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茜红刚讪笑着收回手,又惊呼着见兰吟提起身旁的水囊,将一皮囊的清水都倾倒在了弘时脸上。这法子果然有效,弘时呛咳着睁开眼,迷迷糊糊地望着上方的两名女子傻笑。就在兰吟还不待松口气时,弘时突然伸手抱住了自己的脚,呜咽地哭嚷道:“别走,别走!我忘不了你!我真得忘不了!”
兰吟真是又气又恼,一时又甩不开他,不得不对还在旁发怵的茜红道:“这般模样,送回雍王府岂不又要惹出番事端?去寻家客栈,先将这位小祖宗安置妥当吧!”
茜红回过神,忙吩咐了外边的车夫,随后倾身想帮忙拽开弘时,怎奈对方攥得紧,死也不愿松手。
“算了!”兰吟摆手叹道:“我的裙褂子都快被扯破了,就由他去吧!”
“艾丽丝!霍颜纳!古丽!”弘时的脸蹭着兰吟光滑的绸褂,口中不断念念有词,稍顷又呵呵笑道:“你的舞跳得真美!为何会是我?为何——应允了又要走?皇爷爷——皇爷爷——你为何不替弘时作主?”
兰吟听他满嘴糊言,正不耐烦时,弘时突又松开了手,抱着脑袋惊恐地喊道:“别打我!阿玛,我再也不想了,再也不敢提了!阿玛——我知错了——阿玛——”
兰吟见他面无血色,全身打颤,忙蹲身轻拍着弘时的脸呼唤。良久,弘时溃散的眼神渐渐凝聚,待看清了眼前人后喃喃笑道:“兰妹妹——你帮我告诉她,我——我——”话未说完,便又‘咚’得倒下了。
待寻了家客栈开了间上房后,兰吟让茜红留下照料弘时,离开时茜红却拽着她的衣袖,噘嘴道:“格格,奴婢怕!”
“怕甚?”瞟了眼躺在床上鼾声大作的弘时,兰吟道:“若他借着酒疯耍赖,你便用椅子狠狠砸他!一切都由我替你担当着!”
“可是格格——”茜红犹豫着又道:“奴婢右眼皮直跳,怕是个凶兆!”
“贴条白纸,不就得了?”兰吟拧了把茜红圆润的脸颊,笑着扬长而去,当走到客栈门口时,却又见博赫骑着马临街而过。高悬的商铺旗帜在那刚毅的脸上扫过一道道阴影,令得博赫的面色看似分外黯淡,兰吟拧眉想了想,终于还是没有开口唤住他,回身上了马车。
人生的际遇往往便是如此,一石可激起千层浪,一念便决前途命运。如若当时我没有遇到酒醉不醒的弘时哥哥,抑或是直接将他送回雍王府,如若当时我没有将茜红留在客栈内,抑或是唤住了面前匆匆而过的赫博,那么也许一切都会有所不同了。
刚走入达什汗的府邸,便看到回廊下摆着数十个大大小小的箱子,仆从们也皆忙碌着在收拾各自的行礼。站在前厅打理临行事宜的巴根看到兰吟后面色颇不自然,吩咐了左右两句便为她带路去见达什汗。穿过三道仪门,沿着大甬道来到花园的水榭前,巴根止住脚步道:“格格自个儿过去吧,殿下不准下人们打扰他。”
兰吟狐疑地看了眼巴根,缓步踏入水榭内。只见达什汗埋首扒在桌面上,脚旁倒着个酒杯,而雪影则蜷缩在墙角不断地舔着自己的尾巴。
“达什汗?达什汗?”兰吟用手指戳着他的脊梁,冷不丁地却被他反握住手腕,唬得直拍着胸口道:“作死啊!”
达什汗直起身,微红着脸,清冷地看着她,许久方松开手,自地上拣起酒杯,继续自斟自饮。
兰吟想到适才弘时酒醉后的丑态,脸上不禁流露出厌恶之色道:“一个个的都在灌黄汤,这东西真有这般好吗?”
“你要试试吗?”达什汗伸手将杯子凑到她面前,便被一把挥开,不禁冷笑道:“难道他便不喝酒吗?还是汉人的酒量太浅,登不上台面?”
“不知你在胡说些什么?”兰吟撇着嘴,来到雪影面前掏出荷包内的糖果,摊手笑道:“雪影,我带糖来给你了!这是从英吉力运来的奶糖,你快尝尝!”
雪影并没有像往常那般舔走自己手中的糖果,一双幽碧的眼瞟着达什汗,随后便站起来呜咽着跑了出去。兰吟诧异地转身问道:“雪影怎么了?”
