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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化日下将你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吞了不成?”
听得‘如花似玉’一词,穆黛顿感辛酸不已,终忍不住呜咽声哭了出来,这可着实唬住了兰吟和达什汗,唯有诺敏心知肚明缘故,因见她哭得悲泣哀宛,由不得也慢慢红了眼圈。
“这究竟是怎么了?”兰吟边安慰着伏在肩头痛哭的穆黛,边不断向达什汗使眼色,后者则将探究的目光望向诺敏,却见他面容惨淡,欲言欲止,神情甚是懊悔不迭。
伤感了半日后,穆黛终抬起脸抽噎着道:“我想在宫里住上段日子,妹妹可愿收留?”
兰吟愣了下后笑道:“这本便是姐姐的家,何谓收留之说?”
“若我要在宫中住上一世呢?”穆黛又问道:“妹妹也首肯吗?”
听得此言后兰吟笑得不免牵强道:“夫妻俩床头吵架床尾和,莫说是一世,只怕姐姐在宫里住不上两三日,便急着要回王府去了。我虽不待见诺敏殿下,但深知他对姐姐的心意是无人可替的,何必为了些鸡毛蒜皮之事,伤了彼此的情分呢!”
穆黛冷笑了声,凑首与她附耳两句后又问道:“依你所见,我该如何自处?”
兰吟的脸上一阵青红交加,向着诺敏劈头骂道:“你的良心被狗吃了,怎生能说出这般的混帐话来!”随后她拉过穆黛便往屋内走,口中并言道:“姐姐尽管放心住下,如此忘恩负意的男人不要也罢,明日咱们便将休离的文涵送到和硕特王府去!”
诺敏呆愣地望着房门砰然关上,心下顿然灰了半截,他腹中原有千言万语,只待两人私下相诉,未料想穆黛却丝毫不愿给自己机会。
“瞧情形恐怕要僵上个十天半月了!”达什汗摸挲着下颚走过来,好奇地问道:“你究竟对阿姐说了什么?”
宫苑内绿柳拂檐,丹砂吐葩,本是派幽娴安逸景致,却在声暴呵后花颜失色,鸟雀惊飞。达什汗掸去衣裳上的尘土,对狼狈伏身在地的诺敏冷然道:“人而无礼,胡不遄死?你——确实该死!”
穆黛在汗宫中小住了段日子后渐渐平复了情绪,这日兰吟相邀她与阿茹娜及乌仁图娅去兰园□游。四人穿花度柳,越棚过圃,来到处紫薇亭内休憩,刚坐下便见亭外的水池上飘来许多桔梗花瓣,色娇清艳,溶溶荡荡,婉转绵长。乌仁图娅见状赞叹不迭,兰吟观后则努着嘴角道:“落花虽有意,流水却无情,白糟蹋了这些花儿!”
乌仁图娅淡笑了声,在桌上摆放着的几碟小食中随意挑了块品尝,才一入口便忍不住捂嘴道:“甜而不腻,清香沁脾,如此精致的梅花糕倒还从不曾尝过,莫非宫中换了糕点师傅?”
“咱们哪来得这段福分!”兰吟斜瞅着沉默无语的穆黛道:“不过是有人借花献佛,从中便宜了你我而已。平常厨房送来的梅花糕发得不细腻,颜色又薄,这碟可是用年初收集来的梅花瓣拧出汁,淘净了渣滓,配上香露混入面中,再又文火慢慢蒸出来的,自然比宫里的要好。”
“哦——”乌仁图娅颔首道:“姑且不论味道如何,光是这份良苦用心便堪称赞。”
原本在亭旁扑蝶的阿茹娜此刻抹着汗走进来,听得两人的对话当即便抓了块梅花糕塞入嘴内,鼓着腮帮子却还不忘推搡着穆黛道:“公主姐姐素日不是最爱吃梅花糕的吗?点心做得果然不错,你快尝尝啊!”
实在被逼得无法,穆黛捻起块梅花糕轻咬了口后便放下,但那淡雅的香甜透过舌尖迅速渗入咽喉,味芳气馥,萦绕身心。兰吟见她黯然敛目的模样,与乌仁图娅对视后便拽着一脸茫然的阿茹娜隐身退去,稍顷朱栏玉阶上出现了双男子的青缎粉底朝靴。
穆黛浑作不觉,起身倚到亭柱旁端看下方的落花浮荡,清澈流畅的水面上随后便显露出男子清俊顾盼的面容,她淡哼了声作势欲走,转眼间却被紧紧地搂在对方怀中动弹不得,不由恼羞成怒地低呵道:“放开!此处并非和硕特王府,可由不得你胡作非为!”
