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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扶,他烫着般避开,似乎想着不对,又向我这边侧了侧,这一来,倒像是等着人去安抚似的;看着他一脸的尴尬,我拍拍他的肩:“别担心,皇上肯定只是一时心情不好。”
说完,才想起这是他刚才安慰我的话,不由笑出了声。
他也笑了,笑了一半,却憋住了,一张脸紫红紫红的,还没得我反应过来,就边擦汗边急急离开了。
柳总管不知何时出现的,他眼睑轻垂站在殿门左侧,表情不显。
小李子许是怕我累,悄悄送来一把圈椅;我还没坐呢,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三个身强力壮的太监,上前按了小李子,就开打。
一点预兆都没有。
我吓了一大跳,忙过去拉,一板子重重落在背上,我眼前一黑,向前栽去。
“小心!”
“简侍讲!”
“……”
“原来一板子就已这么疼。”耳边似乎是杂沓的声音,我疼得无暇分辩。
我并没有跌到地面,睁开眼时,已在东殿后的暖格里,趴伏在软榻上;
榻旁,阿玉站着,看他那样子,挨了一板子的倒像是他。
我翻身下来,就势跪下:“臣简非惊扰了圣驾,不胜惶恐。”
这一动,疼得我冷汗直冒,落入他人眼中,不是不惶恐的。
“你这是在故意气我?”
气你?
……哪敢。
他一把拉了我起来,放在榻上,掀开我的衣服,准备上药。
“不敢劳动圣驾。让何太医来吧。”我挣扎着坐起来。
“你不是害羞吧?别忘了你现在是我弟弟。”
说着,不管我如何反对,把我按趴下,上药。
……弟弟。
从南山书院回来不久就知道,为什么他在山顶会答应得那么爽快。
权宜之计。
你见过用那样温柔的眼神凝望弟弟的兄长么?
还有那些真实得令人恐慌的梦……
咸安宫里,从那些梦中挣扎着醒来,常会发现他竟端坐在我床头;藉着窗前月色,他的目光那样幽深,似乎我梦里的一切他都了然。
每每这时,他什么也不说。
他不说,他只是在等待……
我开始一次又一次地偷跑出京城;
每一次被拦截回来,他的态度就会变得十分奇怪,像今番这样,却是首次。
我问阿玉为什么要打小李子,而且还是真打,不就是给了我一张椅子么?
回答我的是:“……别动,皮有些破。要不,再上点药吧。你傻了不是?为什么要去拉那小子?别皱眉头……很疼是不是?忍一忍,别说话,睡一觉就不疼了。”
好像我只有六岁;其实他这反应,才不正常。
我叹口气,决定转换话题:“刚才看到一只很漂亮的蝴蝶飞进殿里……”
结果,他出去了,转眼又返回,手中一只琉璃瓶,瓶中那只蝴蝶正在徒劳地扑扇着翅膀。
我挣着要坐起来:“你抓它做什么?把它放了吧。”
“别乱动,”他轻按我的肩,“放了它可以……放你不行。”
这个问题我觉得现在不必与他争论,于是闭上眼睛。
可是他不走,坐在榻边。
前殿空地上,依稀有钝钝的响声,我条件反射般一阵反胃,汗一下子又冒出来。
阿玉皱了皱眉头,喊进柳总管:“怎么这么大动静?让他们下次有些眼色,给个教训就是了。”
教训。
教训是第二天朝中开始盛传这事。
“先是罚站,站了很久,谁劝责罚谁,胡一鸣差点因此丢了脑袋;仍然气难消,就打了……血肉模糊。”
结论是:圣恩不再;明国师那儿或许也不会久长了。唉,这可如何是好?
我苦笑。
阿玉真要发起火来,会如何?看明于远已在为退隐做准备,到时候走得了吗?
我问明于远,明于远不回答,只是问我胡一鸣是什么回事,我莫名其妙,谁是胡一鸣?
