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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再斩钉截铁地回答。也许死亡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临死前内心的恐惧和彷徨——自己的灵魂究竟能在何处安息?通过地狱之门的道路是否也同样充斥着寂寞和孤独?”
“生与死是条残忍无形的界线,一旦迈过这界线将会有不堪设想的后果,但有时欲突破它的愿望又是如此强烈。”莱昂神情冷漠地道:“其实每个人都知道要跨越它是难以避免的,生死对人类而言只是时间问题,你无法抗拒它的降临,是有时它的出现却又是如此突兀强悍和刻骨铭心!”
辽原之上只见戎装齐整的士兵在营寨门前往来通过,闪烁着光亮的铠甲长枪如同川流不息的伏尔加河水,波光粼粼,汇涌成浪。
“赛图姆已死,而其父老朽昏庸,咱们只要把二王子扶植上汗位便能将克里木掌握在手,如此奥斯曼帝国便失去了在黑海的地域优势。”米尼赫隐带忧虑地道:“现下克里木国内已开始了清剿行动,但奥斯曼帝国似也有察觉,正秘密派出特使前往调查,事态严峻应该立即让二王子率军回王都继位。”
莱昂淡哼了声,随后在米尼赫的惊呼声中跳上崖前陡峭的峰石,抽出腰间的长剑直指东方,在越过长河翠峰,黑邑谷外的那片疆域便是他最终的目标。
“成吉思汗的陵墓已消沉于海底,十年的兵役赋税也被轻易免除,还有她——”莱昂低声喃语,随后扭头对着米尼赫朗然笑道:“土扈对于俄国而言已无任何可利用的价值了,所以这次我要将它从地图上彻底地抹去!”
兰吟醒来时已身在颠簸行进的马车内,车窗外隐约可现远山碧角,她缓缓舒展着身体,隔着帘子对外面的驱车之人笑道:“明明才阖了会儿眼,却不想竟已睡到日上三杆,果然是不中用了!”说罢她掀起碧油的竹帘,随后便发出惊诧地呼喊。
穆景远勒住缰绳,回首看着跪置在马车上神情呆滞的女子,淡淡的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清冷无华,滚圆的泪珠在眼眶里转了两圈,终缓慢地流淌了下来。
“他骗我,他竟又骗了我!”兰吟轻声低喃,突然抬手自甩了两个耳光,顿时脸颊便高肿起来。穆景远见状甚是不忍,攥住她的胳膊道:“丫头,他的心意你该明白的。”
“明白,自然是明白的。”兰吟痴然摇首道:“什么故地重游别有风韵,什么奉养父母双亲已待天年,什么游遍世间的奇景妙地——假的,都是哄人的!顽执如他,怎会轻易抛弃自己的国度和百姓,只是我总忍不住存有丝侥幸之心,希望他能够多念着我,多念着自己些罢了!”
“千古英雄成底事,徒感慨,谩悲凉。”穆景远拍抚着她的肩道:“保家卫国,沙场征战乃男儿本份之事,达什汗身为人君自然不能临阵退缩,否则他将以何颜面正对天下?好孩子,你先随教父返回关内,待得战事平息后再回土扈也为时不晚。”
兰吟侧首打量着车内层叠摆放的用物,自己日常所需皆一应齐全,可见打理之人心思的缜密细致。待看到其中夹杂着的个鸦色四角方槅盒,她不禁面色微凛,伸手取来抱在怀中轻轻掸拭着盒盖上的尘土。
穆景远只道是她的心爱之物并未多予关注,目光远眺前方,忽然惊喜地喊道:“兰儿,快看,快看——”
顺着教父举臂指点的方向,兰吟昂首仰望,但见缥缈的云层间流星如金,震翅的双翼驭着日光翱翔在天,尖锐悠长的的啸声贯穿于九重,其翔速如闪电雷鸣,其力大如千均击石。
“有海东青之处,便有女真族人。”舒穆禄博赫举起手臂道,站在皮制手套上的的雄鹰戴着眼套,听得陌生的脚步声便拍翅低鸣,警觉示威。
兰吟抚着胸口,蹑手蹑脚地凑过脸来,待看清他臂上体态雄伟、羽洁如雪,爪钩尖砺的海东青忍不住心生赞叹,眼中闪烁出熠熠晶亮。
博赫瞧她娇憨灵秀的模样实为动人,便殷勤地掏出条生肉道:“格格可要试着来喂食?”
兰吟接过肉条慢慢递到黄铜色的鹰嘴下,海东青闻得肉香立即精神抖擞地展开丈尺余的巨翼,以迅猛不及掩耳之势精准地叼去了她手中的肉条,吞食后发出不堪满足的咕鸣声。
“怎么了?”博赫察觉到对方的异样,忙将海东青转置到鹰架上,上前关切地询问面色惨淡的少女道:“格格,莫非是被吓着了?”