诺敏岂会依言,伸手揽过她的脸细细打量了番后方松了口气道:“倒比在府里时丰腻了些,只是气色却不佳,待我开几付滋阴养血的药吃了便见好。”
穆黛强自按奈道:“我在宫里吃得好,睡得好,自然心宽体胖。”
“你倒是逍遥自在了,可怜我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恨不得一头撞死干净!”诺敏将脸枕在她的肩头,满是委屈地道:“我错了,不该说那些混帐话,不该惹你伤心生气,但我也受到惩罚了!几日来,宫中上上下下没人给过个好脸色,便连看守宫门的那两条狗见了我都会狂吠两声。原谅阿敏吧,好不好?好不好吗?”
幽微的乐声隔水传来,声韵凄婉,却也销魂醉魄,穆黛恍惚间突感到腰下一热,却是只温烫的手探入了衣襟内,不由失声喊道:“你做什么?”
诺敏眸色沉腻,饱含欲念地望着她道:“我快发疯了!满脑子都是你的影子,想得我头痛、身痛、心痛!我是混帐,不该问你先前那些伤心事,不该去与那些禽兽作比较,但我确确实实想要你,打我一出生便想要,二十载春秋无悔,二十载岁月不变!”
穆黛本欲挣脱的手在听得其言后不觉放了下来,眉梢生愁,目含湿意地道:“我的身子不干净,由不得你要起疑——”
诺敏猛然吻住她的唇,含糊呢喃道:“我偏生——偏生爱极了这身骨,恨不得夜夜——夜夜鸾帐,时时相守——”
紫薇亭内脉脉春浓,涓涓露滴,淡缕梅香幽浮暗动,芳情如故。
兰吟掩上了园门,颇为得意地向乌仁图娅使了个眼色,后者也欣然颔首。阿茹娜此刻方才醒悟过来,甚是不悦地道:“你们两个作和事佬,独却瞒着我,分明是不把我当作自己人吗!”说罢,赌气跺脚跑了。
两人哭笑不得地追上去,途经高妃的寝宫忽听得声女子惊心动魄的尖叫:“我的儿啊——”由不得她们入宫探究,待刚踏进内室便迎面闻得阵恶臭,再抬眼便见高云瘫坐在地,俯首紧搂着具小身子嚎啕大哭,全然无了往日的傲慢厉瑟之态。
虽是酷日悬空,兰吟却感到凌洌的寒意自脚底直窜脊背,在她眼里看不到高云狼狈凄楚的模样,看不到达什汗痛苦狰狞的面容,看不到乌力罕气愤填膺的怒态,只看到小格根毫无声息的躺在那里,身上赫然包裹着件雪白的鹤氅——在帝陵内自己亲手为赛图姆披上的那件鹤氅!
战云笼
祸事因此而起——在黑巽谷以西三十里,沿近黑海地域有座小村落,村中的克里木人世代以捕鱼为生,生性淳朴单纯。一日村中来了位衣着华丽的青年女子,纱巾蒙面,气质超然,身旁更有两名仗剑的威武随仆,因出手阔绰,村长便允其三人在家中留宿。夜半时分,村长被阵吵闹声所惊醒,披衣汲鞋前去查探,只闻得隔壁房中传来男子的粗喘声以及一名陌生女子的咒骂声:“卑鄙!你诓我来此谈判,却暗施迷药毁我清白!想不到堂堂汗妃却是个蛇蝎心肠的毒妇!”
日间借宿的那名女客则冷瑟而笑道:“你也是克里木王之女,不也竟做些夺人夫婿,窥人子嗣的宵小行径,若论无耻我且尚不及公主。如今你已非清白之身,难不成还想再嫁入土扈吗?”
“莫说是嫁予达什汗,想来要活过今夜也已成奢望!”陌生女子自哀而叹,随即话锋厄转地咬牙尖声道:“汗妃娘娘,赛图姆在此指天立誓,死后即便化作厉鬼也要擒你性命雪以此恨,若不能偿愿便生生世世沦于阳尘,日得火煎,夜熬冰冻,直至魂飞魄散,化升青烟!”
