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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104

  从怀中取出封书信,恭身奉上道:“茜红托我转递的。”
  兰吟接过后随手便将信件撕毁弃置在地,巴根见状不免愕然道:“为何如此?”
  “多看无益,徒增烦恼。”兰吟捻着琴上的弦丝,低声说道:“弦已断,曲难终,世间之事犹如流水,向前奔腾从无复还,我与她主仆之谊已尽,至此再无瓜葛牵挂。”
  巴根看着兰吟面无表情的脸,遥想女儿当年还是帝孙王嗣时,花样年华,锦绣拥簇,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十年岁月变故不仅磨砺了她乖张跋扈的性格,也湮没了原本的赤子热诚。念及此自己不免热血上涌,脱口而出道:“俄人奸诈阴狠,岂是终生之托,格格何不借此外游之机,逃离困桎?”
  “逃?”兰吟挺着笨重的腰身,摇首苦笑道:“为何要逃?即便纵有不甘,我也不能让这孩子出世后便成为个无父的弃儿。天下之下,已再无我容身之处。”
  “那陛下呢?”巴根沉声道:“你可知当日他回到土扈后旧疾复发,显些丢了性命?可知他白日操劳于国事,夜间独宿于兰园,?你可见过他身心憔悴,对月饮泪的模样?可见过他狂躁暴戾,雪中舞剑——”
  “纵是伤心欲绝,肝肠寸断,又能如何?”兰吟面色发青,阻止他继续说道:“归根究底错不在我,如若土扈国强,又岂需要个弱质女流委身于敌。堂堂七尺男子,既保不得妻儿周全,更休论守疆护国之任了!”
  话音刚落,两人身旁的花丛似有微动,巴根警觉地喝道:“什么人——”
  沉寂片刻后,只见名身形瘦弱的童仆慢吞吞地走出,来到兰吟面前道:“夫人,公爵大人正找你呢!”
  “知道了。”兰吟颔首,想了想向男童示意道:“扎克,这位是土扈汗王的内廷总管巴根大人。”
  巴根见此男童衣着尚算得体,但言行举止扭捏,目光闪避不敢与其直视,他生性豪迈且未曾养育过子女,对待稚儿颇为缺乏耐心,故脸上已流露出厌烦之意。
  兰吟看在眼里并不作声,掏出手帕仔细地替扎克抹拭汗水,良久方长嘘道:“没娘的孩子便是命苦,纵有锦衣玉食,仆佣如丛,也抵不得慈母的一个拥抱。如若不是逼不得已,哪个女人会忍痛舍弃自己十月怀胎之子,血脉之承,天伦难断啊!”
  巴根只当她介怀昨日占卜之事,犹豫几多才开口道:“法王乃活佛之身,金口玉言,修行数十载来从未出过偏差,但既是占卜便必然有破解之法。”
  “破解之法?”兰吟诧异地抬起脸望着对方。巴根的视线落在她的腹部,目光深沉地一字一顿道:“以——命——换——命!”
  兰吟神情凝滞,随即猛然站起掀翻了桌上的瑶琴,颤抖着伸出手指高声斥责道:“滚,给我滚——”
  “这孩子本便是个孽障,既对你有性命之忧何不就此除去!”巴根挡开飞溅的碎琴,近身上前焦急地说道:“格格你曾数度受伤卧病,身体恐难再承受生产之苦,趁此孽障未足月前落胎,尚能存以性命——”
  兰吟听得恼羞成怒,顺势便给了对方个耳光,扎克则紧紧护在她身前敌视地瞪着面前的彪形大汉,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小手握着拳不停挥舞。
  “格格——”巴根无视脸上的掌痕,步步紧逼地说道:“你若再遭遇不幸,陛下该怎么办?现今他虽痛不欲生却仍尚能自持禀性,皆因还抱着丝侥幸之心,若真到了生无可恋之地,陛下该如何自处?土扈又该怎么办?”
  “这些与我何干?”兰吟流着泪冷笑道:“所有的恩怨皆已一笔勾销,休拿昔日之情来要挟,我不欠他的,更不欠土扈!”说罢,她攥着扎克的手便疾步离去。
  “王妃——”巴根追上去砰然跪在她面前,虎目逐红地哽咽道:“可还记得您与陛下在历代汗王牌位前共携白首时的誓言——”
  “巴根——”兰吟痛呼了声,身子不由自主地摇晃起来,幸而有扎克在旁搀扶方才不至倒下,许久她方缓过劲来缓缓说道:“巴根,你口口声称我腹中的骨肉为孽障,难道却不知这孽障已然是我的所有吗?”
