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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声道:“夫人,公主,已到了土扈国境了!”
当传流不息的人群在自己身旁擦肩而过,当面前闪现过一张张陌生却亲切的容颜,当鱼贯不绝的叫卖声在耳边荡漾时,兰吟止不住当即便红了双眼,转头再看穆黛早已是泪痕满面。
时值初春早市,街面上摆满了呈卖各色商品的摊铺,两人相携而顾不禁流连忘返,直到见她们在家香气撩鼻的商铺前驻足不前,紧随其后的依仁台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留在原地看护。
女儿家爱美本是天性,更何况是两名貌美如花的女子,兰吟与穆黛看着那些眼花缭乱的胭脂水粉难免眼热,富态的商家见状更是天花乱坠地吹嘘了一通,引得两名娇客笑声迭起。兰吟因见铺面上摆着碟金粉,灵机一动拿起胭脂笔蘸了在穆黛眼下轻执两画,但见花黄遮去了原本的烙痕,云著蝉鬓,裁金作巧,美不胜收。
“穆姐姐,你看我画得可好?”兰吟说着将穆黛推到镜前笑问,但见女子眼下点的花黄映着她紫眸愈发璀璨,眉宇间光华波动,流转熠熠,看痴了的商家已抖着肥硕的下巴说不出话来。
“好,画得好,长得更好!”听得声叫嚷后两人回首望去,见名衣饰华丽的青年男子走进商铺,身后跟着帮气焰嚣张的家奴。那男子容长脸,眉目尚算端正,只是面皮焦黄,眼光虚浮,观之便知绝非善类。穆黛不愿招惹放下手中的胭脂便拉着兰吟欲走,不料却被那男子堵在门口,禁不住不悦地拧眉问道:“你要做甚?”
男子轻佻地打量着她后拍手称道:“好是标致的小娘子,却不知是哪家的大户拥有这般绝色的女奴,真真是羡煞旁人了!”
土扈国内除却几家部族联姻的豪门大户,平日所见的混血男女皆是权高位重者飬养的奴隶,男子对于那些混血的贵族女儿都曾照会过,此刻自然而然便将眼前的女子归为了后者。兰吟闻言冷笑了声道:“你又是哪家的犬儿,竟敢在此吠叫?”
男子恼恨的目光在她的面上一转,随即疑惑地问了句道:“我似见过你,你们——究竟是谁家的奴儿?”话说至此便将手伸了过去,而门外的依仁台已闯了进来挡在两人身前厉声道:“这位少爷好生无礼,我家夫人和小姐又岂是你可随意能轻薄的!”
瞧他衣着褴褛,腿脚不利的模样,男子不禁厌恶地啐了声道:“哪来的乞丐,竟敢在我胡和鲁面前指手画脚!”挥手间身后的家奴便一拥而上将依仁台殴打了顿强压在地,此刻店中的商家已吓得躲到了柜台下,其他客人也皆纷纷趁乱跑了出去。
穆黛安抚住兰吟,转而问那男子道:“胡和鲁?可是查干巴拉将军的儿子胡和鲁?”男子一愣,随即昂首哼道:“原来你认识本少爷啊!”
“我认识你母亲。”穆黛端量着眼前的纨绔子弟叹声道:“你如今的行径可对得起查干巴拉将军的在天之灵,可对得起将你含辛茹苦养育成人的吉尔格勒夫人!”
胡和鲁听了即刻暴跳如雷地指着她吼道:“你算是什么东西,竟敢口口声声地教训起我!来人啊,将这名贱人绑了送回府内,今夜让爷好好□□她!”
如狼似虎的家奴簇拥着上来,拿麻绳捆了穆黛的手脚连并用黑布罩了她的脸面便往外扯,兰吟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地瞪着对方道:“你可知她是谁?”
胡和鲁斜着眼,满不在乎地道:“回去告诉你主子,这女仆我买了,纵是千金也付得!”
“好个千金也付得,你说这话时可有将我放在眼里?”门外传来声悦耳的调笑声,胡和鲁正欲发作,待转首看清来人时立即变了神情恭身迎上道:“殿下,这是哪阵风将您给吹来了啊!”
来人玉树临风地站在店门外,黑发如漆,唇若施脂,一袭银红撒花的锦褂,一串八宝海珠的腰坠,饶是名翩翩浊世佳公子。他身后娇婢美童环伺而绕,声势浩大,排场优绰,着实惹人侧目。
诺敏凤目高挑,一脚踢开来人,指着面前凌乱的店铺啧声道:“胡和鲁,你就不能替你老娘省点心吗?瞧你干得好事,她老人家若是知道了,又要跑到我这里来一顿呱噪!”