村长听到此已知房中落难女子乃是最受本国国主宠爱的五公主,当下便跑至后院登上高台点燃了烽火向王都求救示警,待召集家中男丁前去营救公主时,客房内早已人踪消迹。次日,连夜自王都率军赶来的克里木二王子在听过村长的叙述后立即开始在边界附近搜索四人,两日后终在海滩上找到了具无名尸体。
尸体上覆盖了件昂贵的鹤氅,当克里木二王子颤抖着手掀开鹤氅时险些当场厥了过去——可怜昔日英姿飒爽的红粉英雄已被海水泡得全身浮肿,面目则因撞击变了形,却依然张大了双如死鱼般灰滞的眼凝视着上方。土扈国中有个习俗,仇家若死不瞑目,必须用自己的衣物覆盖于其脸上,否则便会被对方的鬼魂所纠缠。
二王子小心地收起鹤氅,并将五妹的尸首妥善地运回王都,克里木汗王让宫中乳母确认过赛图姆的真身,并听得二王子的转述后伤心欲绝,但谨慎期间还是派密探前往土扈打探消息,在了解了兰吟的生平性情以及赛图姆化名百两金与达什汗交际的事迹后,终确定了凶手。晚年丧女的克里木汗王抑制不住满腔怒火,时逢在宫中留作质子的格根染上恶疾,他也不予召诊施药,三日后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的方式将年幼夭折的小格根送回了土扈。
烟火烽动,千里赴戎,克里木在两国边境屯兵八万,誓言不交出土扈汗妃便决不退兵,霎时间伏尔加草原被战争的阴云所笼覆。夏日炎炎,羌管悠悠,马策刀环,千旗生风,胭脂女儿,伏卧风霜。
王寺内香烟缭绕,白幡素缟,颂经声声,哀泣连连,说不出的凄凉寂寞,煎熬虐心。兰吟站在石阶上,遥望着殿宇内人影蹿动,纸绫成扎的景象默然无言,直至听得背后传来脚步声,方举袖拭泪,待转身看清来人后不免微怔,后忙施礼道:“上师——”
莲华无垢,幢衣庄严,强巴法王颔首道:“冬去春尽,时已入夏,女施主别来无恙?”兰吟则甚为恭敬地答道:“蒙佛祖庇佑,尚且安好。”
强巴法王瘦削的脸上涌起淡然笑意,面向大殿道:“世有万象,人有百态,苦逾生甜,方得安好。女施主孽重而生忍,寂静常知足,可见行已生道,慧根通达。”
兰吟暗下苦叹,随后犹豫地开口道:“上师,佛经有言‘若人造重罪,作已深自责;忏悔更不造,能拔根本业。’如此世人做了恶业后忏悔便可得除罪,那么天理何存,公道何在?”
“天理昭而往复,公道自在人心。”强巴法王合掌道:“有因有缘集世间,有因有缘世间集;有因有缘灭世间,有因有缘世间灭。生者必有尽,不生则不死,此灭最为乐,女施主若得领悟,便不会心存怨恨,愤念丛生了。”
“大师乃得道高僧,自然已掺悟生死。”灯火下兰吟目光濯冷地道:“我等世俗之人只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血海深仇则永世不忘。”
强巴法王目光深邃幽远,闻得其言他不禁慢慢转动着手中的念珠道:“女施主可曾听过‘佛祖释迦摩尼割肉喂鹰,摩诃萨青王子舍身伺虎’的故事?”
“略有所闻。”兰吟颔首道:“护念众生,慈悲为怀乃成佛之道,可惜兰吟心性浅薄,做不到这般的恩泽普惠,福德隆盛,恐要让大师失望了。”
“那么女施主可读过《大智论》?”强巴法王敛目而道:“其中有则佛经典故是说一名男子喝醉后来到佛祖住处请求出家,佛祖同意后让侍者为他落发并披上了法衣,次日醉汉醒后骇然后悔,转身离去。座下弟子便问佛祖道:既知他本无心,为何又要允其剃度。佛祖答道:此人在以往诸多劫数中都不曾产生过出家之念,而昨日却因醉酒后微生出求道之心,因有此因缘,日后他必能出家得道。”
“那又如何?”兰吟牵强地扯出抹笑意道:“佛理深奥,恕弟子无知。”
“所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无人生来便是大奸大恶之徒。”强巴抬首慈善地注视着她道:“佛道能得以传承,苍生能得以存在,凭借地便是人性中这份善缘,所以释迦摩尼当日方能舍弃生前繁华,树下静悟成佛;所以世人才能在杀戮无数的红尘中生息,繁衍子孙后代;所以土扈才能在这列强并立的土地上建国创业,守成至今;多少年的风刀血雨,多少人的忍辱负重,方得来此时的短暂偏安!”
兰吟垂下眼帘缄默静思,良久方冷呵了声道:“上师满口慈悲,实则却是个无情之人!”
“何为有情,何为无情?”强巴法王仰望星辰闪烁的夜空,嗓音深沉地言道:“难道梧桐深苑,独锁清秋便是有情?飘絮化萍,捻香珍别便是无情?当知身心皆为幻垢,幻相永灭,十分清净,女施主便不想在日后的岁月中永得内心这份安详吗?”
兰吟面色渐显苍白,继而草率行过礼后道:“殿前俗务繁忙,恕弟子先行离去。”说罢也不待法王应声,便脚步沉重地擅离退去。
望着女子的背影消逝在浓重的夜雾中,强巴法王合掌道:“己身如得教,则教他不难,欲教他人,先须自教。窥探多时,还不出来!”
话音刚落,水磨砖墙后走出名素衣男子,身形健硕,苍发如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