兰吟哇地声哭出来道:“手——我的手——”
博赫忙执起她递食的手仔细翻看,果然在白皙娇嫩的肌肤上有道浅红的啄痕,急得头冒冷汗道:“我去拿创药!”
“谁要涂那些呛鼻的劳什子!”兰吟眨着泪光晶莹的美目道:“你帮我吹吹便好了!”
博赫英武端正的面庞顿时涌起红潮,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只纤纤柔荑细细吹气,温热的鼻息喷得自己脸热、眼热、心更热。
“好了,不疼了。”兰吟适时地缩回手,对着鹰架上的海东青问道:“此禽凶悍异常,你驯服它时便无丝毫惧怕之意吗?”
博赫回过神恢复常态,上前轻梳着鹰羽笑道:“初时甚为惧怕,但我阿玛说海东青乃满人之魂,有搏击长空、纵横天地之势,欲为将学驯鹰,先智而后勇,高瞻才远瞩。需知我自幼随军驻守东北,站在城墙防邑上,便能望到关外辽阔无垠的草原,波涛汹涌的江水,远山覆雪,松岭如海,往往便畅想如可纵马奔驰于此山川江海间,方不枉为学武宣德之人,所以——”
兰吟听得入神,见他突然止言不语忙不迭问道:“所以呢——”
“所以尽管伤痕日新,挫折不断,我终还是用三载时间驯服了这只海东青。”博赫少稚未脱的脸上洋溢着激昂之情道:“海东青乃‘万鹰之神’,我要借它的眼去看那日月岚光下的天地,借它的翅膀在那幅员万里的疆域中翱翔。有海东青之处,便是我目欲所及之地!”
‘有海东青之处,便是我目欲所及之地’——
兰吟收回视线,见教父正满是忧虑地瞧着自己,便抹着颊边的湿泪笑道:“不碍事,只是被风迷了眼罢了。”
穆景远神色复杂地跳下马车,手牵着缰绳慢慢徒步前行,兰吟则手指摸索着怀中的槅盒缓缓而道:“盒子里装着的是骨灰盅,此人姓吴名塘,乃昔日南阳先生的入室弟子。吴先生是个可怜之人,饱经离乱,客死他乡,我在他临终之际曾答应将其送回江南安葬,教父可切记要替兰儿完成此愿。”
穆景远背着身没有应答,兰吟继续道:“江南乃富庶之乡,物产丰富,尤其是吴地所产的鲈鱼,可谓肉肥鲜美,余味无穷。兰儿当年可是欲罢不能,教父若途经当地,切不可错失此等美食。”
脚无意间踏上了尖砺的碎石,穆景远不得不吃痛地停下步伐,但听她沙哑着嗓子又道:“达什汗从未去过江南,也从未品尝过鲈鱼,不仅如此他还不曾享受过父母天伦之乐,兄弟恭爱之情。当其他少年胸怀壮志憧憬未来时,他早已饱受过世态炎凉,经历了人间的悲欢离合。他虽登及汗位,却从未享受过权欲之乐,终年为国所绊,为民所劳。他对土扈可谓是鞠躬尽瘁,但土扈之予他又如何?旁人都言土扈国主阴沉性狠,精于谋算,但若非如此他又岂能活到今时今日?幼年丧母,少年远学,因利而娶,因势而弃,虽已遍体鳞伤却还不得不强作精神,螳臂以抗雷霆,而就在他最无助绝望之际,身旁有谁相伴?有谁可依?没有——没有——”说至此兰吟哭喊出声道:“因为我在这里——我竟然相信了他——竟然留下那个傻子独自去赴死——”
“你虽为琼阁闺秀,但毕竟出生皇家,见多识广,又经颠沛流离,心性更比常人坚强。”穆景远红着眼圈,摇头哽咽道:“即便如此,你始终无法体会到战争的血腥和残忍。好孩子,不是教父冷酷无情,只是不想让你将来追悔莫及罢了。”
兰吟不再作响,空旷的原野上只能听到车轱辘撵过石粒的咯吱声,穆景远走了两步便感觉颈后剧痛,天旋地转,双腿发虚向下倒去,在意识被黑暗所侵袭前他不禁喃喃自语道:“坏丫头,你果然还是下手了——”
费劲了气力将穆景远背上车厢,兰吟小心翼翼将供奉着骨灰盅的槅盒塞入他怀内,待安置妥当后方又端量了眼面前亲切如父的男子,最后磕首辞别道:“浮云敝白日,游子不顾返。教父,我长大了,不再是少时无愁的王府格格,已懂得如何明辨取舍。兰儿走了,您自行保重吧!”
