不稳。
马的脖子被我越搂越紧,它不安起来,喷着鼻息,晃了晃脑袋。
“简非——”宋言之迟疑地喊我。
“没关系的,大哥,只是有些累。”我闷声回答。
他不再说话,轻轻抚着我的背。
风从古樟的叶片中穿过,幽微的香气,水一般荡漾。
无名的小鸟在树的绿荫中欢快地鸣唱,不知忧愁,不知风雨流年。
“简非,我带你离开,好不好?”淡定的声音传来。
离开?
我眼前一亮,忙转了头看他。
“抛开一切,去周游名山大川。”
他临风而立,眼神温暖明净,容色平和清远。
不禁想起去青江的那些日子,那段湖海优游、风一般不羁而无牵绊的时光,我在醒里梦里曾经无数次地想起。
答应他,答应他,有声音在我心底叫嚣;那个好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可是抛开一切……
他允文允武,有家有功业,我怎么可以如此累他?
我自己又哪能真的就抛开了手?
“你不必替他人考虑太多的,简非。……无论何地何地,你想独自离开时,告诉我一声。”他似看出了我的心思,拍拍我的肩。
我看着他,难抑心底的感动,不敢多说什么,只回他一声“好。”
已是音线不稳,颤若风烛,忙转了头。
却见裴伯玉正捧了茶具过来,我微笑着对宋言之说:“进去吧,我泡茶给你喝。”
黄昏时分,阿玉进来时,我正在书窗下练字,纸上,反反复复只一句。
收拾不及,被他伸手取过,轻声念起: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他清冷的声音,越念越低,越念越沉痛。
墨黑的眼底刹那翻卷上无数情绪,最后又归向寂灭无声。
他背转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