原来就是那个胡一鸣。
我看看这李板儿,想着胡一鸣当日模样,不禁一笑。
转眼看看窗外,天色将晚,可那些人话兴犹浓,一时半会儿怕没有要走的意思。
昊昂这几年国运昌隆,对百姓十分宽松,以致于民风竟如此活泼。
下次,怕是不敢再坐在大厅里喝茶了,尤其是与阿玉一起。
不知这群人还会说出话来,这么一想,我不由站了起来:“天色不早,我……我们回去吧?”
阿玉还没动,有人动了。
董以仁身边三位华服青年,一派轻松,看样子是抱定了看热闹的立场吧。此刻我一站,他们似乎才发现茶馆里居然还有两名茶客,没围过去凑热闹。
那三人看看我又看看阿玉,竟不约而同交换了下目光,一位身穿银白云锦春袍的,微笑着过来了。
他一过来,身边二位也跟来了,董以仁的目光也过来了;
那吴姓小子一下子看到了我,指着我对董以仁说:“老爷,那人夸老爷您……”
我微笑:“董兄好。”
董老爷遭雷击般,僵了。
大堂里的人,许是见董以仁神色不对,全向我们这边看过来,眼里是又有热闹可看的兴奋。
“夏子易有礼了。这位公子,是不是简非,简状元简侍讲简公子?”
这称谓……真够全面的。
我刚要回答,却发现他对着阿玉笑得十分热情。
最令人想不到的阿玉,他竟然回以微笑:“不必客气。请坐。”
于无声处
向来朱邸千字,不省有惊雷。
阿玉这一句,等于承认了他就是简非。
这下好了,茶馆里声息全无,全瞪大了眼睛看着阿玉。
阿玉身上清冷的气息这会儿竟然半点不剩,还笑着朝他们举了举茶盏,笑容是说不出的温雅,动作是说不出的雍容清华。
这……真是说不出的诡异。
董以仁兀自怔忡而立,似疑惑又似恍然,飞快看一眼阿玉,嘴唇都白了。
阿玉朝他微一点头:“董老爷。”
可怜董以仁听到这一声,向前一个趔趄,双膝一软,看看就要跪下,林岳轻咳:“董大人与简状元是很熟的吧?”
董以仁猛地醒悟过来,不自然地笑道:“简状元的才华,董以仁向来十分推崇的。”
说罢,朝阿玉恭敬施礼,小心翼翼坐了半边凳子。
我站在阿玉旁边,走又不是坐又不是。
三位华服青年占了茶桌的其余三面,夏子易的眼晴恨不能长在阿玉身上。
红脸汉子最先反应过来:“你……你真是简状元?!我……今天什么日子,竟让我们见着了你……你太瘦了……啊,其实没关系的……你这模样……你别难过,男子汉又不靠模样吃饭……城里谁不知道我们简状元是有真学问的?前年京城动土木,我们听说是简状元你的主意。这主意真是太好了……”
这人现在不仅脸红,脖子也很红,一双手要是再搓下去,手掌更能胜过拨清波的鹅掌;不过,话却是越说越顺溜;
周围的人终于醒了般,争着说话,神情兴奋,语气热烈……全是对“我们简状元”的赞美;
“当时修城的消息传出来,很多人家担心。修城是天大的好事,不过我们这些城里的百姓暂时能搬哪儿去?城郊有些黑心的,房租一连七天,天天涨。后来竟听说不必搬也能修,大伙儿又不信……这几年天佑我们昊昂,京城里的人越来越多,平时牛车马车都挪不开身,修起城来,只怕光运土石的马车就能把街道塞得一丝缝隙儿不剩……”
这老余胡子花白,说起话来,声音真是老当益壮。
这些事……
看茶馆中人的神情,竟似人人皆知。
是不是意味着朝中大臣也清楚?