胡和鲁边吃痛地揉着腿,边猥琐地扯着笑脸道:“我说殿下,您下手也忒狠了吧。我老娘若是看到这身上的淤青,不照样会跑到您这里来抱怨。其实我是好是坏,她早懒得理睬了,还不是想借机去多瞅您两眼,在她眼里您可比我这个亲儿子更可人疼!对了,阿妈说她已预备下您最爱的酒糟羊蹄子,只待有空便给您送去。”
“夫人年纪大了,还是我届时亲自上门叨扰吧。”诺敏眼神一闪,随后弹着他的脑门笑斥道:“兔崽子,偏你会说话。别太过分,但凡搅出了乱子又让我替你收拾!”
胡和鲁唯唯诺诺地答应着,就在诺敏一行预备离去时只听得他身旁的紫眸少年咦了声道:“主子,那不是依仁台吗?”诺敏先看向被压制在地上的男子,再一瞥着实惊出了身冷汗,望着站在角落处的兰吟道:“你怎会在此地?”
兰吟听了适才两人的对话,禁不住盯着他勾嘴冷笑,胡和鲁见诺敏大惊失色的模样则心虚地上前问道:“殿下,莫非您认识这女子?我适才瞅了也觉眼熟,只是一时半刻想不起。”
诺敏冷哼道:“那达慕大会上,坐在陛下身旁的人竟也认不出,好生没眼力。”胡和鲁顿时唬得面色发白,颤抖着道:“殿下救我!我老娘可就我这一根独苗子了!”
没好气得白了他眼,诺敏随后搓着手上前笑道:“可让我好找,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兰吟眯起眼,厉声直指畏缩在他身后的人道:“这般的败类若不严惩,将来还不知会惹出多少祸害,你心中若存还存有一分公义,便该立即将他拘了投下大牢。”
“人不风流枉少年,一时行为过激也是难免的。”诺敏嬉皮笑脸地道:“汉人的老祖宗在书里都说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血性男儿,哪有不好色的啊?”瞄了眼对面被捆了手脚的女子,他不禁佯装发怒地对胡和鲁道:“男女之事需得两情相悦,哪有似这般霸王硬上弓的,还不快去给那名姑娘松绑道歉!”
胡和鲁应声狗癫似地跑过去跪下为女子松绑,兰吟一脚踏住对方的手横眉冷目道:“道歉可以,三跪九叩。”诺敏听了也变了脸色,上前冲着她冷笑道:“可莫要太嚣张,你可知现下自己的处境吗?”
“再落魄的时候我都熬过了,难道还会怕你的要挟不成?”兰吟龇着牙压低声道:“我劝你还是依我之言行事,否则可要后悔莫及!”
诺敏扬声长笑,良久方沉目声色俱厉地瞪着她道:“你可知自己究竟犯下了何等的罪孽?为了眼前区区一名女子,你便欲与我反目,那么我和硕特部十八条稚儿的性命又该如何向你声讨呢?”说罢他向地上的女子狠揣了脚,恨声道:“三跪九叩是吗?我看何人受得起这份大礼?”
女子闷哼着伏卧在地,兰吟吓得赶紧跪下扯去套在她脸上的黑布,焦急地唤道:“穆姐姐!穆姐姐!”
穆黛面色已苍白如纸,光洁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她痛苦地蜷缩在兰吟的臂弯内,半阖的眼眸偶尔扫及上方男子惊惧的神情,忍不住颤抖地伸出手喃语道:“阿敏,我——我回来了!”
诺敏手足冰凉地站在原地,目光呆滞地望着地上蛾眉攒紧的女子,那嘴角慢慢渗出的血丝如蔓延的炽火,瞬时便灼痛了他遍身的肌肤。“阿敏,我回来了!”这般的天籁曾在梦中回荡过千百遍,这般的场景曾在脑海中浮现过无数次,但无论是经历过多少次的失落和挫败,自己心中依然在不断重复着——只是无论如何,眼前的一幕却是他始料不及的。
兰吟待穆黛喝完了药后,方才有闲情打量四周,但见房内结构精巧,铺陈不俗,更有一股香甜的气息萦室而绕,不禁颔首道:“好个别致的居所,不知以前是何人所住,竟不见半分平庸之处。”
穆黛拭着嘴角的药渍,摇头笑道:“哪有你说得那般好,这是我阿妈未出阁时的住所,后来便成了我来和硕特部时暂住的地方。屋里的东西是陈旧了些,幸而不失雅致,否则又该被你编派了!”
兰吟抿着嘴角,看着她颔首道:“是啊,看这屋内摆设显然定期有人来打扫,可见有人还是用了心的。”穆黛垂首望着碗底的沉渣,沙哑地道:“苦到极致便忘却甜是何等滋味了,如今我是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事好。”
“若想不清楚便暂且先跟着我,况且我也算是你的主子吧。”兰吟玩笑道:“有你这道护身符在怀,我看诺敏那小子还敢再横行霸道不成?”