陌路黄尘,女子青衣带霜,单骑孤影,飞驰奔向西方,偶尔回首遥望天穹,无限痛怀感伤,但既已作出了抉择,她知纵然是心碎神伤,也无从能后悔了。
达什汗带着雪影在王寺外枯坐了一夜,待见到朝阳初升方才起身,踏着暮鼓梵音跨上马背,悄然无声地离去。沿途风光如画,河流激遄,枫林焦蘩,更有牧歌嘹亮,宛转天际,自己亲政数年,从未有过似今日这般平和安然的心境,只觉眼中所见皆为世间唯美,甚是动情留恋。他再看向始终并行于马侧的白影,几年前自己便已放雪影回归山林,初时常可见它恋旧回返宫廷,随后次数便逐日递减,尤其这半年来可谓是寥寥无几,但就在昨夜当自己预备离开前往克里木时,却发觉它正只身坐立于宫门外,碧目幽幽,孤零凄凉。于是一人一兽,犹似十余年前般又在千里荒原上了开始漫漫旅程。
行进了半日,待来到座黵墨简帐前,见帐前堆着石篝,上架铁锅,一名妇人正低头往篝内不断添加着柴木,见状他不禁勒马喊道:“大婶,篝内无火,添柴何用?”
妇女抬起脸,目光流精地言道:“柴填于满,无火不能成炊,国失明主,百姓何以为寄?”
达什汗闻言先是一怔,沉凝了会儿后便道:“江山代有相传,勿做杞人之忧。”
莎林娜冷笑了声,随手打开锅盖,铁锅内并无食物,只摆着方方正正一枚金印。
达什汗顿时眼中生怒,恨声道:“不成器的家伙!国之玉玺,君王重物,怎可随意丢放!”
“既然是被硬塞了过来的,自然便任由我处置。”诺敏掀帐而出道,身后跟随着穆黛,两人皆是简衣便装,朴素无华。达什汗淡哼了声,预备继续驾马离去,却听穆黛说道:“陛下,可记得当年我舍身赴俄前恳请您应允之事?”
达什汗顿了顿,随后慢慢颔首。
穆黛严声正色道:“当年陛下亲口答应穆黛,自我之后绝不再让一名土扈女子做出无枉的牺牲。时至今日,您诚然守信,五年来果然再无土扈女子被送去沙俄为奴。君为人表,现下您却自食其言,如此岂不失信于众?”
“阿姐说得不错,我当初的确应允你绝不再让一名土扈‘女子’做出无枉的牺牲。”达什汗咬着字道。诺敏听了顿时跳脚,踢翻了身旁的柴堆道:“投机取巧,也太使诈了吧!”
达什汗纵容地望着对方生气耍性的举动,稍顷方道:“自此后你需得稳持自重,切不可随性而为。内政之事有巴根相助,外事若有不决可问特木尔,苏合等老台吉乃重臣元老,应以礼相待——”他本欲善嘱两句,怎想却滔滔不绝起来,发觉后赶紧闭嘴打住。
诺敏眼眶湿红,满是委屈地望着马上修身跨坐的男子,神情可怜地似个被父母遗弃的孩子。达什汗暗叹了声,唯恐再多停留会动摇心意,终甩鞭而走,才起步只听得雪影啸声大作,耳后生风,忙警觉地闪身躲避。
一支羽箭擦着马鞍而过,跌落在数丈外的草坪上,众人惧而回望,只见不远处女子手持弓弩,正秀眉微竖地立于座骑前。
巴根惊魂未定地看着身旁的兰吟甩下弓弩,大步向前冲了过去,众目睽睽下似个泼妇般拽下马背上的汗王,粉拳秀腿如雨点般集落在他身上。达什汗先惊后喜,一昧任由她折腾,直到混乱间挨了个响亮的耳刮子,方才抬臂抵挡了两下。见他处境着实太狼狈,诺敏忍不住插嘴道:“都是知书达理之人,有话好说,何必动手动脚的!”
“你闭嘴!”兰吟冲着对方恶声而叱,随后扭回头杏眼怒瞪着面前的男子问道:“可知我此生最恨什么?最恨被人欺骗,被人抛弃,——”
破裂的嘴角渗出血丝,达什汗龇着牙欲要解释,转眼看见她满面黄尘的憔悴模样,不禁心酸地伸出手将其揽入怀内。兰吟哪容得被唬弄,张嘴便咬向他的脖子,达什汗痛呼了声后攥住对方的双臂反擒于胸前,气喘吁吁道:“纵是死也先容我说句话吧!”
兰吟置若罔闻,啐了口血水后撩起腿又胡乱地蹬踢起来,达什汗终忍无可忍一把将她撂至肩头,大步迈入墨帐内。听着帐内不时传来女子的尖叫以及凌乱的摔砸碰撞声,诺敏蹲坐在地甚是郁闷地道:“这算什么?留还是不留?”
穆黛不禁莞尔一笑,伸手撵去粘在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