“雪影长大了,不是几粒糖果便可以哄骗了去的。”达什汗仰首饮干酒,道:“它是头狼,喝的是血,吃的是肉。”
兰吟隐隐觉得古怪,转念又笑着坐到桌前道:“我备了份厚礼为你送行,东西已交予了巴根。你可想知道是什么?我保准你从未见过!”
半弯的明眸,微翘的唇角以及深旋的梨涡,眼前这张巧笑倩兮的脸是如此满美无缺。抬手将散落的碎发捋回兰吟的耳后,达什汗低声问道:“能听我讲个故事吗?”
兰吟一愣,随即颔首应好。
达什汗清了清嗓子道:“在我还是个孩童时——”
刚听了开头,兰吟便噗哧笑出声来,随即便被狠狠白了眼,忙咬着唇极力忍住笑意。
“在我还是个孩童时,有一年下属的部落进贡了对灵猴给我爷爷。这对灵猴乃同母所生,通晓人意。一只通身赤红,能跳十余只舞蹈,另一只墨黑如炭,会握笔写字。当时在孙辈里,爷爷最疼爱的是我与旭日干,便将灵猴分别赐予了我们两兄弟。我自得了那只赤猴后,先是满心欢喜,但久而便也生厌,心里老惦记着兄长手中那只会写字的墨猴。”说到这里,达什汗忽然问道:“你若是我,会如何行事?”
兰吟眼珠子一转,便道:“自然是将两只灵猴调换了。想来你哥哥心里必也惦记着你手里的那只赤猴。”
“聪明!”达什汗拍案笑道:“我向兄长提出对换灵猴,他果然一口答应。待我得了墨猴后,那赤猴次日便七窍流血而死了。”
“这又是为何?”兰吟不禁扼腕道:“此等灵猴,死了真是可惜!”
“既是我的宠物,自然不能让他人染指。”达什汗阴冷地笑道:“在交换灵猴前,我便偷偷给赤猴喂了毒药,只要它运气跳舞,便会毒发身亡。”
兰吟闻言心中一颤,僵直着背,双手胡乱地绞着手帕。
“最可恶的是那墨猴,身上竟被我兄长烙上了印记。试想这般讨厌的浊物,我又岂能留它在世?”达什汗哼道,手中的杯盏应声而碎,“所以我割断了它的咽喉,让雪影叼到山谷里丢了。”
“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府去了!”兰吟苍白着脸,猛地站起身向水榭外走去,才刚要跨出门廊,整个人便被甩在了门框上。
达什汗拽起兰吟的衣领,将她压在自己身前,咬牙切齿地问道:“赵世扬是谁?”
“赵世扬?”兰吟一时忘了挣扎,自言自语道:“赵世扬是谁?”
“你不知道?你连自己未来额附的名讳都不曾听说吗?”达什汗在她耳边呼着热气,冷笑道:“今晨我去宫中向皇上请求下旨赐婚,刚至偏殿便看到大臣们在向你的阿玛道喜。原来皇上已下旨将你许配给了山东巡抚赵叙的次子赵世扬,这赵世扬乃是今年春闱殿试第三名。探花夫人,不知这位满腹经纶的额附,你可满意?”
“不可能,你胡说!”兰吟脑中思绪杂乱,只是一昧摇头否认。
“这门婚事是赵世扬主动提及请旨的!”达什汗将兰吟转向自己,摇晃着她纤细的胳膊吼道:“前一个将军,后一个探花!爱新觉罗兰吟,你可真会招蜂引蝶,左右逢源啊!”
“我要回去!我要找阿玛问个明白!”兰吟被晃得头昏脑胀,挣扎着欲要甩开他,却被达什汗狠狠吻住了双唇,随着声呻吟,一股香甜顺势滑落喉间。
“你给我吃了什么?吃了什么?”兰吟捂着嘴,满是恐惧地望着面前相处了三载的达什汗,那幽邃的碧目中闪着点点诡异,此刻的他周身充斥着毁灭的危险。
达什汗松开手,倚着桌沿笑而不语。
兰吟急欲离开,咬牙向前走去,才跨了两步便全身酥软地倒在地上,顿时心凉了半截,当看到远处走来的身影时,她不禁重燃起丝希望,颤巍巍地伸手呼唤道:“巴根——巴根——”
“没有用的。”达什汗抱起她道:“巴根决不敢违抗我的意愿。我所要的,必会得到!”
果然远处的人看到水榭内的一幕,震撼地呆滞在原地,待见达什汗踢上门后,终于还是叹息着转身离去。
兰吟手足无力地躺在窗旁的湘妃榻上,眼见达什汗向自己项间的衣扣伸去,不禁热泪夺眶而出道:“别让我恨你!”