  巴根仰首望向兰吟,见她双手捧着隆起的腹部,神情决绝地道:“格格也好,王妃也罢,昨日的富贵荣华已是过眼云烟。我的身体发肤授之于父母,周身珠宝绫罗取之于他人,从未曾亲自耕种劳作,事业生产,回首二十余载光阴皆是浮华喧嚣,终落得勃然一身,两手空空。而今只有这腹中的孩子是因我所得,是我今生能留在这人世的唯一财富,故他予我而言,重于性命!”
  深庭长日掩静,满院萝薜芬芳,直至大小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巴根方才满面无奈地站起身,转眼猛见花丛后立于一人,不由惊诧地道:“陛下——”
  晨霜染白了鬓发,露珠打湿了衣襟,达什汗落寞地站在盎然花海中,双手已被枝梗的荆刺扎得鲜血外流,在呼唤声中他抬起脸,苍狼般绿盈的眼内涌动意味不明的痛意——
  二月剪风翻卷起片片花瓣,携带着靡丽的猩色飘向远方,偶有几点零星洒落在女子肩头,斑斑落红为其丽颜更凭添了三分妖娆,她的视线顺着空中的飞絮望向前方,良久方问道:“记住了吗?”
  葱茏绿意下的白发男子正在挥剑而舞,阳光照亮了对方古铜色的肌肤,棱角分明的脸庞更显威武,扎克眯起眼用力点头道:“记住了。”
  兰吟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秋水如翦的眼眸闪烁着动人心魄的瑰彩,唇角则漾起轻浅的笑意道:“好孩子,沿途要用眼看,用心记,机会只此一次,生死取决于你。”
  琉璃盏中汤色碧绿,清香袭人,哲布活佛行礼道谢后端茶品尝,只觉茶水入口鲜爽生津,由衷称赞道:“好茶——”
  “佛家有‘苦、集、灭、道’四谛,其中以‘苦’为首。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品茗亦如品味人生。”强巴法王双指夹起杯中的一片叶芽放入嘴中,敛目颔首道:“苦中有寒,饮后回甘。”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哲布活佛道:“吾等参禅即为看破生死,大彻大悟,求得解脱。”
  “佛法皆是一种一味,所谓苦尽解脱味,分有二种:一者为自身,二者为众生。”强巴拨着手中的念珠道:“欲速出三界,自求涅盘,乐独善寂,乃小乘佛法;愍念安乐无量众生,利益天人,度脱一切,乃大乘佛法。”
  “土扈与克里木所承皆自藏传,故是小乘佛教。”哲布活佛颇为不解地问道:“大师今日所授,何以不同?”
  “世间本是涅盘,人身在世即处涅盘,不舍人世怎断烦恼。”强巴法王道:“为自身而舍人世乃小乘,为众生而舍人世乃大乘。你我身在佛法之门,却也担负了守护世间万千众生之责,若需在佛祖与众生两者间选择,汝当如何自持?”
  “我佛慈悲,普渡众生。”哲布活佛蹙眉而道:“两者既无冲突,何来选择?”
  强巴法王睁开眼,目光清明地问道:“汝可曾在佛前虚言?”
  闻言哲布活佛面色一凛,神色肃穆地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强巴法王端量着对座清秀持重的少年僧侣,瘦削苍劲的脸上流露出欣慰之意,在亲手为其续满了茶盏后道:“汝可愿听老衲讲个故事?”
  “能得大师授教,终身受益不尽。”哲布活佛忙端身坐正,洗耳恭听。
  烟雾缭绕,往昔如梦,年迈的喇嘛缓缓口述着场惊心动魄的战争,血与泪融和的语言道尽了人间的苦楚和无奈,尘世的纷扰又岂是闭门修禅便可阻绝的——
  香燃尽,茶已凉,待到红烛高烧时,禅房内方才止了人声。沉寂许久后,哲布活佛抬脸正视面前的高僧问道:“如此说来,大师不仅欺瞒了佛祖,也欺骗了众多百姓。”
  “罪过,罪过。”强巴法王叹息道:“老衲欠那女施主个公道,即便舍弃一生修为,也是心甘情愿的。”
  哲布活佛站起身,肃立思量了阵后问道:“大师可曾后悔?”
