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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显然也对我好奇起来。
阿玉微笑:“他是我的学生。”
学生?
我一愣,忽想起当日倦勤斋里那场糊里糊涂的拜师,不禁哑然。
夏子易反应快,笑着站起来朝我礼数周全地一躬:“夏子易见过慕容世子。”
慕容……慕容世子?
谁?
许是见我发呆,阿玉眼中笑意一闪。
“原来是慕容世子,”袁嘉楠这一躬倒显得真心实意,“嘉楠远在东南,也素闻世子神童之名。”
另一位青年也跟着站起来:“严恺见过慕容世子。”
严恺?
刚才没注意,此人容貌竟如此出众。难得的是,态度沉静,没有丝毫燥气,尤其一双眼睛,山潭似的,幽深不见底。
阿玉看看我,意味不明地一笑。
看他这样子,是知道严恺其人了?
碍于众目睽睽,兼之一众茶客伸颈侧目模样,我按下疑问。
我不问,却有人问。
红脸汉子笑道:“这位公子好俊的模样。听口音,不是京城人氏?”
严恺笑容温和,语声也温和:“严恺,青城人。此番来,算是故地重游。”
夏子易笑道:“子易三人刚到京城,就遇到了慕容世子、简状元和林大人,真是倍感幸运。”
我这才发现三位都还站着呢,忙微笑一揖,含糊其辞:“三位公子不必多礼,请坐吧。”
夏子易说:“刚才听世子的话,好像有意请林大人止善楼一聚?不如由子易作东,以聊表我三人对世子、林大人和简状元仰慕之情之万一,如何?”
我微笑:“这个,不如改天……”
“可以。”
可以?
我看着阿玉,阿玉自窗口收回了目光,率先站了起来,走出。
袁嘉楠看着阿玉的背影笑道:“简状元是世子的老师,自然得听简状元的。”说罢,朝我一让,“世子请——”
这人,确实有趣。
这话里的意思真是再明白不过。
“嘉楠兄性子耿直,介圃向来是佩服的。不过,京城里有些话……”董以仁这会儿脸色稍稍活转了过来,看看我,欲言又止。
林岳不波不澜接过去:“京城里说话一向是很自由的。像刚才,董大人府上吴兴不宣讲,董大人的清虚有节京城上下将何从得知?此番董大人得了名,府上吴兴靠说书又得了利,真正可喜可贺。今天在座诸人的帐就由董大人一并付了吧。”
红脸汉子他们顿时十分兴奋:
“想不到林大人这样风趣平易近人……”;
“今天我们长脸了,董状元请客……”:
“……最幸运的是居然遇见了简状元……”
“……”
“林大人,明天你再来,我们请你喝茶。以前我们对林大人还有些意见,听说你老是在朝廷参我们简状元。照今天看,肯定是传闻传错了。林大人你是大好人……”
林大好人毁誉不变颜色,端庄地朝诸人一点头,走出。
我笑看袁嘉楠。
看他神情,大约很郁闷。
五品的简状元先离开了,三品的御史跟着离开了,留着王府世子殿后?
京城里似乎乱了套。
袁嘉楠一笑摇头:“董兄,你的话果然没错。……既是子易作东,你同我们一起去吧。”
董以仁迟疑一番,答应了。
才走出兰轩,我不禁微笑。
阿玉右边,一人素衫风卷,负手而立。
明于远。
“见过……明国师。”董以仁很有些不自然。
夏子易袁嘉楠拘谨起来,朝着明于远恭恭敬敬施礼。
明于远微笑着朝他二人点点头:“幸会。”
我旁边严恺潭水般深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阵风,起了波澜。
许是见我看他,严恺稳稳呼吸朝明于远一揖。
明于远还以一揖:“严公子,久不见。”说着,笑问我,“今天兰轩里待得久。累了吧?”
累?
我看看严恺,又看看他。
他旁边,阿玉在看我,嘴角一抹笑。
忽想起刚才阿玉听到严恺姓名时,意旨不清的神情,我说:“我们正要去止善楼,你去吗?”
夏子易笑邀:“不知明国师能否赏光?”
明于远看着我,微笑忽然加深:“止善楼?你真的想去?”
我哪里不明白他这笑容的意思,林岳在一旁站着呢。
可是,我不明白严恺落在我身上的淡而远的目光所为何来。
于是,全往止善楼。
进去是一番推让。
我笑对一定要我坐上首的袁嘉楠:“一日为师,终生为尊。所以,这个位置……”
话还没完,阿玉已坐在首位,并指着他的右手位对我说:“坐吧。”
多说无益,坐。
袁嘉楠此时看向阿玉的眼神可以让他至少挨一千大板。
夏子易语带十分的欣赏:“简兄果然如传闻所言,不拘小节。”
我呛咳起来。
阿玉轻拍我的背:“要笑就笑,忍着做什么?”
咳嗽一下子被拍没了。
这声音……竟如此温柔。
我顿时后悔不该不听明于远的话。
针毡。
尤其是在夏袁严三人已经掩饰不住的诧异神情下。
明于远笑看我一眼,坐在了阿玉的左边;他的左边依次是董以仁,夏子易,袁嘉楠;我右边是林岳,严恺。
自从明于远坐下后,严恺的目光就低垂着,似乎对面前这张海梅桌上的花纹生了浓厚兴趣。
这会儿,居然全都不说话。
气氛说不出的诡异。
我只得没话找话问明于远:“你怎么知道我……我们在兰轩?”