达什汗手一顿,大拇指擦拭着她眼角的泪珠,柔声问道:“为何我不能?这几年来我自问对你不薄,你高兴时我陪着你玩,你伤心时我哄着你笑,但凡有新奇罕有的宝物,任由你挑选取用,但凡你有些许不如意,哪回不是我先赔礼道歉。这世上除了我死去的娘,我还从未对一个女子如此千依百顺过。”
“我知你对我好。”兰吟挤出丝笑容,沙哑道:“可你如今之作为,枉顾了礼仪法纪,毁我名节,要误我终身!达什汗,看在咱们过往的情分上,求你罢手吧!”
“罢手?然后咱们俩自此分道扬镳,我回土尔扈特,你去嫁那探花郎?”达什汗抚摸着兰吟光洁的脸颊,颔首道:“这是自然的了,皇命难违吗!不过兰儿,九皇子不是个生意人吗,你自小在阿玛的耳闻目染之下,难道不知天下是没有人会做赔本买卖的。这些年来我在你身上所耗费的那些心血,总该收回些利息吧!”
感到达什汗的手已伸入衣领内,抚摸着自己冰冷的肌肤,兰吟面无血色,浑身颤抖道:“你要什么?黄金白银?商贸和约?还是武器弹药?我阿玛一定会给你的,若不行我写信给我十四叔,他素来疼我,一定会帮你达成心愿的!”
“果然还是个不谛世事的傻丫头!是你将这个人世看得太过简单,还是你将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可我就喜欢你这般不知天高地厚,唯我独尊的个性!是啊,能活在这世上已是辛苦,何必还要思前虑后,顾及他人呢?”达什汗顷身吻着她的嘴角,随即正色道:“所以凡是我想要的,不择手段也要得到。我说过,即便你我只是人生过客,即便你明日便要嫁作他人妇,我也要你永远记住我,你的新婚初夜永远是属于我的!”
身上的衣衫被尽褪在地,乌黑的长发和泛着金光的棕发绞结在一起,整齐细致的贝齿在柔嫩的唇上咬出道血痕,绮丽的鲜红沿着嘴角滑落,随即又被舔去。达什汗掐住兰吟的下颌,迫使她张开嘴,伴随着舌尖的纠缠散发出糜烂的腥甜,滚烫的双手在冰冷的肌肤上引起阵阵颤栗。
“看着我!看着我!”达什汗低吼道,用力扳正兰吟的脸,迫使她不得不与自己对视。
兰吟望着上方那双被□烧亮的碧目,止住了泪水,勾起嘴角冷笑道:“你果然是个杂种,是个——连禽兽都不如的杂种!”
被激怒的达什汗动作更是粗鲁,兰吟麻木地撇开脸,望着水榭外那池绿水。一对五彩鸳鸯正畅游嬉戏在碧荷间,彼此相偎,形态安逸。当撕裂的疼痛贯穿身体时,自己默默闭上眼,恍惚想起了幼时在额娘怀中所念得那首《长恨歌》——“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当一切都结束时,兰吟缓缓坐起身,动作迟缓地拣起地上的衣服。达什汗披着件外衣,自身后搂过来,吻着她白皙滑腻的香肩,亲昵道:“和我回去吧!你这个格格不做也罢,你会成为土尔扈特的汗妃,整个汗国最高贵的女人!”
兰吟默不作声,挣脱开他起身穿戴好衣物。达什汗冷眼打量着她,随即拎起榻上一件染着血迹的白衫道:“你不是说自己已与孤儿无异了吗?这京城还有何可让你留恋的?米已成炊,那位探花郎再是礼贤下士,也不能容忍自己的未婚妻子失贞。你别无选择了!”
兰吟惘然未闻,顾自抚平了衣角的褶皱,穿上鞋向门走去。身后的达什汗禁不住扬声道:“明日辰时,我在京郊望归亭等你!我只等一个时辰!”
兰吟闻言转过身,随手拿起桌上的酒壶砸了过去。达什汗没有躲闪,酒壶迸裂,锋利的碎片在他额头划下道伤口,鲜血霎时涌出。
望着面前血淋淋的景象,兰吟面无表情地恨声道:“你我之间,如同此壶。今生今世,别让我再看见你!”
赵世扬
幽静的小院内,只见萝薜倒垂,落花浮扬,回廊上吊着只漆金鸟架,上站着只绿嘴鹦鹉。雕镂花样隔扇前架着盆墨兰,艳丽耀目,风韵高洁,只可惜浓郁的药味掩盖了原本清馨幽雅的花香。
茜红在廊子里煎好药,端至紧闭的房门前呼唤了半晌,也未闻人声,便心下着急地推门而入。浅红的销金撒花帘子拖在地上,一滩水迹自内潺潺流出,茜红忙撩起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