我看了看林岳,他的视线刚从我身上收回,垂下眼睑拿起茶杯,动作神情都很端方。
夏子易笑得更热情了:“当时在南方听说此事,大家都极佩服,原来竟是简兄手笔。”
呵呵,简兄。
简兄宠辱不惊:“见笑了。”
夏子易对面一人笑道:“熟知简兄的,都说简兄性情极好从不生气。所以袁嘉楠冒昧问询,望简兄能启嘉楠之惑。这改造之事……家父与京城里曾有书信往来,何以朝中官员竟都说不知晓?”
原来这位气质清傲、容貌出众的年轻人叫袁嘉楠。
不过,这人的眼神……
简兄似乎没察觉,略有些抱歉地朝袁嘉楠一笑:“这个,简非向来迟钝。或许你可以告诉我?”
“子易早就听说简兄谦和,”夏子易大笑,不拘形迹般拍着简兄的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简兄笑容淡了,神情也淡,扫了一眼夏子易。
啧啧,这什么表情?哪有半分谦和的样子?
瞧夏子易的笑容……我看着都有些尴尬,不由上前拿起茶壶替他续杯:“夏公子请。这一壶是兰轩新品,名叫……”
“先别论茶,”袁嘉楠眼角余光在我身上沾了沾,微笑着转对阿玉,“简兄,袁嘉楠对前年之事真的十分……好奇。”
好奇?
这口气,任谁都听得出,他其实是在“怀疑”。
这人,有意思。
瞧他看向阿玉的眼神,简直可以读出“沽名钓誉”四个字来。
大堂里的空气似乎滞了滞。
阿玉脸上笑意不减,可双眼瞬间浓黑了三分。
奇怪,我还没有生气呢,你生什么气?
板儿嘿嘿一笑,打破了沉默:“听我们老爷说,简状元做事向来不愿渲染得天下皆知。有些不明真相的,背后嘀咕简状元空有……咳,那天,几位新晋的进士大人不知何故,竟跑到御史台议论。恰巧林大人不在,他们的话被路过的明国师听到了,国师走进去,静静坐在我家老爷的椅子上。那些大人都没察觉,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激动……后来有个眼尖的,终于看到了……刚刚还热闹得茶馆般的御史台,静得像要过堂。国师把玩着一方纸镇,半晌,抬了头,笑得亲切,‘怎么不说了?各位不要见外,还请继续,明某正好闲得慌。’”
这家伙。
想像当日情景,我不禁暗自发笑。
板儿也精怪,竟把明与远不淡不咸的口吻学了个十足十。
“后来呢?”
大堂里的气氛被板儿一搅,松动了,好几人不约而同地笑问。
“后来?”板儿瞄一眼袁嘉楠,笑容糊涂又憨厚,“后来我们林大人走进来,问清了缘由,林大人面无表情,说道‘空有?空有什么?依林某看,简状元他有的,你们未必有;他没有的,你们占全了。御史台不是说书的地方,各位好走。’那几位新老爷擦擦汗,忙乱地散了。”
红脸汉子老余他们都笑了起来,纷纷称赞林大人说得好。
袁嘉楠似乎没听到,独自阳春白雪地品茶。
我却为了这“新老爷”,笑出了声。
这名称实在……别致。
正好林岳看过来,我想也没想就开了口:“林岳,原来你这么好玩。不如我们现在去止善楼……”
话还没完,林岳就答应了:“如此,林岳先谢谢了。”
态度爽快得怕我要变卦似的。
事实上我已暗悔自己说话有欠思量,可是现在要收回已不可能了。
只得看着林岳发愣,林岳转过头去,咳了咳。
阿玉手中的茶杯“嗒”地一声,放在了桌上。
袁嘉楠却诧异地看看我,转问阿玉:“直呼御史台林大人名讳……这位少年公子是?”
少年公子?
这什么眼神?
还有,直呼其名要紧吗?
这个……我突然有些不确定,对别人或许没什要紧,可是对林岳……
那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