明于远微笑:“你为什么不问我,今天兰轩大堂里是何人在说书?”
董以仁脸色一下子泛白,十分不安地看了看我。
我看着一道一道上来的菜,改了口:“新春,竹笋应当有了……”
夏子易终于把话接了过去:“哦?谁喜欢竹笋?”
唉,这人还不如不说话。
我笑得努力:“我……我老师。”
明于远颇疑惑:“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林岳轻咳起来。
严恺抬起头,看了看阿玉。
桌上添了一盘清炒竹笋。
我决定努力加餐饭。
刚拿起筷子,盏里就多了两块。
我看看明于远,再看看阿玉,半晌才想起要道谢。
那三人又开始发愣。
尤其是夏子易,正要把一块笋丁放进阿玉面前的碟子,被阿玉清冷的眼神一阻,进不是,退不是。
我暗叹一声,笑着把盏子递过去:“夏兄,给我吧。”
林岳看着我的盏子,突然在我耳边板板正正地说:“林某想起来了,简侍讲好像欠廷杖七百三十七下。”
口中的笋丁一下子长成竹子,竹子又变成了板子……
咽不是,吐更不是。
我瞪着他,发呆。
直到明于远的声音传来:“林大人,大臣市朝之中饮酒,酒后有损朝廷威仪,按《明正六典》当如何惩处?”
林岳慢慢看向明于远,暗含戒备。
明于远一副认真求答模样,等得很有耐心。
董以仁毕竟是状元,十分博闻强记:“如果下官记得不错的话,三品以上官员,应当是杖责三百,罚俸一年。”
看董以仁那笑容,大约是觉得既帮明国师解了惑,又帮林御史解了围。
很有成就感。
袁嘉楠笑赞:“董状元不愧是董状元。”
可怜董状元被这么一夸,脸色又开始苍白,朝我尴尴尬尬一笑。
又开始冷场。
那严恺突然站起身,夹了片雪藕给明于远:“尝尝看,应该是你喜欢的味道。”
阿玉笑得清冷冷:“严公子果然有心。”
严恺不卑不亢:“简状元,你既已移情,不如……放手吧。”
波谲云诡
世态万纷变,人事一何忙。
这一次,雅座之内彻底无声。
隔壁好像请了清倌,这会儿正和着琴声,反反复复唱到结句:
“三更夜雨,几处残红,一生期许望成梦。曷不试,放手向寥天,水云同。”
我笑起来。
今夕何夕,都在劝人放手。
无视明于远骤然幽深难测的眼神,我问严恺:“放手了谁接手?严公子吗?”
严恺看着明于远盏中的那片藕,没说话。
但沉着的态度,坚定而带了一丝微笑的唇角,无不昭示着他的自信与决心。
他凭什么如此自信?
环顾室内,董以仁他们重新活络起来。
袁嘉楠的目光飞掠过阿玉时,揶揄之色简直呼之欲出;
夏子易虽一副同情模样,但眼中光芒隐约,大有阿玉一说“放手”他就立刻补充到位模样;
再看董以仁,殷勤地下位斟酒,此时他只恨不能说出“来来来,祝贺一下”吧?
林岳很正常。
咀嚼的动作与他的坐姿一样端方,末了,还端方地下结论:“雪藕的味道确实不错。”
不知在对谁说。
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他微笑问我:“你不尝尝?”
笑什么笑?
……尝?
也好,尝。
我在严恺似欲阻止、转瞬又沉着端坐的静默里,把明于远盏中的那片雪藕送进口中:“味道果然好。来来大家都尝尝——”
分雪藕。
阿玉神情淡远:“既然严公子喜欢,你替我把这一份给他。”
“此话……当真?”严恺沉著不再,语音微颤。
这么……惊喜?不就是一片雪藕么?他以为让出的是什么?
严恺求证似地看着阿玉,阿玉好像无所感,微笑着给我一块笋丁:“你向不喜甜食,雪藕就别碰了。这个极好,味清韵永。”
这人,说话就不能不带歧义么?
夏袁看看阿玉,又看看我,眼中渐渐恍然,不约而同看向明于远。
尤其严恺,神情最复杂。
不知恼怒谁,也不知心伤谁,更不知为谁暗生欢喜。
明于远神色自若,专注品味藕片,最后却不置可否,只是微笑着问了句:“严公子从何得知明某会喜欢?”
严恺出色的五官刹那被光明照彻,他凝视着明于远,勉力使声音不乱:“……听人说的。”
“严公子不知道传言向来多误么?”明于远语声温和。
说完不再看严恺,夹了一块竹笋慢慢咀嚼,瞧那模样似乎尝的是天下至味。
突然他目光有意无意地看过来,眼底一丝笑;
我这才发现自己坐得端直了些,忙暗中调整好,冲他举举手中玉箸:“雪藕的味道还是不错的。”
明于远一副疑惑模样:“是么?可据我看,你这会儿吃的怎么那么像……?”
我看看咬了一半的竹笋,又看看他,说不出话来。
……混蛋。
明于远低笑出声。
满座居然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挤出个笑,“这个,原来不是……原来是……”实在说不下去,索性放下另一半竹笋,抓起杯子,喝水。
这回,连阿玉都笑了起来。
袁嘉楠眼神很明亮:“世子率真无伪,嘉楠一见心喜。不知嘉楠能否有幸与世子交个朋友?”
明于远很认同也很高兴:“嗯,……无伪。交友?我想慕容世子一定会乐意的,对不对?”
什……什么对不对?你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