话音刚落便只见诺敏推门而入,神色略显拘束地对上两人的目光,一袭素白的长衫代替了原先的鲜艳装束,显得分外清爽。瞧他扭捏的模样,兰吟没好气地道:“你又来作甚,想再补上脚窝心腿吗?”
诺敏面皮发青,瞄了眼穆黛后耷拉着头道:“药喝了吗?可还有不适之处?我让厨房熬了燕窝粥,可要用些?”
兰吟本想再奚落两句,见他手足无措的模样又着实可怜便缄嘴不语,穆黛则柔声说道:“这褂子边角都脱了线,穿出去不怕人笑话吗?”
诺敏猛然抬起脸,双目泛着水光道:“原已是丢了的,可最后还是忍不住拣了回来。”
两人的目光交缠在一处,似有千言万语却又倾吐不出,只感时光流逝间恍惚已渡千年,半晌穆黛方撇开眼轻说道:“待我重新绞好了再穿也不迟。”
笑意在男子的眉宇中慢慢绽放,漆黑的凤目灿丽如星,丝丝温情则暖若三月春晖,直叫人不舍得挪开视线。他蠕动着嘴唇,话未出口便听得声叫嚷,突见名苍发老嬷破门而入,冲着卧床的人大唤了声便昏厥了过去。房中之人一阵手忙脚乱,待救醒老嬷后只见她继续倒在穆黛怀中哭嚎道:“我的小心肝啊,你可是想死老奴了!我的公主啊,你怎么才回来又受伤了!”
那哭声可谓是惊天动地,鬼神皆惧,兰吟唬得捂着双耳直缩到墙角,诺敏嘴角抽搐着隐忍不发,唯独穆黛噙着泪轻抚老嬷驼屈的背脊道:“乳娘,我好不容易回来了,你何苦又要惹我伤心!”
老嬷听言当即收了泪,沟渠纵横的老脸上流露出惭愧之色道:“公主所言极是,老奴果真是糊涂了。”她目光在穆黛脸上停驻了许久,方强掩心痛地抹着脸道:“老奴已将我那不成器的儿子绑了跪在门外,任凭您发落。真是个目无王法的畜生,也不想想他今日的荣华富贵是谁给的,竟敢欺负到自家主子头上来了!”
这老嬷正是胡和鲁的母亲吉尔格勒夫人,瞧她说得泡沫星子乱飞还无住口之意,穆黛不禁头疼地低喃了声,果然屋内顿时清净下来,所有人的目光皆关切地投射而来。她轻咳了声后道:“乳娘,您先让胡和鲁进来,我有话要与他说。”
胡和鲁被捆得严严实实地丢了进来,脸上映着两块清晰的掌印,原本嚣张跋扈的人沦落得犹似丧家之犬。
穆黛瞅着他惶恐不安的模样,长叹了声摇首道:“论理本不该饶你,但若说有错,包庇助长你气焰的人更该罚。”说到此诺敏脸上便挂不住了,鼻息声分外深重。她继续又道:“你本是遗腹子,出生时不足满月,吉尔格勒夫人不得不将你日夜裹在胸口方才安然渡过了整个严冬,人说道生养之恩重于天,你母亲用了比旁人双倍的心血抚育你,不奢求你会创造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只希望你能似你的父亲那般成为个光明磊落的男儿大丈夫。你母亲当年为了报恩不得不辗转入王府做了乳母,我因愧疚总想方设法地欲补偿于你,不料因而反倒误了你的前程。至此之后你若改了,我依旧视你为亲,若是不然,咱们彼此便再无瓜葛。”
胡和鲁被训得哑口无言,只得不断颔首称是,吉尔格勒夫人则又忍不住呜咽起来,见屋内愁云惨淡的气氛,兰吟忍不住闪身走了出去。不久又有人开门走来,与她并肩站在阳光下望着院落中悠悠浮动的云影。
“依仁台将事情的始末都告诉了我。”诺敏顿了下,又道:“这个恩情我铭记在心。”
“若为了你自是不值,我只是不忍她再受苦。”兰吟侧目看着他俊丽的脸道:“虽不知先前你们之间有何不能言讳之事,只是既然两情相悦又何必再自寻苦恼呢?眨眼间五年的光阴即逝,若再松手便可是是一生了!”
诺敏抿着唇抬手攥住身侧的梁柱,掌背上顿时青筋突露,接着兰吟终压制不住心中的惴惴不安,长吸了口气道:“如今你总该俱实以告,我究竟是如何欠下十八条稚儿性命的?”
轻烟渺
那是场惨绝人寰的杀戮,嗷嗷待哺的婴儿在亲人的眼前被活生生地扼杀,纯稚无辜的小脸在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