  强巴法王释然而笑,眼角疲惫的皱纹直切两腮,如千壑纵横的苍土承载满了世间的沧桑,他合掌向哲布行礼道:“有劳活佛去请吾众过来吧,老衲临行前尚有几件事需得嘱托。”
  哲布活佛毕竟修为尚浅,听此言不免红了眼,随后又道:“出家人佛前无虚言,但我佛慈悲,洞查众生之苦,大师舍己救人,造福大众,必得公德圆满。”说罢方掩门走了出去。
  夜风漏过窗隙潜入房内,烛油沿着铜柄慢慢流下,强巴法王眼前已是片迷朦,听到走道上急促的脚步声,慢慢地握紧了手中的念珠。他一生参佛,渡人无数,圆寂前却仍心有所憾,今生虽福泽百姓,恩惠八方,惟独却亏欠了两名女子。
  跳跃的烛光陡然熄灭,一缕青烟在室内逐渐弥散,“弟子有罪,佛祖慈悲,愿我命终时,灭除诸障碍,面见弥佛陀,往生安乐刹——”
  佛殿的钟声打破了黑夜的寂静,兰吟在梦寐中惊醒过来,只听房外嘈杂不堪,有人奔走喊道:“法王圆寂了——强巴法王圆寂了——”自己顿感心如刀绞,倚着床沿便吐出口血来。摇曳的灯火下,莱昂望着地上的血滩面色煞白,她则默然躺下身,冰冷的泪水在绯红的锦缎上慢慢渲染开来——
  土扈王寺内烛香弥漫,在金身麦德尔佛像前,白眉善目的黄衣老喇嘛伸出三支手指,神色严峻地对女子说道:“三年,此役之后请给土扈三年!”
  大赌注
  四根粗壮的床柱雕塑成了希腊女神,头戴着月桂树冠,支撑起铂金塑镂顶盖,床头和床尾的挡板则雕成站在葡萄架和花丛中的古罗马英雄。虚弱的女子躺在洁白的床单上,漆黑的双眸盯着头顶的圣母浮雕,许久后惊恐的呼喊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紧闭的房门猛然被推开,莱昂衣衫不整地冲了进来,焦急的神情中带着无奈,黑青的眼圈尽显疲惫。
  “兰——”莱昂奔上床抱住满面泪痕的女子,轻抚着她抖缩不已的背脊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在身边,没事了!”
  兰吟紧攥着他的前襟,任由泪水打湿对方光滑的绸衣,印着牙痕的唇瓣则抖动着道:“我又看见了……看见自己躺在沾满鲜血的床垫上,你握着我的手不停地在呼唤,可我——可我却连答应的气力都没有……”
  胸口被透过衣裳的湿热所灼痛,莱昂不断亲吻着她冷汗淋漓的额头,喃喃私语道:“不怕,做噩梦罢了!梦醒了,就没事了!”
  “不,这不是梦——”兰吟仰起苍白无助的脸,惶然说道:“我会死,在佛龛里看到的四面佛便预示了我的死亡——”
  “这都是毫无根据的揣测,你的身体除了有些营养不良外并无大碍,难道你不愿意信任大夫的话吗?”莱昂抬起她削尖的下颚,正色道:“兰,但如果你继续厌食和失眠,不仅会拖垮自己的身体也会连累腹中的胎儿。”
  “不是迷信!”兰吟用力拍开他的手,固执地坚持道:“法王的占卜从无偏差,我不是怕死,只是心疼而已。只要想到不能亲自哺育孩子,不能看着他长大成人——”
  “够了!”莱昂胡乱地扒着头凌乱的短发,烦躁地说道:“我说过无数遍了,这是迷信——是欺骗——我会请御医在庄园里日夜待命,照看你直至到顺利生产完毕,我发誓不会让你出事!”
  “我会死,一定会死!”兰吟原本清灵的双眼显得空洞而呆滞,沙哑的嗓音不断喃喃自语道:“报应,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莱昂挫败地捶着床沿,无奈地看着兰吟蜷曲在床褥中,如同溺水的人般挣扎哀嚎着,任由生命在自虐中一点点地流逝。
  “莱——”炉火映亮了米尼赫深邃的五官,银灰的卷发闪着鸦铜色的光芒,他目光扫过女人憔悴的面庞道:“御医来了。”
  当御医拿着听诊器预备给孕妇做体检时,床上的女人突然坐了起来,抄起床桌上的烛台便砸了过来,唬得他抱头闪避,花白的胡须随着脸上的肌肉不断颤抖。
  “不许碰我!”兰吟披头散发地跪在床里,怀里紧拥着个抱枕疯狂地吼道:“滚开,别碰我!你要拿走我的孩子!你是被派来害我的人!刽子手!”说完她竟从被褥里摸出把割肉的刀具,对着御医以及所有仆众叫嚣道:“你们这些人都想要害我!害我的孩子!我知道你们私底下早就不满意自己的主人宠爱个异族女人,总是用最龌龊的话辱骂我,更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我的孩子!你们滚,离我远远的,不许再接近我!”
  “兰,小心别伤了自己!”莱昂吓得面无血色,慢慢接近床侧分散她的注意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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